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當年去獵白靈狐做這件毛氅本身就是打算給你的，可是當時你穿著不合適，現在你也大了，穿著便是。”孟琛給她添了碗湯，“白靈狐只有在冬天時皮毛才是白色的，因為他們原本生活的地方冬季極其寒冷，所以白色皮毛自帶火相的靈力，可以御寒，你一到冬天就容易生病，穿著她正好。”

        未離捧著碗嘻嘻一笑：“謝謝師父。”

        未離病好后，孟琛幾次三番嚴令她不可以摘下銀鐲，這才放她去隨弟子們修煉。未離又開始忙起來，而他就越發無聊了，有時在校場的瞭望塔上看著弟子練劍發呆，也有時和鶴九兩個人在校場周圍的長廊里面散步閑談。

        只有他們兩個人在的時候，孟琛反而也不愛和他吵架斗嘴了。

        “過幾天就過年了吧。”鶴九抬頭看著這些長廊里面精巧的榫卯廊頂，“你什么時候能把你這山上裝飾裝飾，弄得喜慶一點，有點年味？真是一百年都是一個樣，沒見變過的。”

        孟琛摸摸下巴，似乎認真思考了一下：“也是該換換樣子熱鬧下了，可我也不會弄這些，回頭交給未離安排吧。”

        鶴九瞥他一眼：“什么事都交給你這小徒弟，你倒是也不心疼會累著她？”

        孟琛腳步一頓，因為他確實意識到，無論是蒼嵐的還是自己的事情，他都一應交給了未離這個十幾歲的孩子，確實沒想過她會不會累：“還真是……”

        “哎呀行了行了。”鶴九拽著他繼續往前走，“我就隨口一說，你還當真了？再說了，就算這些事情真的交給你，你做的好嗎？”

        “這倒是。”孟琛無奈嘆氣，“我確實沒她做的好。”

        二人繞著校場走了一圈，爬上校場的眺望臺，看著下面的一眾正在練劍的弟子。

        日常的修煉只有一上午，分成兩個項目，先是修道，再是試劍。修的都是蒼嵐山派獨有的劍法和心法，眼下未離正帶著一眾弟子，按照道行深淺，分成毎十人一組練習劍陣。北風蕭瑟寒冷，未離雖然只穿著單薄的校服，但是額頭已經沁出了汗珠。

        鶴九看著未離，凝神片刻：“她這把劍……”

        孟琛點點頭：“是你給稚珪淬煉的那把，青鸞。”

        鶴九笑了笑：“是了，她當初還嫌這把劍的名字太俗，我以為她成神之后就換了。”

        “可是她不僅沒換，還在失蹤之前特地囑咐我要把青鸞傳給未離。”孟琛看鶴九一眼，“她比你想象的要更加敬重你這個師父。”

        鶴九不做聲了。

        先前說過，稚珪和孟琛是師兄妹，一開始確實是在同一仙門下的，這沒錯。

        那年潯陽試劍大會高手如云，他們的恩師和鶴九一同來到潯陽，打算收一名弟子做首徒。他們的恩師第一日收了孟琛，第二日收了稚珪。但是鶴九在一眾剛開蒙的少年人中都沒有找到他如意的，去各家小門派轉了一圈，依然無所獲。

        十五日后，潯陽試劍結束，在返程途中鶴九見到稚珪，怎么看怎么稱心如意。于是同孟琛的恩師千求百謝，終于是把稚珪要到了自己門下。是以稚珪真正的師父其實是鶴九，但是她念及選擢開蒙之恩，依然叫孟琛的恩師一聲師父，叫孟琛一聲師兄。加之鶴九不常在九重天走動，是以沒有多少人知道鶴九才是稚珪真正的師父。

        突然被換了門派，稚珪一開始并不開心，所以縱然自己成為了當家首徒，縱然鶴九親手為她鍛造仙劍，縱然她后來順利飛仙升神，她也沒有對鶴九說過幾句感謝的話。好在鶴九在這世上活的年歲長了，也不在意這些口頭上的東西。

        但是孟琛知道，稚珪其實非常敬愛、尊重和感謝她的師父鶴九的。

        “對了，”孟琛又把目光放在未離身上，“未離昨天問過我你那把扇子。”

        鶴九詫異：“她喜歡？”

        孟琛點點頭，又搖搖頭：“也許吧，看樣子很感興趣，似乎是有些喜歡的。”

        鶴九沉默片刻，看看未離，又看看手上的扇子，緩緩道：“也好，我沒有給過稚珪什么，總覺得虧欠，也許我還可以好好地補償一下她的女兒。”

        其實天上地下幾乎沒人知道，稚珪是鶴九活了千年來唯一一個徒弟，是他門派中唯一一個弟子。

        但是孟琛依然知道，他瞥了一眼鶴九：“你不欠稚珪的。”

        “但是我也沒幫過稚珪什么，甚至她向我求救，我也沒有找到她……”鶴九合上扇子，輕輕嘆出四個字，“錦衣紋龍……”

        孟琛聽到這個名字，低頭看了看垂在自己胸前的白發，臉色也黑了下來：“你這幾天給未離治療，沒好好看看那只鐲子？”

        鶴九奇怪道：“可有異？”

        “應該是錦衣紋……”孟琛頓了一下，他不愿意稱呼那人的這個外號，聽起來總覺得像是尊稱，于是改口道，“應該是寔安的手筆。”

        “怎可能？！”鶴九大叫。

        孟琛點頭，篤定道：“是他的東西，我了解他。”

        鶴九開扇掩面：“罷了罷了……對了，你回頭要不要找時間回九重天一趟？上個月神君還傳信給我，叫你有空回去看看，她也好給你尋找解咒的法子。”

        孟琛嗤笑一聲：“你替我回過她，小神無恙，多謝記掛。”

        鶴九白他一眼：“她好歹是神君。”

        此時鐘樓的大鐘到了時辰自行敲打起來，磬音遠遠傳來，示意今日的修煉結束，眾弟子放松下來。

        未離剛把劍收好，就看見谷雨跑了過來對她道：“小姐，你先把毛氅披上。”

        未離滿臉的不情愿，但還是拗不過她，老老實實地把毛氅搭在身上。

        鶴九抱著胳膊：“別的不說，這白靈狐的毛倒是真的難得，一百年前我送你那幾只現在都在你家小徒弟身上了吧？你倒真舍得。”

        “還剩兩只幼崽，太小了，不好下手。”孟琛笑了笑，看見未離沖她招手，于是緩緩往下走，“她是我親傳的徒弟，這山上的好東西不給她給誰？”

        鶴九朗聲一笑：“你就慣著她吧。”

        之后幾日，未離就真的開始裝扮起蒼嵐閣來了。改動范圍也不大，主要就是在弟子樓，最顯眼的就是在弟子樓門口掛了兩個大紅燈籠，格外喜慶。她和孟琛住的小院里面掛的是相比起來小巧很多的走馬燈。

        未離抓白靖和顥云來當苦力，看著自己和孟琛樓門上掛好的燈籠，覺得心滿意足，再扭頭往旁邊一看，鶴九那棟小樓門上空空蕩蕩，而鶴九仍在臨窗畫那幾棵快枯了的梅花。

        “谷雨。”未離伏在谷雨耳邊悄聲道，“鶴九那棟樓門前就這么空著是不是不太好？弟子樓那邊還有多余的走馬燈嗎？”

        谷雨想了想：“好像只剩一盞，寒天哥要去掛在小廚房了。”

        “這怎么辦。”未離皺著眉，“天色還早，要不麻煩你去找寒天哥要通行令，下山再去幫我買兩盞回來，來者是客，我總不能怠慢了人家。”

        谷雨點頭應下：“好，我這就去。小姐還要什么？我一并買來。”

        “要上次你給我帶的那個梅子干！你多買些，過幾日他們若歇業回家過年去我就買不到了。”未離拽著谷雨的袖子晃啊晃，“錢可夠用？不夠的話我去和師父要。”

        谷雨摸了吧錢袋子，笑瞇瞇的道：“夠用夠用，小姐放心吧，我這就去。”

        “快去快回。”未離擺擺手，目送她跑了出去。

        孟琛在午休，白靖顥云掛完燈籠之后和她拌了會兒嘴也跑回弟子樓了，未離坐在秋千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蕩著，忽然聽見鶴九的房門響了，扭頭見鶴九抱著空白畫卷和筆硯走出來，坐在了她旁邊的石桌上：“你別動，我給你畫張像。”

        “我長得又不好看，有什么可畫得。”未離雖然這么說著，但還是老老實實坐在那里，不晃秋千了。

        “年輕人不要謙虛過頭，你娘親可是九重天里的四大美人之一。”鶴九低頭作畫，“你是她女兒，怎么還說自己長得不好看？”

        未離眨眨眼：“九重天里還有四大美人？都有誰？”

        “有眾神之首的神君星月神，人稱文神之最的神筆姑姑，最年輕的一位是花神，再有一位，就是你娘親，武神未離將軍，稚珪。”鶴九抬頭看她，眼神具有穿透力，又像上次一樣，似乎在她身上看到了別人的影子，只不過他沒有愣多久就回過神來，低頭繼續落筆道，“你的姿色足以與這四大美人相媲美了。”

        未離看著他：“可是從小到大沒人夸過我漂亮。”

        “那是因為他們和你相處久了，已經習慣所以忽略了你的美貌。”鶴九看她一眼，“相信我，你是非常美麗的，將來你有機會去到山以外的地方的時候你就會知道了。”

        未離“哦”了一聲，見他筆下的走勢飛快，不放心道：“你真的會畫畫嗎？”

        “人活上一千多年自然什么都就會了。”鶴九笑了笑，“你娘親以前可是經常要我的畫作呢。”

        未離蹙了蹙眉：“你和我娘親到底什么關系？我沒聽她提起過你。”

        鶴九擱筆，拿起扇子笑瞇瞇的看著她：“你想知道？怎么不去問孟琛。”

        未離撇了撇嘴：“師父叫我來問你。”

        其實未離也能猜到，其間關系必然重大，是一定要鶴九親自告知，別人轉述都顯得輕率的關系。

        “那就告訴你吧。”鶴九開扇搖了搖，“你娘親，也是我的徒弟，稚珪。”

        于是這一下午，未離就坐在秋千上，聽鶴九講故事。

        鶴九口中的稚珪，是未離未曾見過的，一個口是心非，倔得要命，但同時也是風光無限的女將軍，一個天上地下都尋不出第二個比得上她的人。

        未離坐在那里了很久，直到鶴九的畫都已完成，天色緩緩變暗，這個故事才在未離出生的這段暫時告一段落。

        鶴九看著神情若有所思的未離，道：“小未離，我跟你說了這么多，作為交換，你能不能解答我一個疑問？”

        未離回神看他：“你說。”

        “你前幾日生病的原因你也知道，”鶴九頓了頓，“能告訴我你為什么這么拼命修煉嗎？”

        命格就是這樣，該成神仙的，哪怕你再廢柴也能成為神仙，這是人從出生就定下來的事情。未離有仙骨，有神格，是一定會飛仙升神的，只要稍加修煉就可成大器，犯不上這樣拼了命的修習。

        “為報家仇。”未離毫不猶豫的回答道，“兒時家中遇難，只因年齡尚幼，不能護得家中上下周全，沒有能力報仇雪恨。我的名字承的是母親的法號，為了家中的無辜冤死的亡魂，為了替他們報仇雪恨，我只有刻苦修煉，才能與那錦衣紋龍一戰。”

        一陣風吹過，樹梢上的雪被簌簌吹落，落在未離身上，同毛氅融為一色。

        鶴九朗聲一笑：“既然如此，那你聽好了，錦衣紋龍名叫寔安，你既要滅他，就不能叫他在外面的名號，那是在助長他的威風。”

        “寔安……”未離輕聲念到，“我明白了。”

        孟琛午睡起來，推門而出，見到院子里以往不對付的兩個人正在對坐暢聊，心中有些驚訝：“在聊什么？”

        “師父你醒啦。”未離趕緊跑過去，拽著他走到院中間，“師父你看這些燈籠好不好看？我叫寒天哥去幫我買的。”

        走馬燈上施了法術，到了這時辰會自行燃起，暖黃的燈光似乎帶著溫度，給這向來端肅的蒼嵐添了些暖意。

        “好看。”孟琛揉了揉她的腦袋，“你喜歡就好，對了，你上次不是說今年的除夕和元夕還要放燈嗎？準備了沒？”

        “哎哎哎打住打住。”鶴九趕緊從后面冒了出來，“我的好將軍，放過天上數燈小仙君們吧，你十幾年前那八百盞燈就把他們累了個夠嗆，今年就別折騰他們了。”

        “你倒心疼上他們了，”孟琛嗤笑一聲，“數燈本來就是他們的工作，再說年節時九重天上的燈還少嗎？多我這點也累不著他們吧。”

        鶴九道：“別人放燈是為了祈福，我們數燈是為了聽取凡人的祈福，那你放燈有什么理由嗎？你本來就是神仙，有什么事兒你辦不到啊？還要放燈祈福？”

        孟琛瞥他一眼：“我徒弟想要放燈，為了好看，這就是理由。”

        鶴九無言以對，轉身回屋寫信箋，用靈力燒給天上數燈的仙官通風報信去了。

        “師父。”未離看了一眼鶴九的房門，有些遲疑，“放燈……真的沒關系嗎？”

        “沒關系的。”孟琛摸了摸她的頭，“他日你飛升后，地位不知比那些小仙官高了多少，九重天上神仙也是分等級的，他們見了你恭維都來不及，哪會埋怨今日你放了幾百盞燈？”

        未離無奈，她這還沒有飛升，孟琛就已經捧上她了：“不說這個了師父，還沒到晚飯時間，咱們去竹林轉轉吧。”

        孟琛點頭：“好。”

        第二日鶴九出門一抬頭，就看見自己樓門前掛著兩盞走馬燈，和未離孟琛門前的一樣，是誰布置的自然不必說，鶴九笑了起來，往山門去。

        這個時辰弟子們剛用完早膳從弟子樓出來，準備修煉，未離老遠的看見了鶴九：“鶴九仙師這是去哪？”

        “我下山一趟，回水云鄉有點事情要處理。”鶴九瞇眼笑著，“不過新年和元夕我還是要回來你們這里過的，小未離你可別又把我攔在禁制外面咯。”

        未離“嘁”了一聲：“真麻煩，你等一下。”說著她轉身朝平日那群負責下山采買的小弟子們要了一個通行玉令，遞給了鶴九，“噥，通行令，借你的，回頭自己上山來，省得我們還要派人下山接你。”

        其實以鶴九的功力，沒有通行玉令，那幾道結界禁制也奈他不何，只是未離給了他這個玉令后，意義可就不相同了。畢竟闖山和拿著鑰匙光明正大的上山是不一樣的。

        鶴九收起扇子，接過玉令小心收進腰封里：“謝啦，小未離。”

        未離轉身，留給他一個背影，沖他揮揮手：“好走不送。”

        谷雨跟在未離身側：“我還以為小姐你很討厭鶴九仙師呢。”

        “我是不喜歡他。”未離將毛氅解下來遞給谷雨，“不過，不喜歡和討厭，是兩碼事。”

        寒天哈哈一笑：“人一共就這么幾種情感，小師姐分的倒也清楚。”

        “寒天哥莫笑我。”未離噘嘴，“不過，水云鄉是什么地方？”

        寒天回道：“水云鄉是鶴仙師在凡界的地盤兒。之前和你說過的吧，鶴仙師不愛在九重天呆著，經常下界，常在水云鄉，傳說水云鄉是個世外桃源，農人自給自足，沒有紛爭，只供鶴九一個神仙，關系像是鄰里。”

        “世外桃源？”未離挑眉，“真有這樣的地方？”

        “據說是有的。”寒天笑了笑，“不過，平常人可進不去水云鄉，就像傳說中的桃花源一樣，不得進，不得出，不得尋覓，尋不得終。從沒人去過水云鄉，鶴仙師也從沒說過水云鄉什么樣，一切都只是猜測。”

        “這倒是挺有趣的。”未離抱著胳膊，“將來有機會，我倒要去看看。”

        谷雨笑了起來：“小姐莫說去水云鄉，這么多年，您怕是連這山也沒下過呢。”

        “哼。”未離被戳到痛處，又嘟起嘴來，“谷雨你慣會揭我短，鐘響了，我不理你們兩個了，我去打坐了。”


　　(https://www.dzxsw.cc/book/75561334/32130925.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