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病房里，老黑替代了小張來陪護。

氛圍即刻變了。

小張雖然也沒興趣和根本無法交流的人互動，但他自身是個閑不住的，所以陪護時總要做各種雜事，使得病房內不至于過度冷清。

老黑則不然，他通常是個安靜的人，雖然受傷無法交流的不是他，但他的細節行為不見得比病床上男子的多。

這使得病床男子反而對老黑產生了興趣，多有主動側目望向室內這個新換來的人的時候。

就這樣雙方幾乎在沉默中共處了很久，老黑才開口說：“你的身體感覺好了不少吧？”

病床男子當然沒法回答，但在老黑的目視下，他一會兒后就眨了下眼。

這其實是老黑的策略，他是替代小張的，小張又替代過方樂，他對于這個病床男子來說就是個陌生人，如果他一進來病房就問問題，可能會激發病床男子的警惕和抗拒感，所以雙方干脆沉默共處一段時間，熟悉對方的存在，多少能降低一些心防。

而從病床男子的反應看，這個小小策略生效了。

得到對方的反饋，老黑就將話題開啟，比較正式地說：“你的這個案子現在還懸著，警方還沒有更進一步的處理，因為欠缺進一步處理的情報，警方既不知道你的名字，也不知道你的住址，更不知道你有什么朋友和家人，而且目前也沒有符合你條件的失蹤案報上來。”

老黑說這些的時候，病床男子明顯全神貫注，看得出來他也對自己身上的調查很上心。

“我分局內的同事……哦，不，朋友，就是姓方的那個小伙子告訴我他快要把你的姓氏乃至名字問出來了，我是不知道他具體是怎么做的，我就用我自己的方式問你一些問題吧，往下如果我的哪一個問題符合事實，你就連眨兩次眼睛，好么？”

男子果然連續眨動了兩次眼。

“那好，我聽說你是在一個診所門口被救下的，你是不是從某處逃出來的？”

連眨。

“你逃出的地方距離那個診所并不算太遠？”

這次，男子是猶豫了一下才連眨眼睛。

老黑明白了，兩地的距離不算太遠，但恐怕也不是很近。

“你逃出前遭受了囚禁和虐待？”

連眨。

“對方人數很多么？”

連眨。

“你身上遭受的折磨不是一般人做得出來的，傷害你的是不是道上人物？”

連眨。

“對方囚禁和虐待你是不是為了逼問某種情報？”

這回過了一會兒，男子才眨眼。

老黑于是補充說：“你猶豫了，也即，你被囚禁虐待不止源于情報，還源于其他方面的因素，譬如私仇……利益？”

問到利益的時候，男子再度眨了眼。

“咱們接著問，你是本地人么？我這里的意思不是說戶籍、工作地區，而是說你前面是不是活躍在中山市。”

男子眨了眼。

“那么，你得罪了很多道上人，你自身是不是道上人物呢？”

問這個問題時老黑目光灼灼。

病床男子似有躲避回答之意，頭輕微地側到了一邊。

老黑不得不加強語氣說：“你要知道，不論你以前是做什么的以及做過什么，現在和警方合作都是唯一出路，你既然夜間帶傷逃到了診所，后頭可能還有追兵在尋找并繼續傷害你，如果在那之前警方不能正式介入你的案子，到時候會發生什么就不是我們所能控制的了，我們畢竟不可能永遠這么保護你，你總要出院的，出院之后他們會對付你可以想見，所以你需要好好的配合我的問題，你同意么？”

停了好一會兒，男子才正過頭來，重重地眨了兩次眼。

“很好，咱們將問題深入化，你說你是道上人，從事的是哪一方面的行業，軍火？毒品？走私？搶劫？情色業？綁架勒索？人口買賣？”

老黑先問了幾個比較重的及常見的犯罪種類，男子都沒反應。

“既然這些都不是，但你又是道上人，那么你是從事廣泛意義上的涉黑或涉惡么？”

男子眨了眼。

老黑倒想了想，說：“這樣吧，名目實在太多，你先養神休息一會兒，我先在紙上把類別羅列一下，后頭再接著問你。”

老黑說完，不再看病床男子，而是拿出自己隨身攜帶的筆和本子，在本本上邊想邊寫。

廣泛意義上的涉黑涉惡種類就太多了，盜竊，詐騙，放貸，賭博，市霸行霸收保護費……

老黑本來就對小類犯罪比較熟悉，一下子就寫了滿滿一張紙。

然后他重新抬起頭，看向男子說：“下面我每指出一個犯罪類型，你如果有所涉及，就請表示一下，然后我會問你參與的具體城區、行業門類，最后綜合總結出來你在本市地下層面的活動足跡，而有了這些背景資料，我即便不能推斷出來你本人是誰，也知道去往哪個地頭找什么人來查問你的身份了，好，現在是第一項，你有沒有涉足盜竊領域？”

男子沒眨眼，顯然不是。

老黑正想問下一條，病房外忽有稍顯噪雜的動靜……

自正午從分局出發幾個小時后，參與過街頭搜索一無所獲的四中隊長袁大偉在接到短信后又離開了洛靜等人的隊伍，前去老地方就是那個不久前還消費過的酒吧。

還是角落的老位置，那兩個被他分派了活兒的線人助手又一左一右坐在了他身邊，不過這回沒有喝酒，而是一人要了杯水咕咚咚喝完了，看上去前頭的任務耗費了不少體力。

袁大偉迫切地問：“怎么樣，有消息么？”

兩人放下杯子，嘆了口氣，說：“老大，說起來也怪了，我們連續試圖找尋三個道上有名的消息通靈人士，這三人卻都全沒找見人，給我倆的感覺，要么是去秘密做什么了，要么干脆就是失蹤了。”

“你們是說，一個都沒找見？”袁大偉多少質疑。

兩人趕緊說：“是啊，老大，是真的沒找見人，絕不是騙你，我們也覺得奇怪啊，平時這些家伙都是開門接客賣情報的，現在卻都玩失蹤，怪啊怪。”

袁大偉知道在這種事上兩人不會也沒必要欺騙自己。

他不得不想，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請等一下。”病房內，因為外頭動靜無法聚心交流的老黑先停下了詢問，放下本子和用來指認文字的筆，起身開門出了病房。

他離開病房并返身將病房門關上之后，看見走廊上的一個人物，愣了，而對方看見他同樣愣了。

“王隊？”

幾米外竟然是分局一中隊中隊長王濤。

王濤的反應更大：“老黑？你怎么在醫院里，你不是在搞反扒么？”

老黑模糊回答：“我回隊里幫個忙，對了，王隊來這里是？”

王濤手指指身邊一個醫院陪同的領導，說：“分局里查那幫人沒進展，我就請示李局想找一些道上的人打探一下消息，誰知道我想找的那個人沒找到，還聽說他好像卷入了什么麻煩被人砍成重傷住院了，這不，我就先來離咱們分局最近的這家醫院看看，那個人是不是住院在這兒。”

“這樣啊，那么王隊找到了么？”

“沒有，我已經在爭取每個重病號房看上一眼呢，對了，你剛才從你身后的病房出來，那里頭住著誰啊？”

“這……”老黑一瞬間心思百轉，“是我反扒隊里的一個隊員受傷了，我趁機來探望探望他，你要不要看看是不是你要找的那個人？”

王濤哈哈干笑：“老黑，論資歷你可是比我還老呢，你要說這話就是打兄弟臉了，我要找的人可不是警察同行，算了，你回去陪著人家吧，我繼續看看其他病房里的人。”

“嗯，王隊辛苦了。”

只是老黑在打開自家病房門正要回去的時候，王濤又忽然叫住了他，并且神色空前嚴肅：“老黑……”

老黑停下，等著王濤發言。

“你是不是有什么瞞著我？”

老黑表面上不動聲色：“我不懂王隊的意思。”

“啊，不好意思，你別誤會，我其實是想說，你們四隊是不是在案子上有什么思路上的突破了，你看這一年來你們四隊很神勇啊，立了那么多的功，受了那么多表彰，反而是我們一隊實在有些丟人，我都有些嫉妒你們了，我想二隊的老邱和三隊的老曲心情也差不太多吧。”

老黑則說：“王隊你這么說如果我們袁隊長聽見了肯定不同意吧，在四位中隊長里，王隊你是最年輕并且晉升最快的那個吧，畢竟一年前的更早之前四個中隊里最能立功的是你們一中隊。”

“哈哈，也是，也是，所謂風水輪流轉，我的確不該這么嫉妒，你回房間去吧，我自個兒接著找人……”

這位王隊還真是立功心切……

老黑這么評判著，回到病房里，亂想了一會兒，醒神意識到還有活兒干，就將丟到一邊的本子和筆拿起來，對病床男子說：“我們接著來問后面的……”

然而他的話戛然而止。

病床上的男子眼睛正閉著，看樣子分明是睡著了……

“唉，一整個下午，又白找了。”

一線調查團隊里，小張和小胡齊聲嘆息。

由于袁大偉正好又離開不在，洛靜負起責任鼓勵說：“用明天一整天，我們就可以將轄區內四隊所負責的剩余地區排查完了，堅持一下吧。”

方樂則質疑說：“如果明天還沒找到呢，我是說不僅我們四隊負責的片區沒找到匪徒，其他三個隊負責的也沒有的話呢。”

小韓說：“方哥，那是不是那些人藏在其他轄區里，或者干脆躲藏到了近郊鄉下乃至山林野外那些地方了，這樣可以避開我們的排查，想行動的時候還可以機動作案。”

看來小韓也在努力思索著更多可能性。

方樂搖頭，說：“且不說這些人目前藏在那里，會什么時候重新浮出水面，另一大問題是，這些人到時候會做什么呢？”

“不論他們想做什么，”洛靜堅定地說，“我們是警察，都必須沖到第一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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