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書只念給你聽》

        文/星弄

        20220601

        晉江文學城獨發

        001寄住

        尹念念是十四歲那年第一次來到沈家的。

        八月底，帝都的天正炎，沈家大宅前的柏油路被太陽炙烤得發燙。司機將車靠停在沈宅大門口。

        沈家的女主人蘇菱自一早起便遣了人在大門口等，這會兒聽見引擎聲，來不及整理手中已修剪過半的薔薇花，蹭了蹭手便趕忙出了門。

        走近沈宅大門時，司機剛好打開汽車后門，緊接著，車上邁下來一個藍衣白裙的女孩子。

        尹念念今年十四歲，生得纖瘦白皙，清靈軟糯。

        她頭發很長，黑發如瀑從肩膀順延在腰際，肩上規規矩矩地背了一個白色書包，邁下車的瞬間還不忘仰頭向司機甜笑著說了一聲，“謝謝叔叔。”

        蘇菱見狀忙上前，伸手邊接著尹念念肩上背著的書包邊笑，“這就是念念？可算到了，累了吧？”邊向身旁的傭人使眼色去接司機從后備箱抬下來的幾個行李箱。

        “不累，謝謝阿姨。”推辭了幾下沒推過，尹念念索性便任她幫忙拎著自己的書包了。一行人穿過前坪走進沈家的主宅。

        沈家主宅的客廳極大，入戶近三四米的挑高，大理石地磚澄凈得光可鑒人，屋中的茶幾上已經擺好了些水果零食與花茶，一見即知是刻意精心準備了的——只旁邊擱了束似乎還沒修剪完的薔薇花。

        蘇菱快走兩步把花塞到保姆手里讓趕緊撤下去，回頭時正對上尹念念那雙清靈澄澈的眼，略拘束地笑了，“念念，你坐！就把這兒當自己家就行不用拘謹，隨意坐。”

        尹念念也不禁回之微笑，坐下來。

        倒茶安頓好行李，客廳只剩下尹念念蘇菱兩人，蘇菱隨口起了個話頭。

        “從國外飛過來需要挺的久吧？是不是一大早就出發了？”

        “還好，九個小時，只是中間轉機需要些時間。”

        “你是從維……維多利……？”

        “維也納。”

        女孩面上仍舊保持姣好微笑，一雙茶眸彎彎像月牙。蘇菱臉上的笑容卻有一秒的尷尬與僵窘。

        她訕訕笑笑換了話題，“你……爸爸媽媽都好吧？工作啊身體啊……”

        “都好。我爸還是那個樣子，每天忙來忙去的閑不住。至于我媽……我也挺久沒她消息了，但她只要沒消息就代表一切都很好。”

        蘇菱不知道該接什么，只能輕笑著應，“那就好，都好就好……”說著雙手捧起茶杯輕啜了口無聲吐出一口氣。

        ……

        半個月前，她的丈夫沈從之便告知過她家里近日將會來臨一位客人，名叫尹念念，因些緣由要在他們家寄住些時日，要她務必好好接待。

        多的他不曾說，只道這小女孩從家世到來歷都不一般，父母倆很厲害，同沈家也交情不淺，無論如何都說得上是他家的座上賓。

        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過半，一個保姆從樓上匆匆走下來，俯在蘇菱耳邊說了什么。

        “……什么？”蘇菱眉眼間略微掠過一絲的難色，怔了秒才問：“不回來了？”

        “是，先生說他那邊在見一個重要客戶，實在走不開，所以家這邊還得您先照看了。”

        她邊說目光邊從一旁的尹念念身上浮過。女孩正端端正正的坐在沙發的另一端望著她們。蘇菱只能硬著頭皮含歉道：“念念，實在是抱歉，你沈叔叔實在是忙走不開，所以沒能趕過來見你，你……”

        “沒關系的，阿姨。”尹念念笑著搖頭。

        尹念念知道這位沈叔叔家中的生意做得很大，平日里恐怕會忙得無暇。

        這次出發前，爸爸就曾特意叮囑過她，她這次寄住沈家對方雖稱她是來做客，但實際是她打擾了人家。讓她務必凡事親力親為，切莫麻煩他人。

        她將精心準備的禮物交給蘇菱，“宋阿姨，這是我爸爸給您和沈叔叔準備的禮物，您笑納。”

        一個“宋”字……蘇菱的笑容險些沒能掛住臉。

        時近傍晚，沈家的廚房開始忙絡起晚餐。蘇菱洗了手在廚臺前準備羹湯。

        “我們家孩子和你沈叔叔，最愛喝我做的湯了，少一頓都不行。你在國外待得久，不知道吃不吃得慣中餐，今天正好來嘗一嘗……”

        尹念念拾了一根還未處理的山藥挽起袖子要削。被蘇菱眼尖看見，忙阻止，“去去去，這怎么還能讓你動手的！晚飯還得等一會兒，你先出去玩。”

        “老許，你帶著念念，就去……去花園看看吧！”

        盛情難卻，尹念念只好隨著許伯走去后花園。

        沈家的主宅后是有一片薔薇園的，尹念念方才來時便遙遙看見。為了增加觀賞性，花園里還特意打造了回廊與鵝卵路，可見主人雅致。

        八月底，正是薔薇綻得正盛的時候，各色粉白淺黃的花枝郁郁蔥蔥攀滿了柵欄。

        尹念念不禁贊道：“這些花開得可真好。”

        “是。”許伯笑應：“夫人喜歡薔薇，經常親自打理。”

        尹念念也笑，“宋阿姨真熱愛生活，總是親力親為。”種花、做菜……

        許伯的臉上細微劃過一抹欲言又止的神色，終是沒說什么，隱晦笑笑繼續引路了。

        賞玩過半，許伯有事先回，留下尹念念一個人先繼續觀賞。

        天邊日頭將落未落，夕陽將一簇簇薔薇映得仿若油畫。晚霞正好，尹念念對著花園拍了幾張照片，想著發給尹家夫婦倆順便報個平安。

        拍好后，她坐在花廊邊刪選照片，發送。

        想到時差，這會兒他們夫妻倆大概率是沒法回。

        對著屏幕傲嬌地輕哼了聲，尹念念收起手機，打算原路折返。

        起身時，她動作卻卡頓住了。

        接著又不得不坐回來。

        頭發……

        好像被纏住了。

        頭皮處隱隱傳來刺微的扯痛，尹念念在反應過來后下意識向后靠了靠以減輕痛感。同時向后探手想將頭發從花枝上解下來，手在碰上去的瞬間卻如蜂蜇般縮回。

        薔薇花枝有刺。

        看著指尖的兩個小血點，尹念念忽然有點心生茫然。

        這花枝勾住了她頭頂的一縷發，她轉身轉不去，看又看不見，只能僵坐在這兒進退兩難。

        無可奈何，她看了看周圍郁郁蔥蔥的薔薇花，吸了口氣試著呼喊：“許伯——”

        沒人應。

        “許伯——”

        “……”

        傍晚有風，花叢沙沙。

        尹念念略有些失望又無措地嘆了口氣。

        人影就是這時候走近的。許是風聲葉聲與她茫然的心情分雜了心思，直到他臨近她身后，尹念念還分毫不曾察覺。

        直到感覺到被勾住的發絲似乎有人為的扯動感，尹念念這才驀地驚覺地回頭！發被扯痛，她卻來不及顧疼，只震駭地望著身后的人——

        “……”

        后來許多許多次，尹念念每回想起初見沈星辭時的畫面，都不禁說那時她真的有一瞬以為自己見到了鬼。

        這一年那“鬼”也不過十三四歲，烏瞳黑發，皮膚卻極白，此時暗淡天光更顯得有種不見光似的蒼白。嘴唇薄薄的一片，沒什么血色。

        他很瘦，小少年單薄的骨骼還未生長成后來堅毅勁挺的模樣，風把他身上寬大的t恤吹得像個微鼓的黑帆。渾身上下只有黑白兩種顏色，衣黑發黑，眼睛黑，皮膚白，白里著透冷，乍看上去的確有些滲人。

        尹念念驚魂未定地怔望了他兩秒后才意識到他大概是沈家的人，方才那反應實屬有些失禮，這才磕磕巴巴道：“抱……抱歉。”

        他倒沒什么反應，只是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嚇到了她，與她對視了兩秒后才抿了抿唇無聲向后退兩步，垂在身側的左手輕輕握了握拳，然后轉身。

        “等一等……”尹念念下意識出聲想要叫住他。

        她不由起身往他的方向追了兩步，剛一站起才發現自己的頭發已經和花枝分開了。

        那纏住她頭發的花枝似乎是被折斷的，還殘留了一小截勾在她發絲中間。枝上寒刺尖利，尹念念小心翼翼地將它從頭發里順出來，看見刺上有些微血色。

        她反應了幾秒忽然意識到什么，忙從他身側跑到他面前。

        “謝謝你。”

        他腳步停住，低眸看向她。對她的道謝恍若無動于衷，只是安靜看著她。

        “你……手受傷了？”尹念念仰頭對上他黑沉沉的眼珠，輕聲問。

        他像是聽不見，依舊沉默地看著她。

        等了一會兒還是不見回應，她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指了指他身兩側的拳頭，示意，“手……”

        他這才有點反應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然后才聽話般乖乖將兩只手伸到身前攤開，尹念念一瞬看見他左手食指劃破的一道——該是她方才回頭時被不慎刺到的，還有血珠在往外沁。

        “你真的受傷了！”尹念念頓時面露訝色，下意識上前想握住他的手看一看。

        可剛碰到他的指尖，他卻飛快撤手往后退了一步，同時盯著她的目光也由原本的靜默變得警惕又凌厲，如臨大敵。

        尹念念怔住。

        她頓了頓剛想開口再說什么，遠處忽傳來許伯的呼喚聲。大概見她遲遲未歸，告訴著她晚餐好了。

        尹念念忙上前兩步先高聲應了兩聲，再回頭，有風從薔薇花廊穿過……方才還在她身邊的人已經不見蹤影。

        -

        晚餐依舊只有蘇菱與尹念念兩人，菜式卻很豐富。似乎怕她吃不慣，蘇菱除了中餐還特意準備幾道西菜。

        蘇菱全程都很熱情，主動為她盛湯布菜。一頓飯下來，尹念念幾乎沒機會動過幾次筷子去夾菜，倒令她有些難為情。

        吃過飯，尹念念隨保姆到她的房間。

        臥室朝南，帶飄窗，屋子收拾得整潔而溫馨，屋角還放著一架立式鋼琴。

        維也納是音樂之都，幾乎全民都對音樂抱有崇高的熱忱。

        她在維也納時不是主學音樂的，可音樂也是每個學校的必修課，鋼琴更是基礎。

        掀開琴蓋隨意按了兩個音，有清澈的音符從指尖流出來，尹念念提了提呼吸，在鋼琴前坐下，指尖搭在琴鍵上擺好姿態。

        她隨意彈了兩首較拿手的曲子，曲剛畢，房間的房門這時忽然從外被推開了一條小縫，緊接著，一顆腦袋從門縫里悄咪咪探進來。

        “好聽誒！”

        尹念念微愣偏頭。

        來人是個女孩，梳著丸子頭。一雙眼又亮又圓，長得活潑可愛。

        尹念念愣了下起身微笑，“你好。”

        女生便直接走進來，也朝她笑道：“你好！你就是尹念念吧？我是沈媛。”

        沈媛是蘇菱的女兒，與尹念念同歲。

        該是剛從外面回來，她身上還帶著點室外夏夜的露水氣味，風塵仆仆。

        同齡女孩之間有話題，加之沈媛活潑，沒一會兒兩人便徹底聊起來。

        “之前就聽我媽說我們家有個女孩要來，還是從國外來的特別厲害！今天一見果然好厲害！”

        “你長得也好漂亮呀皮膚真白！有沒有什么護膚經驗？”

        “頭發也好好看啊又直又長，你平時用什么洗發水？”

        “謝謝……”被夸了一通，尹念念不禁低頭紅了臉。

        說起今天她來時她不在，沈媛說：“我和我哥今天去我姥姥家了，沒辦法之前就答應她老人家了，不能食言，所以你來時我們都不在，你別介意。”

        “不會。”

        沈媛很快又笑，“不過你要在我家待上一段時間的嘛，反正有的是時間了解。你放心我們家的氛圍還是蠻好的，我、我爸媽、我哥……人也都很好的，保證你待得開心愉快！”

        尹念念不由跟著笑，“好。”

        說起這個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沈媛原本洋溢的笑容很快又浮現出點些微異樣的神色。

        似乎不知道該不該提，想了想還是道：“不過……我們家還有個瘟神，你小心注意著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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