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5）

        p大腦科研究中心，小會議室里，顏夜正在講臺上說明年假的值班安排。臺下姜珺的個人終端忽然響起了鈴聲，姜珺掃了一眼，是陌生號碼，她示意顏夜繼續，起身出了會議室。很快她就回來了，只是臉色有些陰晴不定，仿佛發生了什么讓她不安的事。

        會議結束后，姜珺走到低頭整理資料的顏夜身邊，低聲說：“你等過會兒還有工作要做嗎？”

        顏夜困惑地抬頭：“沒有。”

        “那好，你等一下陪我去見一個人吧。你收拾一下，10分鐘后我們一樓大堂見。”

        “好的，教授。”

        “哦，對了，暫時先別讓其他人知道咱們要出去見人的事。”

        “好的，教授。”

        姜教授這副神秘的樣子讓顏夜有些好奇，她迅速整理好材料，又回辦公室換上外套，乘電梯來到一樓大堂。這時，她的個人終端收到一條姜珺的消息，姜珺說自己有點事情暫時脫不開身，讓顏夜先去學校門口的“鐘擺”咖啡館，她隨后就到。消息里還附上了要見的人的姓名和聯系方式。

        顏夜盯著“程燁”這個名字看了一會兒，確定自己從未接觸過或者聽說過這個人，她深吸了一口氣，把衣領往上拽了拽，往校門口走去。

        程燁點了一杯熱卡布奇諾，靜靜地坐在位置上打量著四周：咖啡館有兩層，裝修十分復古。進了這家店，時光仿佛倒流到30年前。店里很安靜，大家靜靜地縮在一排排軟軟的沙發里（有些沙發甚至配了擱腳凳），安靜地喝咖啡、看風景或者發呆，只有柜臺里的長嘴水壺在咕嘟咕嘟地沸騰著，還有一絲絲爵士樂在輕輕地流淌。桌子是木頭的，鋪上帶蕾絲的雪白的桌布，每張桌子上還有一個花瓶，里頭插著應季的鮮花。

        程燁緊張的心情也逐漸松弛了下來。他啜了口咖啡，望著窗外出神，這時，一個窈窕的身影走入了“鐘擺”咖啡館：個子高挑，一頭栗色的長發襯得皮膚更加白皙，身穿一件米白色的長大衣，隨著她矯健的步伐，衣擺也滑動出優美的弧線，秀氣的鼻梁上架著一副銀絲眼鏡，嫣紅的雙唇微微抿著。

        顏夜掃了一圈咖啡館，沒有找到自己要見的人，于是她打開了個人終端，輸入剛剛姜珺給她的號碼——咖啡館里頓時響起了拉赫瑪尼諾夫《第二鋼琴協奏曲》那激昂的旋律，一個靠窗坐著的男人仿佛被從夢中驚醒一般，低頭看向自己的個人終端。

        顏夜按下“掛斷”鍵，走到男人桌前，伸出手：“你好，我叫顏夜，是姜珺教授的學生，你可以叫我‘顏博士’。姜教授有點事耽擱了，她應該馬上就到。”

        程燁迅速站起來和她握了握手：“你好，顏博士，我叫程燁，是一名警察，很高興認識你。”

        顏夜聽到“警察”兩個字時，詫異地揚了揚眉，但她很快恢復到平靜的情緒，面無表情地坐下了。一個年輕的服務生小跑過來遞上菜單：“您好，女士，請問需要喝點什么？”

        顏夜驚訝地打量了他一下，不確定地問道：“寧寧……你是姜宇寧？”

        “顏夜姐姐，你怎么啦，才一年多沒見，你就不認識我啦”服務生笑嘻嘻地說。

        “哦，不是，我是沒想到會在這兒見到你。”顏夜支支吾吾地答道。

        注意到旁邊的人好奇的目光，她轉過身向程燁介紹道：“這位叫姜宇寧，是姜珺教授的兒子。”

        程燁友好地向他點了點頭。

        “顏夜姐姐，你和文生哥現在也不來我們家吃飯了，聽媽媽說他轉行政了？應該很忙吧？”

        在這個場合驟然聽見李文生的名字，顏夜有些猝不及防，她尷尬地掃了程燁一眼，“唔，他確實挺忙的，你身體好些了？怎么在這里打工？”

        姜宇寧正要回答，突然聽到“寧寧——”，背后傳來溫柔的呼喚聲，原來是姜珺到了。“你這樣工作期間和客人閑聊，真的好嗎？”

        姜宇寧聞言，趕快朝吧臺看了過去，果然，經理正不滿地看著他，他撓了撓頭：“媽，顏夜姐姐，你們聊著，我先走了。”語罷，他飛快地溜了，隨即又滿面通紅地跑回來——他把菜單落下了。

        三人重新坐下，姜珺開門見山地問道：“程警官，聽說你要向我咨詢一個特殊的病例？”

        程燁點點頭，拿起桌上的牛皮紙袋，將立夏的病例和檢查結果遞給姜教授：“立夏的主治大夫說，暫時還不能確診立夏究竟得了什么病。”

        姜珺仔細地看過材料，又示意顏夜也看一看，最后，她皺著眉頭對程燁說：“程警官，恐怕要讓你失望了，這個女孩的癥狀我也沒有見過，你呢，顏夜？”顏夜同樣搖了搖頭。

        “姜教授，您是神經學方面的權威，能不能請您幫忙查查立夏她究竟得了什么病？”程燁急切地問道。

        姜珺思索了一下，對程燁說：“雖然情感上我很想幫忙，但一方面我沒有什么頭緒，另一方面，我最近的行程排得比較滿，恐怕是有心無力。”

        回去的路上，顏夜忍不住問道：“老師，寧寧他這是……好些了？”

        姜珺停了一下，沒有回頭看她，只是繼續往前走：“對，他恢復了很多，我打算讓他復學，現在先讓他出來打個短工，適應適應社會環境，要讓他繼續他天天呆在家里，對他的情況也沒什么幫助。”

        顏夜回到實驗室，只見邵杰正和實驗室里的其他兩個助手一起喝咖啡，畢竟是年假前的最后一天，大家都或多或少地放松了起來，三人聊得不亦樂乎。顏夜正打算問問丁凌琳在哪的時候，她一臉焦灼地推門進來了：“顏老師，我能和您單獨談談嗎？”

        一旁的邵杰停止了談笑，一臉好奇地望向她。顏夜帶著小鈴鐺走進隔壁空無一人的會議室：“發生什么事了？”

        “顏老師，我朋友好像出事了，我想請個假去找她。”

        “快去吧。”

        本來想說“有事可以聯系我”，顏夜把這后半句咽了下去。門外，邵杰望了望窗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走開了。

        研究中心外，天空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變得陰沉沉的，鵝毛似的大雪輕盈地從天而降，不一會兒就給大地鋪上了一層厚厚的白地毯。

        小鈴鐺急匆匆地到了校門口，可是她預約好的車左等右等就是不來，司機告訴她，雪太大了，不敢開太快，路上也很堵。正當小鈴鐺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時，一輛高大的suv停在了她面前，車窗降下，露出一張熟悉的臉：“學姐，去哪啊？我載你吧。”

        原來是邵杰，小鈴鐺在心里白了他一眼：開這么招搖的車，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是富二代哦。表面上她還是客氣地說：“不用了，謝謝。”

        “還沒到下班時間你就離開，應該是有什么急事吧？雪下得那么大，估計你約的車一時半會兒是到不了的。不過如果確實時間充裕的話，那就當我沒說吧。”

        小鈴鐺咬了咬牙，這家伙，明明說的也算事實，怎么就讓她這么上火呢？算了，現在不是跟他置氣的時候，先趕到小希身邊比較要緊。

        “那就麻煩你了，邵學弟。”她故意把“學弟”兩個字咬得很重，邵杰卻好像沒聽到一樣，幫她拉開了車門，做了個“請”的動作。

        汽車緩緩地行駛著，小鈴鐺心煩意亂：半個小時前，她接到了好友左沐希的電話，左沐希在電話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緩了好久，才好不容易斷斷續續地說出自己現在在中心區派出所，要小鈴鐺過去陪她。

        從左沐希在電話里的只言片語里，小鈴鐺聽出來她應該是被電視臺邀請的嘉賓性騷擾了，那個嘉賓還正是之前一起在“火花”時她夸獎過知名律師，墨兵。被自己尊敬的人猥褻，不敢想象左沐希此刻內心該有多崩潰和恐懼。

        邵杰雖然看起來不大靠譜的樣子，車技倒是不錯，很快就把小鈴鐺送到了中心區派出所門口。小鈴鐺下了車，邵杰降下車窗：“凌琳學姐，要不要我陪你一起進去？”

        小鈴鐺剛到嘴邊的“謝謝”直接咽了下去，從學姐變成凌琳學姐，什么時候跟我這么親的？這家伙，剛覺得他靠譜一點，馬上就暴露了輕浮的面目。但是好歹搭了他的車，不好立刻就翻臉。

        “不用了，我自己進去就行，你走吧。”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路上注意安全。”

        邵杰這次倒沒有再多堅持，乖乖地走了。

        小鈴鐺走進派出所大廳，一眼就發現了縮在角落里哭得雙目通紅的左沐希。這時一個民警走了過來：“你是左沐希的朋友嗎？”

        “對，我是。”

        “你朋友怎么回事，一直哭，一個多小時了筆錄都沒法做，你安慰安慰她，讓她趕緊過來做筆錄。”

        小鈴鐺的火噌地上來了，難道警察辦案都不顧及受害人的感受嗎？她正想沖上去分辯幾句，一對哭哭啼啼地老夫婦這時經過她旁邊，那個民警趕緊跟了過去，“兩位老人家，有什么事情嗎？”

        小鈴鐺惦記著左沐希，于是先跑去了她身邊。左沐希在小鈴鐺的安慰下好不容易冷靜下來了，她本來就是家中獨女，一直被家人呵護著，第一次見識到世界殘酷的一面，受到的精神沖擊是難以想象的。最終，小鈴鐺陪著她做完了筆錄。

        然而在做筆錄的過程中，辦案的民警不僅反復質疑左沐希證詞的真實性，還提出了許多諸如“你之前有沒有從墨兵先生那里接受過禮物”這種意圖不明的問題，這讓左沐希本來就脆弱的心理防線更加岌岌可危，一場筆錄就像一場酷刑似的。

        小鈴鐺覺得，這次筆錄給左沐希帶來了更大的傷害。她本來想直接投訴這個辦案的民警，可是左沐希說自己一秒都不想在這里多待，小鈴鐺只好先送她回家。

        出門的時候，她再次遇到了兩個小時前的那對老夫婦，一個女民警正在送他們出門，小鈴鐺經過他們旁邊的時候，正好聽到女警說：“兩位老人家，不用擔心，我們一定全力把你們的女兒找回來。”

        真是眾生皆苦，小鈴鐺想，也是，來警察局的，能有什么好事呢？

        這一整晚，小鈴鐺都陪在左沐希的身邊，她知道這么做無法抹去左沐希的傷痛，但是在這種時刻，沒有人會想要孑然一身。

        今天是農歷中的小年，從今天起，意味著舊的一年開始進入尾聲，新的一年即將到來。窗外，整座城市都籠罩在絢爛的煙花中，人們歡笑著，互相舉杯致意，卻不知，危機的陰影早已在這座城市里潛伏多時，即將爆發。

        今夜，無人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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