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于是,江府上的氣氛變得很奇怪——其實一直都怪怪的——但自李青棠朝碧月丟過那一個茶盞后,就連相對而言最正常的她身邊的氛圍都變得怪了起來。
新的一天還是到來了。碧月跟春桃如之前那樣伺候李青棠更衣洗漱。負責端水的丫鬟躡手躡腳地走進房間把木盆放下,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后就飛快地離開了臥室。短短的幾個動作,卻愣是叫李青棠看出一種誠惶誠恐來。
李青棠在心中不住地嘆氣。
“我那天不該丟東西的。”她說。
“對,姑娘,你確實不該。”碧月說,“我沒傷到所以無所謂,可是姑娘你這樣做可把其他丫鬟婆子都給嚇壞了。”
“唉。”鏡中倒映出李青棠的臉。她姿色上佳,光是那一雙清澈如山中清泉的眸子就叫人難忘。不過如今這雙眼睛里滿是憂愁,仿佛真的要流出水來。“碧月,過會兒從我私庫里拿些銀子來。昨兒我發了那么大脾氣,嚇到了這兒的人,也是我這個主子做得不對,是該好好安撫一下了。”
碧月撇起了嘴,“那我呢?姑娘,你好歹也想想你那茶盞差點就砸到我臉上了呀。”
李青棠一臉愧色,“是我不好,差點就傷到了你。”
“那您也得有點表示吧。”碧月眼珠子一轉,“比如給我兩倍的賞錢什么的?”
“好。”李青棠勉強地笑了一下,“就照你說的辦吧。春桃你也有賞,不要擔心。”
春桃也笑著應道:“奴婢知道少夫人待下人寬和,不會少了奴婢那一份,就先在這里謝少夫人賞了。”
“嗯。”說著,李青棠臉上的笑容收斂了幾分。“你們說……我該去跟楚玉談談嗎?”
回想起昨夜聽到的江老爺子跟江楚玉父女倆吵架,自己好心勸慰江楚玉卻被人反訓了回去,李青棠就覺得不是滋味。在李青棠看來,江楚玉確實不應當,江老爺子再怎么說也是替她著想,她倒是把好心當成驢肺了。再者,李青棠也覺得江楚玉這個小姑子著實有些太離經叛道了點。雖然說她也認同后者身為一介女流親自下場調查謀殺案十分值得敬佩,但她在心里依舊還是會下意識地站在傳統的那一方,認為江楚玉身為女兒家,像她一樣早早成婚嫁人才是本分。
但是嘛……昨夜江楚玉反駁時說的話,如今依舊縈繞在李青棠心口,久久徘徊不去。甚至鏡子中的“李青棠”也長了一張江楚玉的臉,不斷地對處在現實中的她,反復無常,不知疲倦地盤問:“你愿意嗎?”
李青棠不愿多想,她從不多想。想這些只會叫她覺得頭疼。
“少夫人若想去就去吧,奴婢也覺得應該。”春桃說,“雖說在奴婢看來少夫人和大姑娘有些觀念不同,但畢竟生活在一個屋檐下,要是一朝起了矛盾,說開了才能繼續相處下去,不是嗎?”
“你說得對。”李青棠點頭贊同。春桃這話恰恰說中了她心中所想,讓她感到十分熨帖。然而下一秒碧月的話又給她潑了一盆冷水。
“那你打算跟江大姑娘說什么呢?”碧月說。
“呃……”李青棠頓了一下,“去道個歉吧。”
“我可不覺得道歉會有什么用……”碧月為李青棠扎著頭發,嘴皮子和她的手一樣翻飛,“畢竟其實你們倆都在各說各的,哪怕姑娘你單方面道了歉,也只不過是在維持表面上的和諧而已。”
“……碧月姐姐,你的話太多了。”春桃白了碧月一眼,“少夫人想干什么,可不是我們這些奴婢有資格阻止的。”
“哎呀,我當然知道我是奴才,可難道我就不能說出我心中所想嗎?”
李青棠默然地聽著兩名婢女斗嘴,心里卻也在斟酌著,一會兒見到了江楚玉該跟她說些什么。
卻不想當她好容易梳好了妝,來到江楚玉房門外,卻得知江楚玉早就帶著蕙蘭出去了。李青棠呆呆地站著。她該早些起來的。
不過雖然江楚玉不在,她身邊伺候的人還是在的。劉嬤嬤走出來畢恭畢敬地對李青棠福身,“老奴見過少夫人。”
“啊,劉嬤嬤,早。可有用過早飯?”
“多謝少夫人關心,老奴已經用過飯了。”劉嬤嬤臉上帶著慈祥的微笑,讓李青棠想起了自己的奶娘——她在自己出嫁前就告老還鄉去跟兒子和孫子住了,“倒是少夫人您,還沒用飯吧?竟是快去用了罷,年輕人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按時吃飯可是極為重要的。”
“我會的。”李青棠點了點頭,“既然楚玉不在這里……我就先告辭了。”
“老奴恭送少夫人。”劉嬤嬤目送著李青棠離開,卻不想她沒走幾下子就停住了腳步,回過頭來。“少夫人,可是有什么要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吧……”李青棠猶豫了一下。言辭在她的肚子里轉動,最終還是攀著她的喉嚨來到了她的嘴里,“嬤嬤是看著楚玉長大的吧。”
“這是自然。”劉嬤嬤有些奇怪李青棠為何突然問這個,面上顯出疑惑。
“那……嬤嬤,您知道為什么楚玉她,就是不肯嫁人呢?”
劉嬤嬤略一沉吟,當下就明白了李青棠的用意。“老奴只能說,大姑娘從小就有自己的想法,旁人輕易阻止不了,有些甚至其他人都理解不了。至于不愿嫁人的原因,她不曾跟人說起。老奴到底不是大姑娘肚里的蛔蟲,也只能略微猜測一二,不敢說一定準確。”
“猜測也好,您認為會是什么原因呢?我是真心請教的。”李青棠有些急,“畢竟我昨日跟她吵得厲害,怎么說也得跟她把話說開了。如果能了解多一點她的想法,也好讓我以后跟她更好地相處。”
劉嬤嬤感嘆,“少夫人還真是有心。既然如此,老奴便大膽說了吧。老奴猜測,約莫跟老爺夫人有關。”
“老爺……夫人?”李青棠聽到這個,感覺摸不著頭腦,“是……已經故去的那位謝夫人,還是現今的這位秦夫人?”
“應該說,都有一點。”
見李青棠面露惑色,劉嬤嬤便進一步地作了解釋,為她講述起那些早已蒙上一層灰的陳年舊事來。這些故事李青棠也不是不知,謝氏難產生下江楚玉,秦氏進門生下江茗玉后便與江老爺子離心,以至于到了現在夫妻倆都不曾同床共枕,各自睡在各自的房間里。“其實這些往事,但凡一個跟江家有點交集的人都多少會有所耳聞。”劉嬤嬤說,“但是不同的人聽到同一件事,自會產生不同的想法。”
她看著李青棠的眼睛,“少夫人,老奴斗膽問您一句,您覺得咱們家的夫人……幸福嗎?”
“……怎么說?”李青棠不解。
“不管是生下了大姑娘的大夫人也好,還是現在這個與老爺只空有一個夫妻的名分的夫人也好。”劉嬤嬤說,“少夫人,您覺得她們的生活幸福嗎?”
李青棠皺眉思索。謝氏當年與江老爺子稱得上伉儷情深,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卻甚至連自己親女兒的臉都沒見著就撒手人寰,英年早逝固然不幸,但她至少……活著的時候,跟丈夫感情是好的;秦氏呢?秦氏本是一個小小的地方官之女,就家世而言根本高攀不起將軍府,然而卻嫁給了江老爺子,雖然是續弦,但那也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轎地嫁過來的,在外人看來自然是一步登天,可是……夫妻離心到如此地步,都說貌合神離,秦氏跟江老爺子甚至已經到了表面功夫都懶得做一下的地步——她幸福嗎?
“我不知道。”李青棠思考了半晌,已經在心里打翻過不知道多少個五味瓶了,千言萬語在胸腔里滾動,話到了嘴邊,卻只能輕輕吐出這樣的一句話。
劉嬤嬤笑了,“無妨。老奴可以肯定地說,在大姑娘懂事的時候起,老爺夫人就已經是這種井水不犯河水的關系。二人都是各做各的,連平時夫妻間會有的日常寒暄都很少。老奴猜想呀,大姑娘正是因為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覺得婚姻生活就注定是不幸的,所以才不愿嫁人吧。”
“這……未免也太……”話說到一半,李青棠卻哽住了。也太什么?小題大做,太敏感了嗎?
“少夫人。”劉嬤嬤態度依舊和藹,“老奴知道您是為大姑娘著想。但老奴在這里也想勸您一句。您或許覺得這個理由太可笑,只是因為家中長輩感情不睦,就不肯嫁人,未免過于不負責任。然而您不是大姑娘。您長大的李家,跟江家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家族。所以要了解大姑娘心中所想,至少目前對您來說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既然難以理解,您就莫要妄下定論,覺得大姑娘自私,明明錦衣玉食地長大卻不愿肩負身為女兒的責任。”
看著李青棠臉上的迷茫,劉嬤嬤繼續道:“當然這些也只是老奴的猜測。但是大姑娘定是有她自己的理由。依老奴看,您不如等大姑娘回來了找她問個明白。”
“……可是我昨兒才就這個問題跟她……”昨夜江楚玉甩的臉色依舊叫李青棠心中有些不岔,哪怕是她誤解了,好歹也是出于關心,怎么說也不用擺這種態度吧?碧月說得對,她剛才想著去道歉,也不過是覺得作為嫂子,總歸不能跟小姑子撕破臉,如此而已,倒不是真心地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有什么問題。
劉嬤嬤嘆氣,“老奴也知道。大姑娘別的不說,在涉及到她自己的問題上倔強得很。昨兒被老爺那么一催,本就煩躁,少夫人您又和老爺一樣催她,肯定更生氣。按大姑娘的性子,她回來了也未必愿意搭理您呢。”
李青棠便急了:“那該怎么辦?嬤嬤,您能在楚玉面前為我說句話嗎?”
“老奴試試吧。”劉嬤嬤說,“雖說大姑娘跟老奴關系還算親,但她到底大了,這個年紀的年輕人都有幾分倔強,老奴也沒把握一定能勸得動她。”
“拜托您了!”李青棠誠惶誠恐地朝劉嬤嬤鞠了一躬。
“好孩子,老奴盡力一試。”劉嬤嬤看著李青棠的腰彎得低低的,長發遮住了她的臉,便嘆了口氣,“少夫人也快去用早飯吧。”
“好……”李青棠咬著嘴唇離開,走向大廳。
江茗玉正坐在桌邊,大口地就酸蘿卜炒豬肉丁喝著紅米粥,李青棠來的時候她還一口食物沒咽下去,嘴里就這樣含著食物,招手道:“嫂子!”
“早,茗玉。”李青棠在江茗玉對面坐下,下人端上了早餐,伺候她吃飯。她端起杯子,慢條斯理地小抿了一口茉莉綠茶,接著才拿起筷子用早餐。不過才吃了幾口粥,江茗玉已經把自己的那份連菜帶粥一掃而空,還覺得有些意猶未盡,叫下人再去廚房打了一碗粥過來。
“嫂子今天來得有點晚哦,之前都是我來了才見到嫂子的。”江茗玉依舊是那風卷殘云的速度,也不忘在咀嚼吞咽的間隙說道。
“剛剛我去找楚玉了。”李青棠用筷子把配菜在粥里拌勻開來,一邊說。
“對噢,我好像聽說昨天嫂子把大姐惹惱了,回去嫂子好像也發了好大脾氣耶。”江茗玉說,“今兒大姐出去得格外早,嫂子有見到她嗎?”
“沒……”李青棠有點泄氣,仔細打量了一下江茗玉的神色。江茗玉還是那副笑嘻嘻的樣子,言辭間也沒有嘲諷之意,只是很單純地把這件事當一件日常的八卦來說。
“大姐平時冷冰冰的,要是嫂子能讓大姐發火,那嫂子還蠻厲害的。”江茗玉說著又喝了一大口粥。
李青棠苦笑,“你別打趣我了。我正煩惱著該怎么跟她和好呢……”
“嘿,嫂子,我跟你說。其實呢這件事很好解決,就是按照大姐的意思來。”江茗玉說,“比如說她不想你去管她,那她就是真的不想。”
“呃……”李青棠語塞。江楚玉還真說了類似的話,叫她把上門說親的媒婆全部打發走,可不就是別再管她的婚姻大事了嗎?
“而且大姐在涉及到婚事的問題上態度堅決得很。”江茗玉繼續滔滔不絕,“三年前大姐及笄的時候就因為父親想嫁掉她,而跟父親大鬧了一場。嫂子你過來以前父親母親也不是沒勸過,但她就跟一只撬不開的鮑魚似地,說什么也不答應,還當著父親的面把那些媒婆帶來的畫像什么的都扔進了火堆里。”
李青棠額頭冒汗。“是嗎?”早知道江楚玉會這么倔,或許她真的一開始就不要去勸了。
這么想著,腦海里突然又冒出了江楚玉那張冷若冰霜的臉,還有對她的質問“你愿意嗎?”
“茗玉。”想到這兒,李青棠出聲呼喚道。
“怎么了?”
“……你,以后想嫁個怎樣的夫君呢?”
李青棠自己也沒有想過這樣的問題。江茗玉喝下碗里最后的粥,擦擦嘴,“哎呀,現在考慮這個干嘛,反正是兩年后的事。”
“也是……”李青棠低聲嘆息著,低頭繼續吃早餐,江茗玉在簡單地跟她招呼了一聲后就跑回了自己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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