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賭桌，橫在大吊燈下。

        刺目光線營造出萬眾矚目的錯覺。本該鴉雀無聲，角落里被打暈過去的女人醒過來，又開始嚷叫：“東哥！給我個、個機會……玩showhand我肯定贏。”

        “我吊你爹個娘肺！收聲啊！”阿東朝那邊吐口水，“只知說大話。這局結束再慢慢收拾你。除非你女兒來，誰都救不走你。”

        說完，朝向七煦笑瞇瞇道：“請。”

        而對面的人，斜了角落一眼，感覺那女的五官有些眼熟，半晌，收回視線，吐一口煙霧，“阿東真是脾氣爆，對女人要學著溫柔一點。”

        桌上兩個骰盅。

        男荷官站在中間，算個擺設，兩邊氣場自動卷出深灰色的云，如煙霧籠罩半空。阿東先搖骰，一個鐵骰盅上下左右亂晃，哐啷聲刺耳得不行，一屋子手下全盯著他那骰盅轉眼珠，簡直像看李小龍耍功夫。

        眾人呼吸都跟著收緊，一招一式，看他不知耍了多久花招。

        漸漸地，大家變得困乏，有人打起哈欠來。搖骰一定很費力吧？要是一個嬌弱女子來搖骰，估計搖完就升天。

        “哐！”阿東收手，后背往椅子上一靠，“向生，到你。”

        向七煦掐滅煙，伸手。

        剛緩過氣的眾人又屏息以待——

        結果哪知道，這個男人，像碰燙手的山芋一樣，手指沒在骰盅上多留一秒，敷衍至極，直接拿起來輕晃兩圈就放下去，不知還以為怕累著手。

        就這樣？

        阿東眼睛一瞇，“向生，我開了。”

        說完，拿開骰盅。三個骰子零散擺在桌面上。3點、3點、2點。

        “哎喲，到你啦向老板，使出你的絕技。”

        向七煦沒動。

        “向生怕啦？那不可能。不如我來幫你揭開骰盅？”

        對面傳來一聲笑，“再好不過。”

        阿東也咧嘴笑了，瞥見男荷官手指間的微妙動作，確定機關運用完畢，放心大膽地走到對面去，伸手，大刺刺揭開那個骰盅。

        哈，好技術，六個骰子竟然整整齊齊疊在一起，重得好高。表面那個骰子是兩點，慘。

        向七煦伸出手來。

        于是，阿東就在一邊，眼睜睜看著他揭開最第二顆骰子，第三顆……臉色由紅到白，呼吸由慢到快，拳頭由松到緊錢包由脹到縮——1點！再往下，1點、1點，全是1點……

        對面，椅子往后一退，向七煦起身：“gameover（游戲結束）。”

        不應該是9點嗎？

        阿東盯著他那面無表情的臉，坐在原位沉默幾秒，才重新露出正常面色。

        阿東看一眼墻上掛鐘，再看一眼角落女人，冷笑道：“向生，這賭場既然歸你，財產自然要結算清。看，那女的欠我錢，怎么算，你發話！她拿不出錢來，你是不是要先替我填上這個坑？這樣，我們才能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你也不愿意鬧太大動靜。”

        向七煦輕輕抬眸，眼睫毛下深暗的黑影令人看不清。

        他的沉默叫阿東發怵，阿東又趕緊補充道：“不過……她有個女兒，是個好賭手。假如今晚人家上門來贖人，向生可以同她賭一賭——輸，你賠我錢，贏，我讓人家把人帶走便是……”

        “她欠賭場多少錢？”

        “一百萬！”

        阿東湊過來，五官蜷縮成老鼠樣子，“嘻嘻，講真，向生，她女兒長得好靚，不論輸贏，不如順便買她回家去……”

        向七煦沒吭聲，手下阿j倒是立即上前，面色冷漠地用公式化語氣道：“不必，我們向生最近有鐘意的妹妹，乖乖大學生，清純靚女。只好這一口。”

        向七煦：“……”

        阿東發出一聲很長的“哦”，再擺擺手，“但我說的這個不一樣，是真的美成天仙，向老板該親眼見見！”

        “少廢話，我們老板沒那閑時間。今天下午向生還說——”阿j始終保持嚴肅臉，“數學系高材生校花，溫柔又清純，笑一下想送空頭支票給她……”

        向七煦回頭看阿j一眼，阿j即刻閉嘴。

        “是是，”阿東僵硬地笑笑，清一下嗓子，“賭圈太亂，偏愛干凈清新小姑娘正常，學生妹妹心思簡單、樸素無華……”

        說話間，外廳傳來一陣騷動。

        這是四月初，天氣仍有些寒冷。場子里的人大多是年輕混混，甚至還有幾個吊兒郎當的學生，這個年紀都鐘意穿黑夾克，乍看黑壓壓一片，還以為烏云壓陣。

        而掠過眾人望去，黑壓壓的一片中，滲出一縷蔚藍。

        蔚藍色t恤衫，白色百褶裙，黑色帆布鞋。編著兩條魚骨辮的女孩子，自煙霧中經過，連空氣都變得柔軟起來。外廳一群混子掉眼珠子，通通行注目禮，口水變瀑布：“嘖嘖嘖，這種靚妹是校花級別？”

        大吊燈是正常的，光線明亮。只是旁邊幾個小壁燈壞掉，忽閃忽滅，讓人們臉上的光像臉色一樣變幻，活似地獄死鬼。

        她出現的瞬間，遠處有一雙眼眸旋起了風暴。

        阿漁走進大堂，一眼看見遍體鱗傷的阿媽所在。

        女人奄奄一息，見她出現，翻來覆去地喊：“阿、阿漁，快，你這次必須幫我贏回來，救救你阿媽……”

        阿漁目光未透露任何情緒起伏。

        她徑直走向阿東那邊。

        這短短時間，向七煦坐在原處一動不動。她還沒看見他；而他從她進門起就盯上了。

        男人臉上沒什么表情變化，新點的煙還沒吸，任煙燃著。

        空氣里塵埃在艱難地翻滾。

        阿東猛然哈哈大笑：“說來就來，阿漁，今晚就等你！向生你看，這位靚女怎么樣？”

        阿漁往右側看過去。這輕描淡寫的一眼，令整個視界轟然一震。

        燈光下，生出一片藍到發黑的海，海中央，使人頭目眩暈的小光點瘋狂旋轉，發散開去，很快便旋轉出許多油畫質感的彩帶，它們抽絲成破碎的紋路，漫漫流淌，好似畫家筆下暗藏了數學公式的星空。但這星空是并不美好的。

        一枚硬幣的反面，就這樣把我再次帶向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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