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夜珍珠案2
韓耕耘走上石階。
石階盡頭的石亭里,譚芷汀正斜倚在闌干上,雙手交疊,左手腕漏在闌干外,轉著一柄紅青交色的扇,她的下巴枕在手背上,目光迷離,百無聊賴地欣賞遠處煙霧環繞的青山。
石亭邊,雪白的木繡球花團壓低了花枝,正在隨風搖曳,一陣涼爽秋風襲來,灑下漫天花雨,如飛入人間的白蝴蝶,翩然落于女子發間。
譚芷汀轉頭,看見了拾階而上的韓耕耘,一下子猶如星子落入眼睛,目光被點亮,人也從剛才的飄然于外變成落入凡塵,瞬時有了生氣,她急忙拎起裙角,邁著小步向韓耕耘跑來。
“韓公子!你也在這?”
“當心!”
韓耕耘眼見著她被裙子絆倒,身子斜斜向他倒來,她的紅裙在身后飛起,如長尾飄動的紅色鯉魚,他下意識地張開雙臂,讓她撞進了自己的懷里。
譚芷汀把臉埋在他的胸口,很久都沒有抬起。竹葉的香氣悠悠吸到鼻中,如親臨竹林。韓耕耘的手臂牢牢環住她的雙肩,也不知該不該放下來。懷里的人突然顫抖起來。韓耕耘突然擔心起來。
她哭了?
是因為他抱她?
又過了漫長的等待,譚芷汀卻越顫越厲害,韓耕耘的心簡直被吊了起來。
突然,懷里的人發出一聲脆生生的笑,抬起頭,眨了眨小鹿般的眼睛,笑得眼睛都含著淚光。
“我真是笨死了,是不是?”
還好,她沒有在意。韓耕耘松了一口氣,也被逗笑了。兩人相視笑了好一陣,才恍然察覺不妥,各自分開。
譚芷汀這才看到杜佛,見他立在一旁目瞪口呆瞧著兩人,立刻收住笑容,鼓起雙腮,瞪視他,“韓公子,這個人剛才欺負我!”
韓耕耘本想說他正是帶杜佛來道歉的,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忍不住問她:“他怎么欺負你了?”
“就是剛才,我在這里賞花,他就……算了,說起來就生氣,我才不想再提起來吶。我知道他是你的朋友,我就暫且放他一馬吧。”譚芷汀狠狠瞪了杜佛一眼。
杜佛眉開眼笑,立刻給譚芷汀作揖,“多謝娘子大人大量,我就不打擾二位了。”說完,腳底抹油溜走了。
譚芷汀邀韓耕耘坐下飲茶。石桌上放著四碟干果,四碟鮮果,皆是女兒家愛吃的甜蜜之物。有侍女上來給韓耕耘斟茶,他舉起杯子一品,是上好的鐵觀音。
這一月,我忙著給我父母做中元齋,不能出門,直到昨兒才做完,所以不曾來找韓公子玩兒。”
譚芷汀說著捻起一枚紅果蜜餞,送到韓耕耘眼前。韓耕耘搖搖頭,她便把臉蛋藏到扇后,自個兒吃了。
“蒼蒼的父母……是何地人氏?”
韓耕耘心中有個疑問。
既然譚芷汀既喊朱炙為“哥哥”,朱炙又實為太子,那他們究竟是什么關系?
“我父母?嗯……他們算是在江南出生的吧,一個小地方,韓公子不會知道的。我住在雍州。我阿耶是個商人,常年在外經商,阿娘常伴在阿耶身旁,他們很少回家的。”
韓耕耘遲疑著,終是一字一字問:“那朱公子他也住在雍州?”
譚芷汀不假思索,“自然是啊,阿耶阿娘不在,就只有哥哥和嬢嬢陪著我。”
“可朱公子他……”
譚芷汀掩嘴一笑,“韓公子,你支支吾吾的,不就是想問,我哥哥是太子,我怎么又和他是兄妹!”
韓耕耘臉一紅,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腦勺。
“因為我是公主呀!他是太子,我自然也是公主!”
“什么!?”韓耕耘臉色一白。
“騙你的!傻瓜!公子怎么這么好騙!做公主有什么好得,成日里就只能活在高墻里,一點都沒意思!不過,我要真是公主,就選你做駙馬好不好?”
“蒼蒼,這個玩笑開不得。”
“嘻嘻!怎么?韓公子不愿做我的駙馬么?”
“蒼蒼還小,不明白這話的意思。”
“我可明白得很哩!駙馬可不好當,凡事都要看公主臉色,動不動還要受罰。你看那個潘駙馬,因為得罪了公主,現在被貶為庶民,到苦寒之地去做苦工去了。”
“蒼蒼,越來越胡鬧了!”
“嘻嘻!公子你知道嗎,我就喜歡逗你玩兒!公子膽子特別小,特別容易被嚇到!”
韓耕耘苦笑搖頭。
好啦,不逗你了。我哥哥的事你都知道了吧。十二年前,我父母在回雍州路上,遇到一個昏倒在路邊的孩子,他們就把這個孩子帶了回來,取名朱炙。從此,我們就以兄妹相稱,一直到現在。”
原來如此!韓耕耘松了一口氣。
譚芷汀無精打采支住下巴,“哥哥和嬢嬢都去了宮里,只留我一個人在侍郎府,真是悶死我了。韓公子,你拉上劉公子帶我去京城各處玩玩兒吧,我來了兩個多月,才逛了十之一二吶。”
“若是我們得空,定帶上你逛逛!”
“怎么還要得空,今日便去吧,這通海寺我也逛得差不多了,咱們去別的地方玩吧!”
譚芷汀拿出她慣用的招數,扯衣袖央他,他實在難以拒絕,便只得答應了。
不過,韓耕耘還得和恩師沈蘭玨辭別。
韓耕耘與譚芷汀走下石階。不想才走了幾節,譚芷汀便喊著腳疼,說是剛才崴了腳,下階是萬萬不能了。韓耕耘想要攙她,她卻鬼鬼一笑,“你抱我下去吧!”
“蒼蒼!男女有別!”
“唉喲!疼死我了,都怪韓公子,剛才一見到公子,就把什么都忘了,才變成這樣!唉喲唉喲,疼死我了!”
譚芷汀一邊喊疼,一邊用眼睛偷瞄韓耕耘,竟還生生擠出幾滴淚來。
韓耕耘無奈,橫抱起了譚芷汀。
譚芷汀別過頭,用目光喝退正聚攏而來的侍女。侍女們全都低眉退下。譚芷汀撇回頭來,轉瞬又笑靨如花,她右手勾著韓耕耘的脖子,左手用扇子掩住嘴,一個勁地暗自偷笑。
韓耕耘抱著譚芷汀一來到平地,譚芷汀的腳就好了,韓耕耘自然知道她是有意為之,不過,小女兒的心思總是最難以捉摸的,也實在耐不住她哭,腦袋一熱,就什么都依她了。
兩人回到沈蘭玨別居,發現沈蘭玨已不見了。劉潭的目光落在譚芷汀身上,若有所思,“老師去和師父們做午課去了,讓我們不必等他。”
“你們認識沈居士?”譚芷汀的眼睛發著光。
韓耕耘點點頭,“他是我們的老師。”
譚芷汀的眼中滿是欽佩之情,又拉住韓耕耘的衣袖,“韓公子,難怪你學問那么好,下次可以帶我見見沈居士嗎?我自小就喜歡他的畫和字,欽佩得不得了吶!”
韓耕耘點了點頭。
譚芷汀拍手歡呼。
劉潭將二人神情收在眼底,卻一反常態地沒有說笑,目光沉沉,催促道:“我們回去吧。”
三人回到城內,由劉潭領著,到各處名勝之景游玩。轉眼日薄西山,三人在東臺侍郎府邸門前分別,約定三日后,去漢城湖泛舟。
梆子敲過子時,京城又進入了夜的寂靜之中。
三法司門前,一輛拉著壽材的牛車與一輛倒夜香的驢車在街上迎面相遇。牛車車頭掛著一盞白破燈籠,車上鋪著厚厚的稻草,一頂簡陋的棺材橫在上面,棺身隨著牛車顛簸,發出“咔咔咔”的聲響。棺材蓋與棺材沒有合上,留出四指寬的縫隙,似有濃密的黑霧從縫里瀉出,令人望而生畏。
驢車上,則拉著兩個大木桶,沉甸甸的,裝滿了酸臭的液體。木桶似乎過于沉了,把兩頭驢纖細的四肢都壓彎了,不耐煩地嚼著草料,發出聒噪的低鳴。
雙方車夫都不肯相讓,車頭的燈籠照得四周黃澄澄的,似籠著一層神秘的紗霧。坐在棺材前頭的車夫醉醺醺的,跳下車來,與另一個車夫起了爭執。明明是四車寬的道路,卻誰都不肯讓出一頭。
兩個車夫推搡了一陣,其中那個喝醉的車夫啐了一口,罵罵咧咧回到牛車上,一扯韁繩,口中大喝,徑直撞上了驢車。驢車上的木桶被撞翻了,全都滾到了地上,大量黃色的濃稠液體流滿地面,一時間,臭氣沖天。
有什么東西從木桶里滾了出來,圓形的,沾滿了污穢,一時難以分辨。驢車車夫見狀,嚇得臉色慘白,拔腿就跑。另一個車夫打了個酒嗝,踩著虛步,低下身去,捏著鼻子去瞧那團肉球。他揉了揉眼睛,終于看清了那團東西,立刻嚇得跌倒在地,大叫起來。
這一叫引來三法司門前守夜的官差,握著刀呵斥而來。
“什么人敢在三法司門前放肆!”
“頭!死人頭!”
“什么?”
兩個官差聞言神色一變,在污穢的地上站定,隨后用刀柄撥了撥肉球,也是一臉大駭。
一個人頭!
一個被人用刀砍下的血淋淋的人頭!
“趕快稟報司直大人!”
“是!”
到了第二日,整個京城便都知曉了昨天夜里,在三法司門前,從翻倒的夜香車里滾出一顆人頭,人頭嘴里塞了一顆斗大的珍珠,在夜里璀璨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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