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休整半晌，程知從隨身背著的包裹里掏出姚姨為她準備的零食，同謝疏寒草草分食了幾個果子后，覺得體力恢復了不少，便又爬到了樹上觀察地形，這次已經看不到一開始停留過的空地了。

        兩人順著天亮前返回的路走去，先前有人祭祀的地方，早已沒有人的蹤影了，只剩下一個孤零零的臺子，和上面空蕩蕩的木桌，被紅布紅紙蓋著。

        晚上看這場景詭異，太陽底下卻沒有多少可怖，那木桌上的紅色似乎掉色了，有些不太均勻。先前看到的貢品都不見了，只剩下最中間擺著的一個香爐，里面滿是香灰，香已經燃盡了，只余下一縷青煙晃晃悠悠，哈一口氣就消散了。

        “有線索嗎？”程知左看看又看看，到底也沒發現什么線索，便向一直沉默著觀察的謝疏寒發問。

        謝疏寒果然沒讓人失望，從地上撿起了一個小小的草編蜻蜓——像是市面上能買到的小孩子的玩具，卻明顯粗糙許多。

        兩人不約而同想到了昨夜被大人按著磕頭的那個小孩兒。

        謝疏寒收了那草編蜻蜓，抬步上了高臺，走到了程知身邊，四下打量了一下這高臺。這臺子有些念頭了，四面用的木頭已經有些潮了，但是顯然是被人修繕保護著的，有打磨和填補的痕跡，紅布只將兩側和后面包著，頂上居然挖了一大片空隙，剛好能使陽光透過空隙照在供桌上。

        “奇怪，昨晚的貢品怎么都不見了。”

        謝疏寒的目光掃過供桌以及上面的香爐，想要說些什么，看了一眼滿目清澈的程知，又咽了回去。

        “那邊有路！”程知忽然喊到，謝疏寒的注意力被吸引，順著程知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了一條與來時方向不同的路。

        “那些人應該就是從這里來的，所以我們沒有碰上。”程知看起來很是興奮，“說不定去那能找到白夢音和你的隨從。”

        白夢音從昏迷中醒來，頭上的疼痛感立馬傳來，她沒忍住發出“嘶”地一聲，驚動了一旁靠著的人。

        那是個年紀不大的少年，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模樣，穿著一身黑色短打，馬尾高束，樣貌很是清俊。他緩緩睜開眼睛，看向白夢音的方向：“你醒了。”

        白夢音一時間不知道這是什么情況，她環顧了一圈，發現這里好像是個堆放雜物的屋子，四周灰塵遍布，有陽光透過門縫從外面照進來打在地上。

        另一邊的地上還仰躺著個男人，身材及其消瘦，臉頰都凹陷了，身上的衣服皺皺巴巴灰土遍布，若不是胸前還有微微起伏，白夢音險些要以為那里躺著個死人。

        昏迷前的記憶忽然涌了上來，白夢音記得自己在林子里看見了巴木朝著林間小路走去的背影。她連忙去叫程知，哪知程知不知怎的，無論如何也醒不過來，眼看著巴木的身影就要消失不見，于是她索性起身，托著一瘸一拐的腿想要追上巴木。

        哪知她越走越遠，不但沒能追上巴木，甚至無論如何也繞不回去了。七拐八拐之下，竟然撞上了一批村民打扮的人，尚未來得及開口問路，頭上就被什么東西重重打了一下，接著就諸事不知了。

        “你也是被他們打暈了嗎？”白夢音抬手捂著頭，詢問黑衣少年。

        黑衣少年搖了搖頭：“不是。”

        白夢音忍著疼痛掙扎起身，這屋子沒有窗戶，幾步之外有個木門，她走過去用力一推，卻發現門外拴著鐵鏈，晃動之下只聽見鐵鏈和木門沉悶的的碰撞聲。

        “鄉野刁民。”白夢音怒極，卻也做不出拍門發狂大喊這樣有失身份的事情。她好歹是個郡主，何曾受過這樣被打暈后關著的委屈，可恨此刻巴木不知所蹤，程知也遲遲不來尋她，竟叫她落得這般無助境地。

        那黑衣少年看她這樣卻也淡定無比：“我已經探過了，打開這門不難，難得是如何離開這個村子。”

        白夢音聞言，透過門縫朝外看去，果然看到了一片零散分布的鄉間小屋，間或還有裊裊炊煙升起，此刻已是白日了。

        白夢音無奈坐下：“那我們怎么辦，難道只能在這干等著嗎？”

        黑衣少年安慰她：“不會的。”

        白夢音端詳他兩眼，很快意識到面前這人是唯一能幫到她的人，于是抬眸間轉瞬淚眼婆娑：“那……公子會保護我嗎？”

        “他們即抓了我們，定然不會讓我們等太久。”黑衣少年看著一旁躺著不動的男人，語氣沉著，絲毫不為白夢音此刻柔弱動人姿態所動。

        “還有，我叫無味，不用叫公子。”

        “這兒怎么有個村子啊。”

        程知茫然地看著坡下這一大片低矮的房屋。白天的路格外好走，也沒有什么霧氣、迷陣的干擾，此刻他二人順著路走來，沒過多久竟然沒了路，面前是一個低矮的陡坡，整個世界都仿佛下陷了一般，上面是密林遍布迷陣難行，下面是炊煙裊裊安居樂業。

        還有村民扛著鋤頭從矮坡下走過。看見他二人立于其上，還好奇地抬頭觀望。

        “你們，是打哪里來啊？”

        坡下那村民揚聲喊道：“幾時啦，還不回家吃飯嗎？”

        程知探出頭看向他：“老伯，這里是哪兒啊？”

        于是坡下那人放下扛在肩上的鋤頭，兩手相交疊在鋤頭上支撐著身體，拿起脖子上掛著的毛巾擦了一把頭上的汗：“這兒是落石村，你們打哪兒來啊？”

        “我們從外面林子來，不知怎么就繞到這里了。”程知回答到。

        那村民看了一眼默不作聲的謝疏寒，露出幾分疑惑神色，這般容貌精致的年輕男女一同出現，卻是有幾分古怪的。若不是此刻尚且是白天，他還以為是什么精怪化人了。

        聽聞他二人居然是穿過那片林子過來的，那村民不由得睜大了眼睛：“是鬼出林嗎？你們是從那林子來的？這可真是奇了……”

        程知和謝疏寒對視一眼。

        村民便打算搭把手，將程知和謝疏寒二人接下來。

        程知還好，自己屈身微微扶了地，利落地躍了下來，落地也沒用發出很大的聲音。那村民看見她手上劍，伸出的手一下子縮了回去，臉上表情也帶了幾分警覺。

        程知連忙解釋道：“你別怕，我只是出門在外，拿著防身的。”

        那村民半信半疑，又打算伸手要去扶謝疏寒，哪知謝疏寒巋然不動，仿佛沒看到他伸出的手。

        程知不明所以：“謝……”正要叫謝疏寒下來說話，卻不料他忽然掩住口鼻咳嗽了起來

        “咳咳……”謝疏寒咳了兩聲，放下袖子后，程知和村民都看到他臉上淡淡的紅暈，在精致的面容上顯得格外突兀，一下子將柔弱不能自理的氣質帶入了十成十。

        “公子不下來嗎？”難為她福至心靈，竟然從謝疏寒沒有變化的神情中看出了幾分端倪，張口便要叫出來的名字生生卡在了一半，順暢地轉口改叫“公子”。

        謝疏寒居高臨下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里多了幾分贊許之意。他默不作聲地看了一眼程知和那村民，似乎猶豫了下，而后居高臨下地朝著程知的方向伸出手，舉手投足盡顯得優雅得體端莊，活脫脫一副高高在上誰也看不起的貴族公子模樣：

        “扶我。”

        那村民茫然地看向程知，程知又茫然地看向謝疏寒，還有些不能帶入角色。直到謝疏寒不耐煩地又咳了一聲，她才恍然大悟，連忙上前兩步，踩著陡坡的邊緣，向上伸手平舉，謝疏寒這才微微屈下身，一只手提了衣角，一只手虛虛搭在程知手臂上，借力跳了下來。

        落地后謝疏寒又低頭理了一下衣袍邊緣的褶皺，漫不經心的一個動作，卻端的是賞心悅目，將骨子里的高貴表現地淋漓盡致。

        他看了一眼那村民，微微頷首道：“我這丫鬟沒什么眼力見，叫老伯見笑了。”

        那村民似是沒親眼見過貴族少年這般高貴不可侵犯的模樣，然而許是聽說過外面的有錢人是怎樣一副眼高于頂、出門必有丫鬟跟著伺候的樣子，故而很快便接受了，并且在心里默默羨慕了一把有人隨身伺候的生活。

        程知還是沒明白他怎么就從沉默寡言又怕冷的謝疏寒，眨眼就變成了“柔弱不能自理又高貴不可侵犯”的公子哥，自己又怎么忽然就變成了“沒什么眼力見的丫鬟”。

        “我帶著丫鬟外出踏青，不知怎么誤入了這林子，不知該如何出去？”謝疏寒問道。

        那村民于是轉移了注意力，解釋道：“這位公子有所不知，外面這片林子叫鬼出林，尋常人晚上是走不出來的。之所以叫鬼出林，還是因為林子里一到晚上就鬧鬼。”

        “鬧鬼？！”程知反問了一句。

        村民只當她被嚇到，“呵呵”笑了兩聲：“丫頭別害怕，那林子里的鬼啊，不傷人，只是常常有夜行人會遇上鬼打墻，往往那一條路怎么走都走不到頭，到了白天，鬼都回家了，人自然也就回到原地了。所以你們說從那兒來，倒嚇了我一跳，我們石家村啊，有些日子不見外人來了，想來你們剛好避開了那些鬼……”

        “這樣啊。”程知于是又回頭看了看林子，白天看起來確實十分尋常，便是死死盯著一棵樹看上半天，那樹也不像是會自己移動的模樣，確實是她和謝疏寒晚上走動時才趕上林子里的迷陣開啟。

        謝疏寒看向那村民：“如今天色不早了，我二人此時回頭只怕又要趕上夜行，可否許我們進村休息一夜。”

        那村民便垮了臉：“可是村子里都是些莊稼漢和大字不識幾個的婦人，也沒什么好吃的好用的，您這樣的體面人如何休息得好……”

        “無妨。”謝疏寒油鹽不進，“我二人只休息一夜，不需要準備什么。”

        那村民雖一臉不愿，然而他似是對拿著劍的程知頗為忌憚，又看看謝疏寒，到底還是沒有什么理由拒絕，只得將鋤頭朝肩上一扛，帶著兩人朝著那一排錯落分布的屋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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