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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聞故曲


刺耳的尖叫聲中,有人大聲喊:“他是個怪物,跟那些東西是一伙的!”

        也有人喊道:“殺死他!”

        李綦的脖頸被千月死死掐住,無法呼吸,更不能開口。僵持之際,有人抄起桌凳棍棒往這邊砸。千月一個閃身瞬行到襲擊的人跟前,咔嚓扭斷了打頭兩人的脖子,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

        林遲韓英沖出來,正好看到這一幕。這一招那個面具人用過,就在一天前。

        李綦最先回過神來,朝林遲道:“保護好人,這邊我來。”

        林遲韓英聞聲立刻擋在人跟前,沒敢輕舉妄動。就在這時,忽然又聽阮爭警醒道:“小心身后!”

        兩人一回頭,見這群人里“唰唰”冒出七八個裹著黑袍的鬼面。原來那些鬼面的確沒殺干凈,都偽裝成了人混在真正的人中。林遲反應極快,迅速躲過了鬼面的襲擊,阮爭則抽出雙劍,替韓英擋了一招。

        剎那間,樓中爆發出更雜亂的尖叫,三人在肆意沖撞的人流里跟鬼面糾纏起來,投鼠忌器,招架得略有些費勁。

        李綦跟千月也正打得難舍難分,李綦沒有拔劍,跟失去意識的千月赤手空拳對打,堪堪能招架,卻占不了上風。千月沒留情面,李綦也不敢松懈,因此兩□□拳到肉,多多少少都掛了點彩。

        樓外的風雨越卷越狂,密密麻麻的嘀嗒聲中,千月的眼睛肉眼可見的愈發猩紅,顯然十分狂怒,下的也都是死手。他失了理智,打起來倒是無所顧忌,李綦卻不敢真,因此漸漸有些難以招架,干脆以退為進,先跟他耗著。

        千月這時候再厲害,身體底子終歸還是虛,想必過不了多久便會后勁不足,到時候將人制住容易得多。

        打定了主意,兩人便在春風樓中毫無章法地追逐飛躍。李綦踩著欄桿往下跳,千月便跟著往下跳,李綦足尖一點翻上高臺,千月一閃身也瞬行過去。二人迎面對沖了一拳,震退到雨水漫過的地面,水花一濺,袍擺打了個透濕。

        李綦穩住下盤,正要奮起一擊,卻見千月仰面倒進了水中。

        方才那一拳勢均力敵,他沒道理傷得這樣厲害,這個反應只可能是半途收了力道才沒穩住。李綦試探著喊道:“樓千月?”

        難道恢復意識了?

        千月在水中撲騰了一下,忽然又反撲回來,暴戾地擒住李綦按進水中……

        雨下了一天一夜,先前雖然下的小,水深也足以漫過腿肚。如今兩人往水中一倒,動靜大得樓上的人都震住了。林遲生怕出事,抽空望了一眼,發現兩人落水狗似的掐在一處。

        “操,打得也太沒品了!”

        在林遲的心目中,這簡直是三歲小孩的掐架方式,他從五歲起就摒棄了這種毫無品味、且不利落的扭打。

        李綦發現自從千月碰到水,時常會做一些矛盾的小動作。處于上風時,偶爾會忽然泄力,方才被壓制住,掙扎了兩下,有一瞬間卻由著他來。

        他直覺,這人正暗中跟某種力量抗衡。是一種內耗,不聲不響,但時常能瞥見冰山一角。

        千月被李綦掐得快要窒息時,昏沉間能清楚感覺到體內蟄伏著什么東西,未來得及思索,意識又有些渙散。

        他攢足了力氣抬腳一蹬,便將李綦掀倒下去。千月搖搖欲墜地站起來,雙眼拉滿血絲,正欲兜頭一拳,手掌忽然開始抖。熟悉的灼痛感令千月撿回一點理智,拳頭一偏,砸在了地上。

        水花飛濺起來的瞬間,他聽見身體里有個陰鷙的聲音,不斷沖撞自己,一聲比一聲暴怒地命令自己:“殺了這個人!”

        “殺了他!”

        掌心的灼痛感愈發強烈,幾乎要將他撕裂刺穿,千月緊繃的神經都燒了起來,頭疼欲裂!李綦一邊躲閃,一邊不斷喊他名字,指望這人稍微能清醒一點。

        但這一聲聲喊并不能令千月好受,只叫他分裂。僅存的意識仿佛被強行割裂成兩個人,一個兇殘嗜血,一個不聲不響,正被擠出這具狼狽的身軀。

        樓上的鬼面不多時便被殺光,林遲騰出手跳下樓來,見兩人打成一團卻不知怎么幫,只得在一旁干著急。看著看著忽然眼睛一亮……

        李綦和千月你來我往,不要命地激烈交鋒。千月向來不算強健的身體似被某種力量點燃,爆發出用不完的勁兒。李綦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正有些犯難,樓中卻忽然揚起一陣短笛聲。

        千月瞬間被這短笛聲擊中。

        婉轉悲戚的調子穿透力極強,千月瞳孔驟縮,不可置信地回頭,發現吹笛的人是林遲。赤色的雙瞳死死盯著林遲,鋒利得像是要把他看穿。

        林遲也一眼不錯地遙遙望著千月,面上風平浪靜,胸中卻駭然,那種狂烈的欣喜讓他幾度欲落淚。

        短短的一瞬,千月腦中不由自主閃過許多零碎的畫面,但由于太過細碎混亂,根本拼不出一段完整的記憶。只是一種久違的感覺,模糊、茫然但足夠真實。他嘴唇無聲翕動,徒勞地張開卻不知說什么,只是被這似曾相識的感覺定在原地。

        與此同時,李綦也神情復雜地凝睇著千月,沒想到會這樣直白地目睹真相。

        林遲是陳留遺民,曲子自然也是陳國故地的小調。縱然嘆息橋那次多少猜到一點,但直到此刻他才敢篤定,這個人真的是易楨。

        李綦胸中怦然一跳,真的是他!

        三人膠著之際,樓上的阮爭又喊了句:“小心!”

        幾乎同時,千月身后逸散出一團濁氣。李綦連忙拔劍追出,見濁氣落地便化成了前晚的面具人,而李綦疾步追襲過來,當胸貫下一劍。面具人凄厲地慘叫一聲,負傷之后不再戀戰,頃刻間散作云煙逃了。

        春風樓外忽然放晴,風雨、濃夜、積水隨著面具人的消失一起潰散,眨眼就是天明。溫軟的風吹進來,自然地掀開一道窗縫,繼而往樓中送入一縷縷蓬勃的生機。

        “快看啊,窗開了!我們得救啦!”有人喊道。

        得救的人魚躍而下,歡天喜地地額手稱慶。

        嘈雜的歡呼聲中,只有千月軟倒在地,靠著李綦的肩膀,全身像被車轍來回碾過般的酸痛無力。他恢復了意識,左手死死揪住林遲的短笛,一時間縱有千萬個問題也無法問出口,只能警示地盯住林遲。

        林遲被他盯得不自在,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大眼瞪小眼的干什么?”李綦被他倆明里暗里的小動作堵得心煩,方才還覺得樓千月可憐,現在只覺得可恨。結實的雙臂冷不防一收,將千月架起來,道:“回去。”

        春風樓中剩下的人很可能是外邊進來的,李綦留下林遲和阮爭斷后,等排查一遍,確認無誤再帶回國師府。

        阮爭收回劍準備干活,卻見林遲明亮的雙眼一彎。

        見了鬼了,大男人怎么笑成這樣!

        阮爭咳了聲,提醒道:“林遲大人。”

        林遲收回視線,輕快地回應,“行吧行吧,干活!”

        這日之后,樂顏結交了一個新朋友,阮爭。跟韓英也摒棄了前嫌。而其他人因為認不出她,倒也沒出什么亂子。唯獨兩個人的氣氛變得微妙。

        李綦跟千月打過一架,這兩人身上淤青未消,每次碰面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這一點不對付沒明顯表現出來,表現比較明顯的是頭一天。

        由于國師府忽然來了二十多號人,臥房一下子變得緊俏,不得不兩人擠一間。阮爭協助分房的時候,想問問李綦的意思。李綦和千月異口同聲,張口便嗆起來。

        李綦道:“我和千月不變。”

        千月道:“我跟林遲住吧。”

        林遲:“……”他低頭喝了口水。

        阮爭抬了抬眼,冷靜、客觀地提議:“不然我找個大點的房間,三位一起?”

        李綦眼風掃過林遲,禍水東引道:“林遲,你說呢?”

        林遲只好打圓場:“這樣吧,我跟韓英住一間。”

        李綦拍板:“就這樣。”

        到夜里,鄭鳶臨危受命去兩人的房間,給他們上點藥。頭一回沒注意力道,把千月臉上一道傷蹭疼了,千月“嘶——”一聲倒抽涼氣。

        李綦轉頭瞅了眼。

        鄭鳶看著不忍,憤憤道:“誰這么狠的心,怎么打臉呢?”她當日躲在屏風后瑟瑟發抖,自然不知道這傷是怎么回事。

        千月眼梢往李綦那邊瞟,語氣里隱隱帶著譏誚,“誰知道呢?”

        鄭鳶那邊給千月上完藥,又去幫李綦。李綦臉上也有一道擦傷,瞧著可比千月的狠多了,鄭鳶唏噓不已,“李哥哥,還有你也打不過的人嗎?”

        李綦笑了笑,意有所指:“是比較兇。”

        千月鼻子里哼了聲。

        屋里的氣氛明顯有些凝固,鄭鳶估摸著自己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心虛地上好藥后,迅速收拾好東西便跑了。本以為這夜,二人多少要搞出點事情,她擔心了半天,結果一夜相安。第二天早上起來,她甚至看見李綦親自喂千月喝蘑菇湯。

        千月的紅斑狼毒并沒有好起來,不過沒再繼續擴散。只是手腳時不時發麻,昨夜爬起來喝水時差點摔了一跤,也就是李綦反應快,接住了他。千月跟個廢人似的,心安理得等著李綦端茶遞水。

        一大早起來用飯,這回腿腳沒問題了,手卻又開始抽風。千月拿不穩筷子,連勺子也不行,一半是紅斑狼毒搞出的,另一半嘛……千月意味深長瞥了眼李綦。

        李綦道:“我幫你。”

        說著便行動起來,千月還沒說同意,一勺湯已經遞到嘴邊。

        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堂堂永安王都肯做小伏低來伺候他一介草民,他還不領情嗎?千月左右看了看,見沒人,迅速含著湯匙喝了下去。

        李綦喉結悄悄咽了咽,目色從容地又遞上一勺。千月舔了圈唇周的湯漬,又喝了口。兩人配合得天衣無縫,半碗湯下去后忽見鄭鳶、阮爭從門前經過。

        阮爭視若無睹地走了,鄭鳶倒回來看了眼……千月一口湯嗆住,猛咳幾聲,說什么也不繼續喝了。

        李綦意猶未盡,但架不住千月堅持。端著碗眼刀一橫,嚇得鄭鳶拔腿就跑。

        鄭鳶跟阮爭一起去正堂用飯時,看見樂顏無精打采地坐在門口。“你這是怎么了,大清早焉了吧唧的?”

        焉了吧唧的樂顏在地上比劃:昨晚沒睡好,不知道誰家小孩兒,一直哭。

        鄭鳶有些意外,“有嗎?我怎么沒聽見?”

        樂顏十分篤定,繼續寫道:可能你們睡得沉。我聽力一向不錯,所以夜里但凡有個風吹草動鐵定睡不好。

        阮爭若有所思,她的耳力向來也不弱,且昨晚跟樂顏住的同一間房,若真有什么聲音,她沒理由半點沒察覺到。“我昨晚也沒聽見,你確定嗎?”

        樂顏依舊堅持:我確定。那人哭了大半夜,雖然聲音不大,但我聽得很清楚,不然也不至于睡不著。

        李綦已經換了身朝袍出來,準備進宮,見幾人爭執沒吭聲。昨夜他也聽見了有人哭,但不是小孩,此事定有蹊蹺。不過這也正常,陰墟之中哪能沒點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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