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了一天總算有了線索。

        李綦問他：“你怎么確定？”

        阮逸道：“阿姐素來愛打扮，做衣服的布料都是定制的。殿下您看，這里有一條金絲，這是我阿姐特意讓人攙進去的。”

        李綦認真看了一眼，果然如此。織金的衣料尋常人用不起，用得起的人，因為今上推崇廉政也基本不會用。

        沒想到阮侍郎一生清廉，女兒還挺張揚。

        他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繼續監工。沒多久就見泥地里翻出一根指骨。

        阮逸見地里埋著人，下意識退了半步，怕是他阿姐的，又探出頭想看。

        然而一根手指并不能看出什么。

        李綦道：“繼續。”

        腐尸的難聞氣味散發出來，不久看到全貌。

        尸骨總體還算完整，但是皮肉都已經腐爛，上面盤虬著千絲萬縷的細細根莖。

        千月捂著鼻子蹲下來，“根據骨骼判斷，死者應該是個成年男子，大概還上了點年紀。”

        說完順手摘下附著在尸身上的一朵花，花芯的確是成年男子的模樣，跟推斷無異。

        此情此景，再看這些詭異的花，眾人心中都涌上很多不好的聯想。尤其此刻被這些花包圍著，更覺得坐立難安。

        “別走了！我們出去吧，這樣下去我們會死的！”

        剛止住哭聲的男子面露驚恐，執拗地重復：“會死的，再走下去我們都會死的！錢我不要了，我們出去吧！”

        受他的影響，有幾個面帶猶豫的，顯然也想打退堂鼓，只是沒有附和著說出來。

        眼看天色越來越暗，幾人還未到山腰，再走下去不知道會發生什么。

        阮逸心中雖然著急，但還是惴惴不安地建議：“殿下，要不我們先回去，等明日加派了人手再來吧。”

        李綦知道這樣做的確更加穩妥，但是遲則生變，如果阮爭真的來了這里，如果她還活著，晚一天就更危險一分。

        他轉頭問千月：“你是怎么想的？”

        千月料他心中已有答案，便順水推舟地回答：“我是因為殿下而來，自然跟著殿下行事。”

        李綦要的就是這個，于是讓阮逸等人趁天亮先回去，他跟千月、十七繼續上山。

        阮逸一方面的確害怕，但是想到姐姐如今生死未卜，最終還是決定留下來：“殿下，我跟你們一起！多個人也多個照應。”

        “殿下，草民也想一同上山。”

        “我也去！”

        阮家的府衛中有兩個自告奮勇留下來。

        倆人原本膽子就大，再加上找回阮爭的賞錢不是一筆小數目，正所謂富貴險中求，兩人便想著搏一搏。

        送走下山的人后，六人準備繼續上山。

        千月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在草叢里，從剛剛開始，老覺得哪里不對勁。直到阮逸冒出來，問他怎么看著不高興。

        千月立刻想到問題出在哪里，問他：“阮家這次派了幾個人上山？”

        阮逸不明所以，“加上我一共十人。”

        “那剛才下山的是幾人？”

        阮逸：“七人啊。”

        “不對。”走在前面的李綦停下腳步，肯定道：“是八人。”

        他記得下山的時候，阮家府衛由于害怕，全都是兩兩成行，沒有一個落單。他記性一直很好，不大可能會出錯。

        在場的六人同時僵住，多出來那個是誰？

        凝重的氣氛無聲蔓延。

        李綦首先打破僵局。“不在我們六個里面。”

        阮逸：“殿下怎么知道？”

        李綦：“進山前十七給所有人發了避蟲的藥粉。”

        大家立刻明白過來，在場的六人身上鞋上都還帶著少許粉末，說明中午休息的時候就在了。那么多出來的東西，就在下山的八人中間。

        “走。”

        李綦就說了一個字，大家都不約而同往山下跑去，但還是遲了一步。

        阮家一個府衛渾身是血，狼狽地往山上逃，正好碰見六人。他神志不清地不斷重復著：“救命，救救我！那個怪物把他們全殺了！”

        等趕到現場，尸體已經全部消失，只有帶有壓痕的草地上沾著尚未干涸的血跡。尸體離奇消失，只有血跡可以證明，不久前這里的確發生了一場屠殺。

        千月問僅剩那個人：“剛才發生了什么？”

        那人還是神志不清地重復：“那個怪物把他們全殺了……那個怪物把他們全殺了……”

        人已經差不多瘋了，什么都問不出來。

        面對潛在的危險，眾人不禁又開始思考一開始的問題：繼續進山，還是明天再來？

        只是他們已經沒有明天再來的選擇。

        千月道：“上山吧，我們或許已經不在原先那個世界了。”

        李綦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他們已經進了另一個陰墟。他偏頭看千月，而千月就跟看準了他的心思一樣，對李綦狡黠一笑，用僅他可聽見的聲音道：“直覺。”

        李綦耳朵有些癢。

        這件事可越來越有意思了。

        沒有過多解釋，千月和李綦主仆抬步便往上山走。剩下幾個見了，只好拽著神志不清的府衛一同跟上。

        好在上山的路還算順利，沒再發生什么意外。但是幾人已經奔波一天，眼看天也快黑了，必須找個地方過夜吃點東西。

        阮逸從小嬌生慣養，走到山坳的時候，已經沒勁兒了。他軟到在地上，求饒似的喊道：“殿下，我真沒勁了，我太餓了，一點力氣也沒有。”

        聽見阮逸喊餓，李綦下意識去看千月。

        千月依舊是那副八風不動的死樣子，只是臉色白得過分。

        他記得這人除中午喝了點水，好像也沒吃過什么東西。本來身體就不好，這一路估計早就累了餓了，只是忍著沒說。

        阮家的府衛忽然驚喜道：“快看那邊，好像有光。”

        聞聲望去，山坳的另一邊果然零星分部著幾處暖光。但是因為距離遠，天色也暗，看不清那光是怎么回事。

        等走近了，才發現山坳下的平原有個村莊，粗略一看有十幾戶人家，這幾處光就來自其中幾家屋內。

        在這種地方看到村落，大家都很意外，也有些猶豫，但是眼下似乎沒有更好的選擇。

        阮逸來到一扇點燈的屋門前，正抬起手要敲門，那道門就從里面被打開了。

        一個老頭提著燈開了門，見屋外圍著七人，熟稔地問：“來找人？”

        這下倒把阮逸問愣住了，“你怎么知道我們找人？”

        “來這兒都是找人。”

        “起風了。”老頭陰惻惻地道，“我勸你們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等明天再來吧。夜里不要亂跑。”

        沒頭沒尾說完這句話就關上了門，緊接著連屋里的燈也熄滅了。

        阮逸：“這下怎么辦？”

        千月：“沒聽他說嗎？找個地方躲起來。”

        那個老頭不知道是人是鬼，但他總覺得晚上會發生不好的事情。

        眾人分頭行動，很快找到一個空房，雖然看起來有一段時間沒住人了，但是總體還算干凈，湊合一下將就能住。

        十七進來后點了盞燈，便徑直鉆進廚房尋找食物。

        阮逸周圍轉了一圈，張羅著給大家分房。“殿下，這里條件比較惡劣，要不您今晚就跟十七湊合一晚吧。我跟千月一間房，他們仨一間房。”

        說完回頭問府衛：“怎么樣？”

        三人自然沒什么好說的。

        阮逸又微笑著問千月：“千月，你覺得呢？”

        雖然笑得很欠，但千月沒有表示出異議。

        阮逸最后狗腿地轉向李綦：“不過主要還是聽殿下的意思，您覺得行嗎？”

        李綦于是發表意見：“你跟十七住。”

        “啊？”阮逸迷茫了。

        李綦：“有意見？”

        阮逸：“沒有沒有。那就按殿下說的來。”話畢眼風偷偷瞟千月。

        千月剛喝完水，覺察到他的視線，坦然地回望過去，被水浸潤的雙唇一彎。

        要了命了！

        阮逸心跳漏了一拍，怎么會有人笑成那樣呢！

        未幾，十七從廚房里端出一大鍋蘿卜湯，這就是今天的晚飯了。新鮮出爐的湯發散著霧氣，看著雖然素，聞著卻十分鮮香。

        白白的蘿卜上還點綴著嫩嫩的青蔥，雖然不知道哪里來的，反正看起來就讓人食指大動。尤其屋里的人還餓了一天。

        府衛將半瘋的那人安置好，便張羅著騰出桌椅板凳，準備開飯。

        十七忙活了一會兒，又從廚房里端出一罐蒸熟的米飯。一人盛了一碗，六個身份各異的人就這樣圍坐在一起喝湯用飯。

        阮逸已經快餓瘋了，上來就是一頓胡吃海塞。

        他從沒發覺，原來一碗熱騰騰的蘿卜湯，竟能如此熨帖人心，喝完渾身都暖呼呼的。

        千月原本也餓，但沒餓成這樣，只喝了兩碗鮮香的蘿卜湯就回房睡覺去了。

        等吃完這頓飯，天已經黑盡。眾人想到老人說的那話，早早便鉆進了房間歇著，生怕遇到什么嚇人的東西。

        李綦回房后，見千月裹著床被子，跟蠶蛹一樣平躺在床的內側。他閉著眼睛，無知無覺的樣子仿佛已經睡著。

        李綦將門窗堵嚴實了，在房里轉了一圈也沒看見多的被子，于是認命地在床外側合衣躺下。

        幾乎在同時，他眼前出現一個被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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