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過去的這個冬天，青石鎮天氣出奇反常。陰雨連綿了整整一個多月，就連小山丘上那片常綠的草叢，也被浸泡得像個快要謝頂的中年男人，頹廢而狼狽。

        然而，三月里的這一天，卻是一個典型的陽春三月天氣，雖已接近日落，空氣里彌漫的依然是一片溫潤寧和的氣息。

        劉小艾大步流星走下山丘，繞過進出鎮必經的那顆老桂樹，左右兩側被青石鎮的心臟——草河一分為二，左側是被切割成一小片一小片的稻田，右側是青石鎮中心地帶，聚集了青石鎮大部分的人口。

        劉小艾在一片田埂上遇上了趕鴨的張桂英。

        張桂英已經接近50歲了，矮胖身材，臉色黝黑，有一個又扁又寬的額頭，整天扎著一個丸子頭，身上穿著一件已經看不出顏色的防水罩衣，腳上穿著一雙沾滿泥巴和污漬的咖啡色雨靴——這是她趕鴨的標準行頭，幾十年來一直如此。

        因為長相太過粗獷，張桂英一直沒有嫁出去，以養鴨為業，被鎮上人戲稱為“賣鴨的老張姑娘”。

        見到劉小艾迎面朝自己走來，張桂英不由嘀咕了一句：“見鬼！”想要朝相反方向走去。奈何鴨群數量太過龐大，一時半會也趕不過來。

        “喲，老張姑娘，趕鴨來呀？”說話間，劉小艾已經來到了張桂英面前，滿臉堆笑道。

        張桂英只好硬著頭皮應道：“嗯嗯！”

        “這是怎么啦？”劉小艾瞥了瞥被趕得亂作一團的鴨群：“畜生畢竟是畜生，聽不懂人話，又哪里能明白主人在想什么呢？”

        “是是是！”

        “看這鴨長得，一只只肚子圓滾滾的，每天要吃不少食吧？需不需要我幫你減輕下負擔？”

        “這”

        不等張桂英回答，劉小艾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起身邊兩只又肥又壯的鴨，嘿嘿笑道：“哎呀，你看我也能力有限，我看就這兩只特別能吃，我替你養了，能替你省了不少谷子呢！”

        說完，隨手扯了路邊不知是誰堆放的稻草，綁住鴨腿，將鴨倒提過來，也不理張桂英，兀自朝鎮中心走去。

        “你個挨千刀的二流子，我呸！”等劉小艾走遠了，張桂英才惡狠狠地罵了一句。

        天色漸漸暗下來，街上兩側人家的燈光依次亮了起來。劉小艾提溜著，帶著兩只鴨走在青石板路上，皮鞋與路面接觸發出“嗒嗒嗒”的聲響，在傍晚的街頭，顯得愈加空曠與蒼涼。

        不遠處，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坐在家門口，獨自玩著一個玩具挖掘機，似乎孩子的母親在呼喚他，小男孩正玩得起勁，哪里會搭理。

        “你個小兔崽子，叫你吃飯，聽到沒有？”孩子的母親出現在門口，明顯是有些氣急了，“啪”的一下打在孩子的屁股上：“再不進來，再不進來叫二流子把你抓去！”

        一聽“二流子”三個字，孩子嚇得忘了要哭，哽咽著乖乖跟著母親進了門，門“啪嗒”一聲關上了。

        劉小艾苦笑一下，看來自己真是名聲在外啊！

        再往前走，樓房顯得老舊些，這是鎮上的老街區，經過其中一家門口時，劉小艾果不其然聽見楊大嬸在罵：“你說你個幾十歲的人了，怎么連這點事都做不好？唉，我怎么這么命苦，偏偏嫁了你這么個窩囊廢！”

        劉小艾也不敲門，徑直將門推開，只見楊大嬸一邊洗碗一邊不停數落著坐在旁邊吞云吐霧的楊大伯。

        “嘖嘖嘖，我當是誰呢？老大遠就聽得見我說楊大嬸，你天天罵，天天罵，你不嫌累得慌啊？”

        見到眼前的不速之客，楊大嬸大吃一驚：“你你你二流子不是，劉小艾，你來干什么？”

        “我這不是為了您老好嗎？你看你，再這么嚷嚷，整個鎮子都能聽到你在罵街了！影響多不好對不對？”

        “什么影響不影響？關你什么事？你個二流子，我今天就告訴你，我老楊家就這德行，愛怎么說怎么說，你們管不著！”

        “不是，楊大嬸，您這是吃槍子了吧？怎么亂咬人啊？”

        “你”楊大嬸氣得臉都綠了：“你罵誰是狗呢？”

        “沒有沒有，真是天大誤會，您火氣這么大，哎呦，更年期，可以理解！我可要好心提醒一句，這樣老得快，哪天要氣出個好歹來，我可不負責醫藥費啊！”

        “你你個王八蛋，咒我呢！”楊大嬸氣得抓起一個竹掃帚，就朝劉小艾扔去：“我打你個二流子，整天就知道惹是生非，真是莫名其妙。”

        “哎呦，真打人啊？”劉小艾嚇得趕忙扔了手中的兩只鴨，抱著頭竄出了楊家門。

        “喂，你的鴨！”一直一言不發的楊大伯，看著趴在地上的兩只鴨，朝已經跑出門的劉小艾喊道。

        “喊什么喊！”楊大嬸“啪”的一聲把門關上，“是他自找的，我們又沒招他惹他，沒事跑到我們家來指手畫腳罵人算怎么回事？正好這兩只鴨算是補償。何況他這鴨能有什么來路？我看八成就那個老姑娘的，你可別忘了，那老閨女趕那鴨吃了我們多少谷子，吃她兩只鴨怎么了？”

        楊大伯不再說什么，再次望了望劉小艾離去的方向，深深嘆了口氣。

        月已至中天，劉小艾再次來到蘇蘇家門口，房門緊閉，從院內隱隱透出點點燈光。劉小艾深深地望了望院門，在門口的那棵桃花樹下坐了下來。

        一只黑狗從后面跑了出來，搖著尾巴撲進劉小艾懷里。

        “黑子，今天有沒有好好保護蘇蘇姐姐？”

        “嗚嗚！”

        “嗯，真是乖狗狗，來，幫我把這包新鮮的桃花交給蘇蘇姐姐，她會用得上的。”

        “嗚嗚，嗚”

        “我知道，當然不會少了黑子你的獎品，來，這塊大骨頭。”

        “嗚嗚！”

        “看把你高興的，行了，我先回去了啊！”

        “嗚”

        “要我進去啊？不啦，蘇蘇姐姐該是睡了。讓她好好休息吧！”

        黑子不情愿地搖搖尾巴，從院門的狗洞里鉆了進去。劉小艾再次看了看透出燈光的窗戶，好像確定了什么，然后朝姐姐劉小蓮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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