唐瑯離開以后，地下檔案室里的幾人繼續查資料。

又一個小時過去，依舊查無所獲。

小胡抱怨說：“這樣不行，根本就沒看見過姓瞿的人的資料啊，不會那么巧，瞿明當年只是臨時工吧？那我們不是根本就查證不了？”

洛靜看著手頭的資料，頭也沒回問：“那你想怎么做？”

小胡說：“要是有個更高效的辦法就好了，啊，有了，譬如找尋到當年在這里工作過的景區員工，或者那種一直在景區工作15年以上的員工，拿著瞿明照片問他們認不認識有沒有印象，如何？”

洛靜終于停了，思忖說：“這個辦法倒是可以嘗試，只是，景區現員工都放假不在，15年前工作過的人又太多，難以一一確認現狀，所以我們要調查的方面興許更廣，也免不了請崇山市警方的全力合作。”

“倒也是。”小胡撇了撇嘴，他沒想到這法子更麻煩。

方樂忽然笑了，說：“胡子的話倒是讓我有了個想法。”

“什么想法？”洛靜扭頭問他。

“但凡大些的企業，都盛行拍個員工合照什么的吧，瞿明縱然當年是臨時工，資料里無可查，說不定也參與了員工合照什么的，我們可以不查名字，查照片。”

“方哥你說得的確很有道理，”小韓說，“可是這一架子檔案里沒照片啊？”

方樂攤了攤手：“那就要去問凌主任了……”

沒多遠的主任辦公室里，凌主任聽了后失笑，說：“有的，有的，的確有，每年都有照片，不過和你們前頭查的檔案不是一處地方，走吧，我帶你們去……”

不久大家就來到了一處感覺像是影像館的地方，墻頭架子上除了能看見照片，隱約還看到了磁帶、光盤、包括那種A盤。

凌主任邊指著各處邊介紹：“這里不但有歷年員工的合照，還有和景區相關的各類影音資料……唉，說起來真是懷念呢，我16年前就來景區工作了，雖然只是個小小的跑腿文書，但十幾年前和現在一比較，真的是恍如隔世啊。”

洛靜沒心思理會凌主任的感慨，詢問：“十五年前的員工合照在哪里？”

凌主任手指指一個架子，說：“那上頭有幾本合集，都在里頭了……不過我想給你們打個預防針，崇山景區員工最多的時候，林林總總能有近千人，所以照的合照非常多，非但有集體照，還有各部門合照，加上分不同時節的照片……你們瞧的時候可能費眼睛。”

小胡表示：“不怕費眼睛，就怕沒收獲……”

大約是起了懷舊之心，加上現今比較忙，凌主任并沒有離開，而是在另外某些架子上巡梭起來，大概是回想每一處物品代表什么吧。

洛靜讓人人取了一個相冊，一頁一張頁地翻查對照，不可遺漏照片上的任何一張面孔。

影像室里安靜了下來，除了偶爾發出的相冊翻動聲。

半小時不到，小韓那邊欣喜叫出聲：“師姐，找到了，我找到瞿明了！”

是么？！

大家趕緊集結過去，小韓指著手頭相冊當頁的一張合照，說：“就是角落里這個年輕人，你們看是不是？”

只見那合照里大概有十幾個人，疑似瞿明的人就在后排一側邊緣站著。

方樂取出自己的手機，調出前頭拍下的來自孟廣海行李箱的那張合照，將左側瞿明的部分和相冊大合照里的一對比，率先判斷說：“臉很像，連衣服都一致，的確就是瞿明！”

洛靜幾人也相繼點頭。

終于證實瞿明曾在這里工作了，幾人松了口氣，但洛靜想到了唐瑯曾說的那些話，意識到這僅僅是下一步調查的開始，就拿著那本相冊，攤開在瞿明的合照處，走向還沒離開的凌主任。

凌主任竟坐在一處離諸人稍遠的沙發上，頭戴著耳機觀看面前大DVD放映機里的視頻。

大家先沒吵他，陪著看了會兒，等凌主任自己意識到洛靜幾人湊過來才摘下耳機暫停了播放。

方樂問：“這播放的是什么？”

凌主任解釋：“當年的景區宣傳錄像，最開始是在某些介紹旅游的電視節目上播放的。”

“原來是這樣。”

怪不得影像看上去有點兒老呢。

“說起來，呵呵，當年我雖然僅入職一年，這片子里的臺詞部分還有我的設計參與呢。”

“嗯，臺詞很優美，了不起。”大家奉承了幾句。

凌主任又把耳機線拔掉，調節DVD播放進度以停在某個地方，說：“你們看，視頻里頭這處，是不是就是你們帶來的那張合照里的背景呢？”

大家仔細比對了下，還真是，看來凌主任不但是自己看視頻，還有協助大家的意圖，大家又表示道謝。

凌主任此刻問：“對了，找到你們想找的那個叫瞿明的人了么？”

洛靜將相冊遞過去，說：“找到了，就是這個。”

凌主任簡單掃了一眼，說：“完全沒穿制服，看來那個人當年的確是臨時工呢，幸虧你們提出來看照片。”

“對了，”洛靜問，“您能不能判斷出來，這張十多人的合照是什么部門的員工照，這個瞿明當時可能是做什么的呢？”

凌主任這才正經接過相冊，盯著看了起來，又將相冊前后翻了翻，下斷語說：“應該是導游。”

“什么，導游？”

“對，”凌主任點頭繼續說，“但是大概不是正式導游，畢竟他們都沒穿任何制服，而這合照里的十多人有幾個我有些面熟，記得當年就是在導游行里干的……不過他們干的工作不太常規。”

“不太常規？無證黒導游的意思么？”小胡問。

凌主任呵呵笑了，說：“不止是這個意思，主要他們做的活和一般的導游不一樣，一般的導游不論是全陪地陪還是講解員，到了我們景區無非是協助游客游覽各處景點，但這張合照里這些人，卻不是因這些服務的。”

“可否仔細講述下您的意思？”洛靜提出要求。

“好吧，我告訴你們……雖然他們接待的人基本也是游客，但游客找上他們的時候，目的就不是游覽山景本身了，嗯，簡單來說，就是冒險！”

“冒險？”

“不錯，你看崇山是個系列大山脈，直到如今，都還有大量的山巒未有開發成景點，更別提當年了，那些不是景點的山區，就成了野山，許多游客喜歡往那里冒險。”

“冒險還帶導游？”小胡不解問。

凌主任笑說：“當然不止是冒險，游客們還希望帶些山貨離開。”

方樂插話問：“譬如山參什么的？”

凌主任點頭，說：“不錯，哪里有山貨，哪些山貨更有價值，就需要專門的人來指點了，這就是這些所謂導游的真實工作，當然游客們想要的山貨不止是人參……”

凌主任說到這里，卻突然停下了，有忌諱似的。

“還有什么……怎么，不方便說么？”洛靜問。

凌主任猶豫了下，忽起身說：“罷了，也沒有隱瞞的必要，都告訴你們吧，幾位稍等。”

只見凌主任走向放影音材料的資料架前，遴選了一會兒，回來后將一張盤替換進了DVA機里，重新播放，自然也沒有插耳機。

這次出現的視頻就不是講述自然風光的宣傳片了，而像是紀錄片一樣的東西，凌主任說：“這是昔年有記者偽裝成游客叫了那些冒險陪游的人狩獵過程中錄制的視頻衍生出的紀錄片，曾在中央電視臺播放并引起了轟動。”

只見有陪游隨著幾位游客在山野間旅游，然后視頻里有人尖叫：“看到了，我看到了，就在那里……”

凌主任暫時停止播放，說：“前頭我說有些游客想得到的山貨不止是人參，他們想得到的還有一類東西，就是皮貨。”

“皮貨？”

“對，就是動物的皮毛，十多年前這片山林里正是偷盜偷獵最盛行的時候，不論是鹿、獐子這些沒危險的動物被狩獵，連帶虎、熊、狼都遭殃了，而且崇山地區多山民，山民們本身就是狩獵的群落，在游客的帶動下使得偷獵現象更加泛濫了，許多山民就轉職成了照片里的那種不法導游。”

“往下的視頻內容有血腥的部分，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

果然如同凌主任說的，視頻里出現了對獵物的狩獵場面。

有用獵槍的，甚至有用弓箭、刀叉的，所有獵物在被擊中后最終都被擊殺致死。

這還不算什么，將獵物處理掉的過程才最血腥，因為游客們基本只想要皮貨，對獵物的肉興趣不大，有時候獵物太笨重也不好整個帶下山，那些裝備齊全的“導游”就在山林間的原地處理動物尸體，將處理完了的皮貨給游客，至于肉也會割下最好的部分自帶回去……

咦？

方樂盯著視頻畫面，忽然有個模模糊糊的念頭被激活了。

他忽然扯扯洛靜，指指一邊，兩人就悄悄離開到了影像資料室外面。

洛靜問他：“怎么了？”

方樂說：“你看見剛才視頻里處理動物尸體的場面了，是吧？”

洛靜點頭，的確很血腥，有的動物在被處理時都還沒死透。

方樂說：“游客想要山貨，所以那些所謂的導游就需要對動物剝皮，而且是整個把皮剝下來那種，而瞿明當年是此類導游，陸翊宋仟夫妻既然和他拍了合照，說明當時他們倆也進行了冒險狩獵的活動，而對動物剝皮和對人剝皮從程序上并沒有本質區別，這下，曾經的剝皮殺人案就能和崇山這邊的過往建立關聯了。”

洛靜想了想，點頭說：“不錯……那你覺得，具體會是什么關聯呢？”

方樂分析：“陸翊將瞿明剝皮殺害，如果白自強也是他殺的，可以理解為陸翊在冒險捕獵的過程中受了某些刺激，激發了某種欲望。”

“欲望？”

“對呀，他可是外科大夫，在人身上做過的手術很多，但惟獨將人整個地剝皮……這種事情肯定沒做過吧？就算是對尸體，倫理上也不是可以這么做的。”

連法醫都只能在有必要的時候對尸體局部檢查。

洛靜皺眉，說：“你的意思，是陸翊有可能因為職業的因素遺落下來什么心理疾病，然后狩獵的過程將他的疾病激發了，從而想在人類身上尋求同樣的刺激？”

方樂點頭：“就是這個意思，因為陸翊會覺得給自己夫妻當過導游的瞿明是知情者，會向警方打報道什么的，所以就在錦春市將瞿明誘騙出來加以殺害……”

“嗯，說得通。”

但方樂接著講：“其實還有其他的假設。”

“其他假設？”

“對，陸翊殺死了瞿明，這準確無誤，但白自強是誰殺的呢？是陸翊么？可陸翊未必知道有白自強其人，更別說入室殺人了，所以白自強不見得是他殺的。”

“你的意思是，殺白自強的是另外一個人，是誰？”

“瞿明！”

“什么？瞿明？！”

“不錯……剛才視頻里有一段現場處理毛皮的過程，是吧，用的還是老式流程，簡單說，就是硝制……硝制毛皮會用到一種事物，就是硝石。”

“硝石……”

洛靜眼一下亮了。

方樂說：“你也想到了，是吧，瞿明的西屋被盜后，地面出現一塊硝石，孟廣海的物品被焚燒，中間也出現了硝石，給人一種瞿家的硝石就是源自于盜竊者孟廣海的假象，可是孟廣海死亡處的硝石疑似被人投進火堆的，不能證實瞿家西屋里的硝石就是孟廣海的，那么你認為瞿家那塊硝石最大可能是屬于誰的呢？”

“瞿明？”

這次洛靜沒有停頓。

方樂合掌說：“不錯，西屋是瞿明的舊居，據瞿大嬸說基本維持原貌未變動，那么不排除那塊硝石是孟廣海翻查時劃拉出來的，考慮到當年瞿明去崇山打工的經歷，加上硝石，那么瞿明不但是當過那類狩獵陪游，而且自己也可能親自對動物剝過皮并硝制過，他殺了白自強的可能性自然不能完全排除。”

洛靜搖頭：“表面說得通，但瞿明為什么要殺白自強呢，就像你說的，陸翊都不見得認識白自強，瞿明更加不可能了，因為他和白自強都是昔年懸案的受害人，如果兩人間有關聯，專案組當時肯定能查出來。”

方樂說：“瞿明殺白自強的確找尋不出動機，但你別忘了，當年的關聯人物還有一人，就是孟廣海，孟廣海可算是有殺害白自強動機的人之一，而當時共游的團體合照上的確也有孟廣海。”

洛靜說：“照你的推理，孟廣海屬于雇兇殺人，雇傭瞿明殺害了白自強，可是這樣的話將瞿明后續殺害的應該是雇主孟廣海吧，為何動手的會是陸翊？”

“呃……這個，興許孟廣海求助陸翊做的……好吧，這是個疑點，暫時放下。”

洛靜繼續：“不說這個，要是你說是瞿明先殺了白自強，也就是說當年的警察將兩案發生的先后次序搞反了，因為水庫邊的尸體腐爛嚴重，使得死亡時間段無法精準定義，這個角度上搞反或許可能，但當年判定兩案先后是因為白自強身上發現了源自于瞿明的血……你要怎么解釋？”

方樂說：“這個可就沒那么神奇了，我說過尸檢報告里判斷瞿明身上有一些無法解釋的刀傷切口，或許瞿明動手的時候白自強進行了抵抗，于是反過來傷到了瞿明，瞿明的血就留在了白家現場。”

“還有，如果瞿明就是殺死白自強的兇手，那個血字也可以有新解釋了。”

“你說。”

“那個血字是一撇一捺，メ，它雖然像殺字的上半部分，但也更像犬字邊犭的上半部分，而犭可以對應出獵人或獵殺的獵字，或許‘獵’這個字就是白自強想留的，他在死亡前意識到兇手可能跟獵人職業有關，所以想寫個字提示，可惜體力不支或是沒想到去浴室處理了人皮的瞿明并沒有走，總之字沒寫完，還被瞿明給用腳擦除了。”

“所以說，設定瞿明是殺害白自強的兇手的話，就可以很好地解釋一些現場有關的懸念了。”

“嗯……”洛靜一時無話可駁斥。

但要是完全認同方樂的推理，又早了點兒。

方樂又說：“實質上我們現在怎么猜不重要，唐支不是回去見瞿大叔最后一面了么，或許運氣好成功了，那時候真相如何自然清楚。”

洛靜剛點頭，手機響了，方樂興奮問：“怎么樣，是唐支打來的么？”

“不，”洛靜搖搖頭，“是老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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