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黎族。

        這是程知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

        樓下一樓大廳里的人也大多是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竊竊私語聲零零散散地從四面八方響起，而后越來越多，聲音變得越來越大，甚至有人喊了出來：

        “不是末神時代蚩尤族的寶物嗎？怎么變成九黎族了！”

        “是啊！你通寶閣怎么能騙人！”

        “九黎族是什么，沒聽說過啊！”

        “就是……”

        場面一時間變得混亂無比，看熱鬧的、對通寶閣不滿意的言論越演越烈，而麗娘就那樣施施然站在那里，手里的團扇半擋在臉前，露出一雙嫵媚上挑的眸子，帶著幾分事不關己的淺笑看著大家爭論、吵鬧。

        白夢音也湊了過來：“奇怪，探子明明說是蚩尤族啊？通寶閣這么大的生意，不至于誆人吧？”

        程知看著麗娘神色，搖了搖頭：“總感覺老板娘氣定神閑的，說不定是有什么門道。”

        “是嗎？”白夢音聞言，也探頭朝下看去。

        見氣氛差不多了，麗娘放下了手中團扇，朝著空氣隨意一壓：“諸位請稍安勿躁。”

        她環顧四周，看到一張張焦躁的、好奇的臉，露出一個盡在掌握之中的微笑，緩緩開口道：

        “諸位可能不曾聽聞九黎，卻一定知道蚩尤。末神時代，蚩尤與我人族皇帝開戰，而后戰敗，蚩尤一族死傷無數，漸漸從世間消失。”

        她緩緩搖了搖扇子：

        “然而世人只知蚩尤一族覆滅，卻不知蚩尤一族并非完全消失，而是改了名換了姓，藏于無人踏足之地繁衍生息，其后人自稱，九黎。”

        有人起身問道“那現在的九黎族呢？我們這些人天南海北地走，怎么從未見過？”他看著周圍一圈商人打扮模樣的人，兩手一攤，便引來許多附和。

        麗娘看了一眼那人，眸光流轉間露出莫測神色。

        “九黎族，百年之前便滅族了。”

        她背過身去，緩緩走下臺階，繞著中間那高臺走了一圈，聲音輕地恍若呢喃。

        程知猛地站了起來，撞到了撐起竹簾的桿子，面前窗戶便隨著她的動作重重合上，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引得麗娘也抬頭朝她這里看來，卻只看到緊閉的簾子。

        “故事就講到這兒，諸位競價吧。”她轉身走進了黑暗。身后立馬便有人亮了拍子開始競價，卻到底不比先前那版熱鬧，一些人的錢財在前面的競品便花掉了，還有一些人只是來湊個熱鬧，只關注這九黎族寶貝的下落，并不打算出錢。

        一時間，竟只有二樓三樓的一些人還在不斷競價。

        包廂里，白夢音擔憂地看著程知：“你剛剛怎么了。”

        程知臉色蒼白地坐著，輕微喘著氣，面前推來了一杯溫熱的茶水，抬頭便是白夢音的臉。她搖了搖頭：“我沒事，可能是有點悶。”

        她起身推門走了出去：“我出去透透氣。”

        將白夢音茫然的表情關在門后。

        拒絕了門口小廝引路的幫助，程知自己繞著三樓包廂走了幾步，剛一到暗處轉角，便扶著墻壁開始大口呼吸。

        她一手死死揪著心口衣裳，只覺得巨大的窒息感快要將她淹沒。在聽聞九黎族滅族的那一瞬間，她仿佛聽到了自己頭腦中哪根弦蹦開的聲音。

        頭昏腦脹之下，程知依然感覺到深深的不解：九黎族滅族，和她有什么關系呢？一個從未聽說過的種族，也能引得她這么大的反應嗎？

        她扶著墻壁緩緩站直身體，仔細搜索自己的記憶，確定自己從未聽說過什么九黎族。

        興許是錯覺吧。

        感覺心臟沒有那么難受了，程知便決定回去，繼續看拍賣會。

        然而剛走出兩步，便好像聽見一聲沉悶的碰撞聲，隨后兩個人說話的聲音便斷斷續續響起。她沒有刻意去聽，然而“謝疏寒”“殺掉”兩個詞還是自己闖進了她的耳朵。

        謝疏寒。

        這個名字可不陌生，若不是此刻又聽見，她險些要忘記這個曾在落石村先幫她攔了馬車又坑了她一筆銀子的冷漠公子了。

        身側的門“吱呀”一聲被人從里面推開。程知反應極快，一側身躲進了陰影中，看見個小廝打扮的人從那屋子里走出來，先是謹慎地環顧一圈，這才單手整了整自己的帽子，又整理了一下有些短的上衣，另一手拎著個茶壺，朝著白夢音在的包廂方向走去。

        程知跟在他身后，裝作外出打算回包廂的樣子。

        那小廝在她包廂隔壁停了下來，門口站著個面熟的黑衣少年，程知打量他兩眼，好像是那天從地洞里爬出來時跟在謝疏寒身邊的少年，聽白夢音說，好像叫無味。

        那小廝低著頭彎著腰，抬手示意了一下手中茶壺，無味盯著他端詳幾眼，便打開了門，放他進去。

        無味正要關門，卻被一只胳膊架住了門，面前忽然一個身穿櫻粉色裙子的姑娘，容色嬌艷，笑容淺淺：“等一下，我還沒進去呢。”

        無味默然：“……”

        他感到后背寒氣直冒，這姑娘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他居然一點都沒感覺到，仿佛是一眨眼間就出現在了他面前，一只細瘦的胳膊看似虛虛架著門，實則他在見到人的一瞬間便帶了幾分力氣，卻無論如何也關不上門。

        這姑娘絕不像看起來那么無害。然而她又一直沒有出手，若真是來者不善，在靠近他的一瞬間完全可以暗算他，可是沒有。

        無味內心慌張之際，剛走進門那小廝也有些茫然，他也不曾感覺到自己身后有人跟著，怎么忽然就多了個人？

        這時，屋內被門擋住的角落傳來一道略顯蒼老的男聲：“怎么還不來添茶？”

        不是謝疏寒。

        程知愣了一下：難道真的只是來添茶的小廝？這么一打岔，她手上便卸了力，無味順勢便要關上門，又一道聲音傳來：

        “既然來了，怎么不進來？”

        聲音清冷如玉，宛如清泉玉石相擊，還帶著幾分高高在上的華貴。是她熟悉的聲音。

        無味納悶，卻仍依言開了門，程知便走進了隔壁包廂。

        入目所見便是一盤棋子，黑的白的她看不懂，卻能感覺到棋盤上大多數都是白子，黑子很是局促。

        棋盤左右分坐兩人，一側居然是那日落石村見過的李大人，正摸著山羊胡皺眉端詳棋盤，見程知進來，愣了一瞬，便抬頭看向對面那人。

        那身著一身玉色錦袍端坐棋盤另一端之人微微抬眸看向程知，一雙長而深的鳳眸，鼻梁高而挺，面上無甚表情，縱使在這小小的包廂中，依然給人一種超然物外之感，修長如玉的指尖捏著一枚同他本人膚色一樣的白玉棋子，整個人宛如女媧靜心雕刻后的得意之作。

        見程知站在門口，謝疏寒又開口道：“怎么不過來坐。”

        李大人便當程知是他邀請來的，雖然不知他怎么會邀請一個小姑娘進來，卻還是抬袖一指棋盤一側位置：“姑娘請。”

        一面抬頭示意那小廝添茶。

        那小廝便弓著身子走上前來，頭壓的極低幾乎看不見神色，拿起桌上的茶壺朝謝疏寒杯中添茶：“公子請用。”

        謝疏寒沒有接那茶，只微微頷首表示明白。

        那小廝便轉身繼續給李大人添茶，被搖頭攔住，程知便看到李大人茶杯尚滿。

        李大人看了棋盤半天，長嘆一聲：“是在下棋差一著，滿盤皆輸，不下了，臣以茶代酒，敬您一杯。”說著舉起手中茶杯，等謝疏寒與他同飲。

        謝疏寒便丟了手中棋子，抬手要去拿手邊杯子，添茶的小廝在這時悄悄抬了頭，盯著謝疏寒手上動作。

        謝疏寒已經拿起了那杯子，眼看就要舉到嘴邊，當了半天背景板的程知忽然開口打斷了他的動作：“謝……公子！”

        引得屋內三人紛紛側頭看向她。

        程知看了看立于一旁深深垂著頭的小廝，又看了看神色平靜的謝疏寒，想了想，說道：“我有點渴了，你能不能把這杯茶給我喝啊？”

        李大人露出吃驚的神色，小侯爺雖然不愿在外人面前隨意顯露身份，然而他從未改變姓名，自己也一直以禮相待，但凡有心之人便能看出端倪，鮮少有人這樣膽大包天，敢討要他的茶水。

        然而他抬頭覷謝疏寒神色，并沒有露出被冒犯的不虞神色，便也有些摸不準這姑娘身份，只好打圓場道：“姑娘欲飲茶，再添一杯子便是。”

        那小廝察覺事情古怪，雖然不能親眼看著謝疏寒喝下這杯茶，卻也只好奉命出去拿杯子。

        程知卻不接這個臺階，她舉起祭月劍，看也不看便攔住那小廝后退的動作，一面看著謝疏寒：“我要喝你那一杯。”

        要說也只怪程知那日從地洞爬出來時太過狼狽，一身衣裳因為打斗破破爛爛不說，臉上還濺了血和泥土，臟的謝疏寒都不肯多看幾眼，更何況僅有一面之緣的李大人與無味，再見她還只當是個有些面熟的姑娘。

        此刻李大人也愣住了。他再次深深端詳程知，一身粉色裙子，是融合了坦達特色改良過的南朝款式，這打扮在忻州城并不少見，周身并無多少裝飾，頭發用絲帶扎起一左一右兩個發髻，一派孩子氣，容貌十分出眾，一雙眸子燦若繁星，五官精致，膚色雪白，難得是一身氣質似冷似柔，委實是個還未長開的美人。

        他心中便有了揣測：這莫不是小侯爺的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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