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谷雨來歸立身畔
孟琛看著未離,輕輕說道:“感冒了還出去打雪仗,真不讓我省心。”
話語是責備,但語氣是嗔怪。
寒天伸手試了試未離額頭的溫度,號了下脈,從藥箱翻出一個小藥瓶,用溫水給她將藥丸服下,靜候了一刻鐘之后又取出針灸帶,信手捻著幾個銀針,依著穴位,輕輕刺進了皮肉之中,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取下后收拾整齊,回頭對孟琛說道:“弟子醫術不精,只能對付普通風寒,已經進行了簡單的治療。但是小師姐這次發燒很奇怪,她的體內有一股燥郁之氣運不出,也散不開,這點弟子想不通,也不知道怎么辦了。”
“怎么會這樣?”孟琛滿心疑惑,但他看著自己的寶貝徒弟一臉難受的樣子,根本來不及思考,轉身出門。
三人不知他要做什么,追到門口去看,只見他們一向儒雅有禮的師尊,此刻十分不優雅的一腳踹開了鶴九的房門,隨著一陣乒乓作響和鬼吼鬼叫,他們便又看見面色鐵青的孟琛拽著同樣黑臉的鶴九的衣領子,就這么把人拽了過來。
三人面面相覷,自覺退到墻邊排排站好,假裝自己剛剛什么都沒有看見。
鶴九被推進門來,一個踉蹌差點摔到地上當即不滿道:“孟琛你就不能溫柔點?!”
“少廢話。”孟琛踹他一腳,“趕緊看看未離是怎么回事兒,今天早上突然發燒了,我的弟子說她體內有股燥郁之氣散不開,你來看看。”
鶴九斂了神色,趕緊坐下來,微微垂眸,給未離號脈,片刻后,竟笑了起來:“孟大將軍還真是關心則亂,這情況你曾經也遇過不是嗎?上一次,也是我解決的。”
孟琛一經提醒,似是想起來了:“你是說……”
“修煉的太急了,同她母親年輕時一樣,有些急于求成,小小年紀天賦極佳,但是凡人肉軀承受不住,過多的靈力吸收不了就在體內亂竄,擾亂了她的靈脈,所以成了這樣。”鶴九搖搖頭,滿臉的無奈,“對了,你不是說過她母親給她留有一只銀鐲嗎?在哪?找給我。”
孟琛轉身,在床尾的壁柜中拿出一個烏木盒子遞給鶴九:“她小時候和我說這鐲子先放在我這兒,我就一直收著,后來她大了些想給她,她也不愛戴,所以還扔在我這兒,好久沒拿出來了。”
鶴九接過,將里面的鐲子戴到未離的手上,一手托住,另一手并且兩指抵在她的額間:“不愛戴也戴著吧,她這鐲子是絕佳的容器,非是凡品,我將她體內過多的靈力引到她的鐲子上,日后修煉時,這些靈力就會一點點被她的身體接納。”
孟琛見未離漸漸平靜下來,點頭道:“多謝你了。”
“不必,你若真要謝我,下次叫我起床時就溫柔點兒,我這老胳膊老腿可經不起你摔打。”鶴九起身,一振衣袖,嘆了口氣,“我也看出來這丫頭是當真不想跟我走,其實我來前就想過了,無論她怎么決定我也不會強加干涉,畢竟是稚珪的女兒。就是神君那邊不好交代,所以我在你這里多待兩天,糊弄一下吧。”
孟琛大喜:“這個好說,我叫下面弟子去安排,正好也年底了,等過完元夕再走吧。”
“也好。你這徒弟發燒除了因為靈脈紊亂以外,也是昨天著涼了的緣故,她現在燒的正厲害,不宜挪動,所以就在你這屋里先待著吧,派人守著。添煤通風,若能喂進一些熱湯去是最好,一會兒我去給她配藥,叫你們這兒細心一點兒的弟子過來幫我煎藥,剩下的你安排。”
“好。”孟琛點頭,再次看向寒天,寒天揖手:“師尊,我們這就去安排,鶴九仙師請隨我來吧,藥房在弟子樓。”
鶴九點點頭:“那走吧,孟琛,你就好好照顧你的小徒弟吧。”
孟琛擺擺手,對他的耐心即將用盡:“快走快走。”
三人帶著鶴九終于走了。孟琛轉身坐在床邊,伸手探了探她額頭上的溫度,的確是比剛才好了些,呼吸也平穩了,他這才放下心來。本來安安靜靜坐在床邊,但是沒一會兒,就跑去查看門窗是否已經關好,一會兒又回來給未離整理被子和毛氅,一會兒又跑去看看炭火是否充足。
未離瞇著眼,叫他:“師父,你別忙了。”
孟琛嚇了一跳,趕緊坐回床邊:“你醒了?”
“一直沒睡,聽你們說話。”未離轉向孟琛這邊側躺著,“現在困了。”
孟琛攬住她的肩膀,輕輕拍著:“那就睡吧,好好休息幾天,我在這陪你。”
聽著他的話,未離閉上眼,就這么睡了過去。
這一覺她睡得很沉,斷斷續續的做著些陳舊的夢,夢到的都是過往的記憶,有娘親,父親,師父,還有谷雨,她夢見谷雨走了,但是又回來了,還像以前一樣陪在她身邊照顧她。
等到再睜眼的時候,已經是夜晚了,身邊是孟琛在看書,火爐上溫著一碗粥。
“師父。”未離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我餓了。”
“醒了?”孟琛趕緊放下書本,把湯給她端來,“還熱著,快喝吧,我喂你。”
“我自己來就好。”未離坐起來,趕緊接過。
“行吧。”孟琛理了理她的頭發,“你都睡一天了,中午叫不醒你,試著給你喂了半碗藥,現在臉色終于是好點了。”
未離抬頭:“師父你一直在這?”
孟琛點頭:“我不是說了會陪著你嗎?自然一直在。”
未離心中一軟,趕緊低下頭去喝湯。
孟琛探頭看她:“怎么了,在想什么?”
“我想谷雨了。”未離實話實說,“以前生病,床前也有人照顧,都是谷雨在忙。”
小時候孟琛不會帶孩子,也不知道和未離怎么相處,所以未離一開始將他敬為父親,也不與他親近,有事都是谷雨在照顧她。
直到后來有一年山上冒出來一只蛇怪,險些毒瞎了她的眼睛,把孟琛嚇了一跳,在她身上砸了一堆天材地寶珍貴名藥,仔仔細細的在她身邊照顧她,后來未離就開始天天黏在他身邊了。
打未離進了蒼嵐閣的第二天起,谷雨就是她的貼身丫鬟,陪她長大,知她喜怒。
谷雨是一個長得不算好看,卻溫柔聰明的人。她小的時候,孟琛在一個小村子里撿到了她,想收她為弟子,卻不成想她是個石根,于修仙一道著實有緣無分,再加上她自己也沒有修仙練劍的心思,所以一直在弟子樓里過著。
寒天對她多有照顧,因為年齡小,干不了多少活,故而多數時間她就去蒼嵐殿后的藏經閣里看看書,或者在小廚房幫寒天分分飯菜,做些小活。
本來一切都好好的,直到幾個月之前,谷雨的家人來蒼嵐山尋她。未離起初只當是騙子,同之前一樣趕走了,卻不曾想第二日那人又來,未離就把人帶上山,找孟琛來處理。
他們為什么遺棄谷雨又為什么來找她,谷雨不說,未離也不問。未離只知道谷雨走的時候決心跪了她和孟琛,鼻涕一把淚一把。
后來孟琛想要再給未離安排個丫鬟,未離卻覺得誰都不如谷雨好,所以也就沒要,這事就擱置了。
正想著,突然枕邊的玉令響了起來。
有人闖山。
未離條件反射的一激靈,正要爬起來,孟琛卻把她按了回去:“你別動,你病還沒好,我去就成,顥云和白靖就在門口守著,我帶他們去。”
未離一探頭,才發現白靖和顥云正坐在門邊地上昏昏欲睡,聽見自己的名字才恍惚抬頭。
“醒醒。”孟琛走過去拍拍他們,“有人闖山,陪我下去一趟。”
白靖和顥云立馬清醒,趕緊爬起來:“是!”
孟琛回頭看未離:“我一會兒回來。”說罷就旋身出去了。
三人踩得雪咯吱咯吱響,天邊的云映著雪光,倒也不算暗,天地間一片寧靜,白靖掌著燈籠走在前面,剛到半山腰的結界邊上,沒看見人,卻聽見一陣低低的哭聲,顥云被哭出了一身雞皮疙瘩:“大半夜的,誰在哭啊?怪滲人的。”
孟琛負著手,朗聲道:“何人在此裝神弄鬼?”
哭聲停了,似乎是愣了一下,轉而從旁邊草叢鉆出一個人來:“師尊!師尊是我啊!我是谷雨!救救我啊師尊!”
“谷雨?!”孟琛愣了一下,白靖提了提燈籠,照亮了那人的臉,“還真是你,快進來。”
說罷他把手放在結界上,結界短暫的開了一個口子,谷雨撲了進來,那口子又立刻合上。
顥云扶住她,白靖見她衣著單薄,趕緊把身上的斗篷脫下給她披了上去:“你怎么把自己搞成這樣?”
谷雨衣著單薄破爛,鞋子也破了洞,滿身草灰,哭花了臉。
還沒等她回答,一陣叫囂聲由遠及近的傳來:“死丫頭還敢跑!站住!給我回來!!”
谷雨趕緊躲到孟琛身后,抱頭蹲在地上,白靖和顥云取出腰間還沒出鞘的刀劍,交叉護在孟琛前。
幾個農人舉著火把和棍子沖上山來,孟琛見其來勢洶洶,心中有了個大概,一拂衣袖,把自己化成了未離的面相和身段,向前走了一步:“來者何人?”
白靖和顥云聽聲音不對,一回頭被嚇了一跳,但還是忍住了沒有出聲。
那幾個農人相視一眼,推了一個男人出來:“我是谷雨的爹,這小丫頭離家出走,我們來追,還請讓我們進去帶她出來。”
孟琛回頭看向谷雨,谷雨瞪大了眼睛瘋狂搖頭,孟琛見狀,又轉過頭來揚聲道:“山上乃我蒼嵐修行重地閑雜人等不允入內,恕不放行。”
“可她……”
谷雨的爹還要再說什么,孟琛舉手打斷:“谷雨是我蒼嵐的人,她若上山我自然放行,至于你們,不行。”
“哎你這個小丫頭怎么這么不通情理的?”一個婦人站出來指著孟琛的鼻子罵道,“你以為你是誰呀?憑什么你說了算!”
“就是啊……”
“這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啊。”
“就是就是。”
“通融下嘛。”
“年紀不大,脾氣不小。”
“說的是什么。”
孟琛一陣頭疼,他可算知道以前未離每天面對的都是一群什么樣的人了,高聲道:“夠了!我乃蒼嵐山派大弟子未離,蒼嵐諸多事宜我說了算,在這我就是規矩,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眾人一腔怒火梗在喉間,不敢再隨意出聲。
畢竟這里是蒼嵐山,是傳說中神仙的地盤。谷雨的爹逼上前一步,看見了孟琛此時這副面相,似是想了起來,“小姑娘,上次我們見過的,你說著不放行,可最后不還是帶我們去見了孟琛。”
那婦人也跑上前來叫囂:“就是!我不同你這個小丫頭片子講,我要見孟琛!”
白靖和顥云一臉的麻木,他們跟著未離,幾乎每天都會聽到這句話。
孟琛也不明白,為什么總有人想見自己。
“天色已晚,我家將軍身體欠安,早就歇下了,恕不見客,您若想見,明日巳時過半再來,過時不候。”
孟琛這邊說著,那邊人群的聲音又起來了,越發吵鬧,大有撒潑耍賴的跡象,白靖和顥云忍無可忍,拔刀劍出鞘,顥云大喊道:“山門修行重地禁止喧嘩,再多言者,我廢了他的舌頭!”
此話如同一盆冷水,“嘩”的一下澆下來,熄滅了眾人的怒火,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孟琛見狀,拍了拍二人的肩膀示意,就帶著谷雨先一步上山,白靖和顥云仍站在原地,等他們走上去一段路了,才收了刀劍小跑跟上。
孟琛走到山門,伸手恢復了自己的本相,叫白靖去弟子樓把寒天叫來,然后和顥云把谷雨帶回了自己的小院內。
他先去開了未離的小樓門,對谷雨道:“讓顥云在這兒守著,你的衣服還在原來的地方,先去換身衣服然后去樓后面洗個澡。你現在這樣子讓你家小姐看見她一準要上火,她昨日病了,最近最好是不動心火,她現在在我房里,你先收拾,收拾好了再叫顥云帶你過來。”
“是。”谷雨對著孟琛深深的行了個禮,“多謝師尊。”
“好孩子。”孟琛嘆了口氣,“去吧。”
說完,他就轉身回自己樓里了。
谷雨走進樓里,發現自己以前居住的房間還是原本的樣子,在衣櫥里找到了自己幾個月前留下的衣服,把身上的污漬洗凈,穿上以前的衣服,谷雨站在鏡子前看著自己,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好像一切都沒有變。
走到門口,顥云果然等在那里:“收拾完了?白靖帶著寒天師兄已經先去師尊那了,我帶你過去。”
谷雨點點頭,笑了起來。
其實谷雨從小在蒼嵐山上長大,蒼嵐的規矩和孟琛的住處,她一清二楚,根本不需要人帶領,但是孟琛此一安排就是為了讓谷雨知道:這里是蒼嵐,是永遠歡迎她的地方。
孟琛房內,寒天和白靖站在門口,未離內心焦急,但是孟琛不讓她下床,被按在床上坐著,房內炭火燒的很旺,但孟琛還是用白靈狐的毛氅給她披上才放心。惹得未離一臉不滿的看著他,扭頭不與他說話了。
敲門聲傳來,孟琛無奈的看了未離一眼,道:“進來吧。”
白靖打開門,谷雨踏進門來揖揖手:“師尊,小姐。”
孟琛點點頭,坐到窗邊的小榻上,未離沖她招手,谷雨趕緊跑到床邊蹲下來:“小姐,小姐我回來了。”說著說著,她眼淚又下來了。
未離哭笑不得,趕緊伸手抱住她:“別哭了別哭了,回來就好。”
未離叫她坐在床邊,經過再三安撫,谷雨這才說出這近一年之中發生的事。
當年帶著谷雨下山的的的確確是她爹娘,谷雨認得。
回去的路上一切都好好的,他們坐著馬車,她的父親還在夸耀自己現在的家業做的有多大。
災難是從第二天開始的:
“死丫頭,還不起!!”
一個尖厲刺耳的女聲炸響在谷雨的頭頂,未等她睜開眼睛,她就被人揪住了頭發,從床上生生拖到了地上。
谷雨喊叫起來,睜開眼睛慌張的看過去:是一個年輕女人,臉上擦著厚重的粉,施了明亮的胭脂,雙手叉腰,一副市井潑婦相。
她不認識這個女人,這個女人不該屬于這個家。
“死丫頭,日上三竿還敢睡,活該奴才命!”
谷雨下意識的反駁道:“我不是奴才!你是誰?你為什么在我家!”
“你是。”那女人蹲下身拍了拍她的臉,“你就是你爹從蒼嵐山帶回來,專門伺候我們娘倆的小奴才。”
谷雨聞言,心如瓦裂:“我爹不會這么做的,你到底是誰?”
“我?”那女人笑道,“我是你爹新納的房,是你的小姨娘。”
谷雨瞪大了眼睛
她是后來才理清的。這幾個月之中的禍事,還是要從十幾年前開始算起。
十幾年前,谷雨還小的時候,在家中不受父親待見,飽受虐待,一切只因為谷雨是個女孩,谷雨父親當時的生意不順,家中生活日益拮據,谷雨父親認為這一切都是因為谷雨,他覺得谷雨是個掃把星,會給他帶來不順,幾次三番要打死她。
于是后來谷雨的娘親為了保住谷雨的性命,就把她扔到村口,見到孟琛的車駕把她帶走后,一路尾隨到蒼嵐山腳,見他們上了山,知道自己女兒是被傳說中的孟琛帶走了,便默默記下。
谷雨被遺棄后,她的父親做了倒斗生意,發了橫財,在村里成了財主,揚眉吐氣。而谷雨的娘堅持恪守祖訓,勤儉持家,漸漸地,谷雨的父親因為嫌她不懂得打扮自己,嫌棄了她,另娶了一房妾室,二人如膠似漆,不久小妾就懷上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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