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記（3）

        老刀此刻再次展現(xiàn)他的話癆本性：“顏小姐，你嘗嘗這道菜，用的是水牛馬蘇里拉奶酪，醬汁是我和小燁一起研究出來的秘密配方哦，配的是我們自己店里種的小番茄……”

        “還有這個牛腩，我提前兩天把香料泡在紅酒里，再把煎過的牛肉放在紅酒里煮三個小時，口感正好！”

        “還有還有……”程燁一把摁住他，“你這樣說下去客人什么時候才能吃上飯？”

        顏夜嘗了一口，覺得非常美味。一旁的老刀看見她驚艷的表情，立刻又開始夸贊：“我們小燁做的菜好吃吧，我跟你說顏小姐，程燁從小就對做飯感興趣，我們上學那會兒他家里人經常加班，小燁天天自己做飯，他還說長大要當廚師呢，結果還不是當了警察……”

        程燁實在受不了了，夾起一塊肉塞住了他的嘴。

        顏夜忍不住偷偷地笑了，她覺得從進了這里以后，程燁就變得和平時不大一樣。

        在這里，他好像更放松，不再像平時那樣，雖然一臉和煦的笑意，卻好像總是緊繃著。

        顏夜突然有點羨慕，羨慕程燁好歹還有一個地方，可以讓他盡情做自己。

        程燁發(fā)現(xiàn)顏夜好像在走神，輕輕地喚了一聲：“顏夜，怎么不吃了，是飯菜不合你胃口嗎？”

        顏夜回過神來：“沒有，”她真心實意地說：“菜很好吃，我很喜歡。”這時，她的個人終端突然“滴”的一聲發(fā)出提示音。

        顏夜打開一看，是姜珺教授發(fā)來的郵件，她告訴顏夜，最近家里有急事，無法來實驗室，細菌研究的相關事宜全權由顏夜負責。

        顏夜看完郵件有些疑惑，最近教授的行為有些異常，平時兢兢業(yè)業(yè)的她，最近經常不來實驗室，每次學術討論的時候，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而且顏夜還注意到，教授最近似乎憔悴了不少，到底教授身上發(fā)生了什么事呢？

        程燁發(fā)現(xiàn)顏夜的表情逐漸凝重，忍不住問道：“出什么事了嗎？”

        顏夜給程燁看了姜教授的郵件，她擰著眉說：“我總覺得老師遇到了什么事，她最近很不尋常。”

        程燁想了想，說道：“可能是姜教授家里確實有事，如果你不放心，改天我們一起去探望她。”

        “家里有事”四個字觸動了顏夜，從認識教授起，她就獨自一人既工作又照顧兒子，即使這樣她依然熱心照顧像顏夜這樣無依無靠的學生。顏夜能有今天，很大一部分來自于姜珺的栽培。

        如果教授家里有什么事，那十有八九是和她的兒子有關吧。

        老師一向都很要強的，顏夜心想，就算我主動去問她，她應該也會因為不愿給我添麻煩而三緘其口。現(xiàn)在我能做的，就是讓她減輕點負擔。

        想到這里，她對程燁說：“不用了，我只是有點擔心教授，既然她把研究的任務交給我，我會好好完成的。”

        程燁點點頭，“我也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一旁的老刀涼涼地開口道：“兩位，你們還吃不吃啊？菜都涼啦！”

        程燁和顏夜相視一笑，低頭繼續(xù)吃飯。

        窗外，絢麗的煙花開始在城市的上空綻放，人們在自己的家中，和親友一起，共享佳肴，將對新的一年的期盼、祝愿都寄托其中。

        窗內，三個素昧平生的人卻因為一場意外，在這特殊的夜晚聚在一起，像家人一樣共度這個對中國人來說最重要的節(jié)日。

        顏昊心不在焉地瞪著窗外的煙花，一旁的顏母沉著臉，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飯，父親則默不作聲，只是偶爾給妻子和兒子夾幾筷子菜。

        顏昊偷偷將目光掃向桌面上唯一空著的那副碗筷。他知道，飯桌上沉悶的氣氛是因為姐姐沒有回來吃年夜飯。

        顏母上次去顏夜家撲了個空后，又打算直接找女婿李文生，想給他和顏夜說合說合，誰知道女婿的電話一直打不通，找到學校去，學校那邊說李文生最近請了長假，不在學校。

        顏母犯了愁，在她樸素保守的觀念里，一個女人要是沒有了伴侶，那這輩子肯定是孤苦無依了，她擔心顏夜的后半生都得在悲慘中度過。

        何況她無法理解，女婿李文生是個多么完美的男人啊，到底顏夜是抽了什么風才要和李文生離婚？

        最后，顏母決定除夕把顏夜叫回家吃飯，再軟硬兼施一下。然而顏夜太了解自己的母親了，以“實驗室需要人值班”為由婉拒了。

        顏昊咽下了最后一口飯，抹抹嘴：“我吃飽了，先回房間了。”

        顏母正憋著一股火氣呢，這下總算找到了發(fā)泄口：“你這孩子，成天就知道躲在房間里，今天過年呢，陪爸爸媽媽一起看春晚不行嗎？”

        顏昊畢竟還只是個高中生，就算懂得母親的這股邪火其實不是沖著自己，但還是按捺不住怒火：“您要有火氣沖那個不回家的孩子發(fā)去，我不是你的出氣筒！”

        這句話就像一根燃著的火柴，成功地點燃了顏母這個火藥桶：“你怎么跟大人說話呢？我這些年，含辛茹苦地把你們兩個養(yǎng)大，為你們操心倒操出仇來了！你說我這么天天勞心勞力地圖個什么？到頭來大的大的離婚，小的小的不聽話，就是養(yǎng)了兩個冤家，一天天地跟我這兒討債……”

        顏昊漲紅了臉，正待反駁，門鈴卻突然響了。

        今晚大家都忙著和家人吃年夜飯呢，沒人會在這個時間去別人家拜訪，那只能是——

        從“西有”里出來，程燁問顏夜：“你真要回研究中心嗎？”

        看到顏夜詫異的眼神，他補充道：“先前從醫(yī)院里出來時我問你去哪，你猶豫了一下，才說要去研究中心，后來咱們吃飯的時候，我看你不時會看看自己的個人終端。”

        一陣風吹來，揚起程燁額前的一縷頭發(fā)，“何況今天是除夕，一般人，都會和家人一起度過不是嗎？”

        要是以往，顏夜可能會脫口而出一句“關你什么事”，可是此刻，也許是因為冰冷的空氣凍住了她“尖酸刻薄”的語言系統(tǒng)，也可能是因為剛吃完了一頓美味的料理使她心情不壞，更可能是，程燁此刻的看向她的眼神那樣真摯，不摻雜一絲惡意，看不出一點別有居心。

        顏夜竟然破天荒地產生了一絲傾訴的欲望，雖然她及時的遏制住了。

        不要像個傻子似的輕易就和別人交付真心，顏夜。她這樣告誡自己，何況我跟他才認識了幾天而已。

        “謝謝你的關心，程警官，不過我現(xiàn)在要回實驗室去了。”

        程燁早已捕捉到了那一瞬間在她臉上閃過的渴望、猶豫，這表情他很熟悉，審訊室里，當一個人想要說出真相卻又擔心自己會不會被相信時，就會露出這種表情。

        他嘆了口氣：“顏夜，我不是想多管閑事或是干涉你什么。”

        “只是，今天從我爺爺的事里我知道了，有些人，有些事，是不能等的。”

        顏夜拉開車門的手驀地停住了，程燁卻收起真摯的表情，換了個輕松的語氣說：“走吧，先送你回研究中心。”

        在他們雙雙坐好后，“華庭小區(qū)，”顏夜突然說道，“麻煩你送我去那里。”

        程燁微微一笑，“好的，沒問題。”

        電梯門“叮咚”一聲開了，顏夜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跨出電梯，走向家門，她在門口略略地停了一下，抬手摁下了門鈴。

        開門的竟然不是顏母或者繼父，而是顏昊。他先是朝顏夜身后張望了一下，然后拉著一張臉對顏夜說：“你怎么這么晚才來！”

        顏夜震驚了，她一時間不知道是該為八百年不跟自己說話的弟弟主動開口而欣慰，還是該為他沒大沒小的指責而生氣。

        最后，她還是及時把這一鍋復雜的情緒努力消化了一下，走進家門：“媽，江叔叔，我回來了。”

        顏昊一頭扎進自己房間，客廳里，父母正在對姐姐噓寒問暖，剛才還劍拔弩張的氣氛現(xiàn)在早已化于無形。

        顏昊悶悶不樂地掃了一眼桌上嶄新的機械鍵盤。今晚，他期盼的那個人并沒有和姐姐一起出現(xiàn)。

        也是，他和姐姐都離婚了，不再是自己的姐夫，他們之間唯一的聯(lián)系，沒有了。

        顏昊突然對顏夜產生了一股無法言說的恨意，他憤憤不平地想：你憑什么說離婚就離婚，你憑什么……就這樣剝奪了我和姐夫之間的聯(lián)系？你作為姐姐有為我這個弟弟考慮過嗎？

        然而沒人能給這個單純而憤怒的少年一個令人滿意的答案。

        十二點鐘，新年的鐘聲準時敲響，鞭炮、煙花準時地綻開在地面和天空。

        大人們互相拱手致意，嘴里說著各種吉祥話；小孩子忙著拆開電子紅包，在個人終端里和朋友們炫耀自己的收獲。

        小鈴鐺打開個人終端，她盯著排在列表里第一位的新年祝福，露出了復雜的表情。這時，“叮”一聲，一條新的消息緊接著送達，小鈴鐺看了發(fā)送人一眼，“哼”了一聲，這個邵杰倒是挺勤快的。她草草地瀏覽了一下，重新劃回上一條短信。

        邵杰坐在床上，緊緊地盯著自己的個人終端，然而他期待的回復卻遲遲沒有到來。

        老刀一邊哼著小曲一邊準備第二天開店要用的食材，對他而言，除夕、初一和普通的一天并沒有什么不同。

        人類的悲歡離合每時每刻都在上演，命運之神不會因為過節(jié)就停止給人民分發(fā)苦難，所以活在當下吧，想哭就盡情去哭，想笑就盡情取笑，盡情地表達你的愛恨。因為，誰知道，明天又會發(fā)生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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