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夜珍珠案4
迷迷糊糊間,韓耕耘感覺有人在推他,他奮力撐開眼皮,眼前灰蒙蒙的,有一個人的輪廓漸漸從模糊變得清晰,他看見有什么東西在發光,卻一時還看不真切。韓耕耘突然想起昏倒前發生的事情,掙扎著想要爬起來,卻被對方用手輕輕按住。
那條纖細的輪廓向他壓來。
他這才看清發光的原來是支小鹿金釵,如此生動地在烏發間輕輕顫動。
那影子伏在他耳畔輕輕道:“不要起來,聽著。”
是譚芷汀到聲音!
她早就醒了嗎?
麻木的雙手這時才恢復些知覺,韓耕耘突然發現自己還牢牢抓著譚芷汀的手,下意識地就想要放開,卻被對方反過來抓住,如此一來,他也就放棄了掙扎。
裝睡!
沒錯,譚芷汀的意思應該是要他裝睡。
韓耕耘再次閉上眼睛。
此時,另一個人的聲音響起,風燭殘年的蒼老之聲,卻又有著穿透人心的威嚴,“依你所言,是你父母救了太子?”
他是誰?為什么要將他們擄來?
既然是詢問太子之事,難道是昌隆公主李月令或是臨淄王李勛派來的人?
韓耕耘的腦袋里充滿了疑問。
譚芷汀脆生生的聲音響起,聽起來沒有半分害怕的樣子,“稟陛下,民女所言非虛,陛下可派人去往幽州探查,我與哥哥來京城前,一直都住在那里,從未離開過。”
“朕會的。”
是當朝圣人!大湯朝有史以來最傳奇的帝王李景。
韓耕耘的眼珠飛快轉著,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胸口似有一腔熱血就要迸出,呼吸也變得困難起來。
譚芷汀察覺了他的不安,用指尖輕輕抓了一下他的手,又在他手背調皮地畫圈。
圣人又道:“你同朕說說,太子這些年在雍州,都干了些什么。”
譚芷汀沒有立刻回答,大概是在思考,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用波瀾不驚的聲音敘述起了太子小時候的事。從她記事起,到來京城前,大約有七八件,交代了太子哪一年生了場大病,哪一年拜了何人為師,哪一年有人來說親,林林總總都是一些閨閣女兒才會注意到事情。”
圣人聽完,沉默不語。
韓耕耘心焦得都悶出了一身汗,生怕是譚芷汀哪句話說得不對,得罪了圣人。
如坐針氈的沉默后,圣人終于開口:“你這小孩倒是機敏,盡挑些不打緊的事來說。朕想知道,太子和嚴弻時是何時相交的。”
東臺侍郎嚴弻時,譚芷汀的義父,韓耕耘好友嚴駿的父親。
譚芷汀脫口便道:“我父親雖是商人,卻慣愛擺弄詩文,常常為了一些真人手跡一擲千金,在雍州也算是小有雅名。嚴侍郎當年在雍州做官,在結社的宴席上與我父親相識,聽說是一見如故,相談甚歡。我與他家女公子交好,兩家母親便讓各自兒女認了對方父母為義父母。秦氏還想將她家女公子嫁與哥哥,不過,哥哥沒答應罷了。我們此次來京,也是住在嚴侍郎府上。”
“哦?要將女兒嫁給太子?”
“其實,依民女看來,嚴侍郎當時并不知道哥哥是太子,只是當時他且微末,民女家又確有幾分富余,若是知道日后會高升至門下省,又怎么會甘于與商人結親?”
“那你又是何時知道他是太子的?”
韓耕耘感覺譚芷汀手心不安地動了動。韓耕耘簡直要喘不上氣來,真真替譚芷汀捏了一把汗。
“大約是半年前,哥哥親口告訴我們的,他說他是失蹤的太子,要回京城去。”
“就憑他空口一句,你們便都信了?”
“哥哥很少騙人。還有芙雪嬢嬢,她最疼我了,不會騙我的。”
圣人繼續沉默,良久,又遲疑地問:“你們真的沒有人見過陳妃嗎?”
譚芷汀斬釘截鐵回答:“稟陛下,沒有。”
圣人嘆了口氣,“好了,你說得很不錯。”
然后,依然是沉默。
譚芷扭了扭身子,好像是已經無法維持跪拜的姿勢。
圣人突然問:“他是誰?”
韓耕耘背后一個激靈,淌下冷汗來。
譚芷汀語中帶笑,回答:“韓耕耘,御史臺錄事,民女的朋友。”
“韓耕耘……”圣人拖長了字音,仿佛在努力回想,“哦,朕記得他,文章寫得不錯,案子也辦得不錯。”
韓耕耘苦笑一下,想不到親耳聽到圣人夸贊,他卻只能裝睡,沒辦法,開弓哪有回頭箭,只能繼續裝下去了。
“按照時辰推算,這人也該醒了。”
只聽譚芷汀噗嗤一笑,“韓錄事身子虛,怕是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了。”
“高士足,把這個交給韓錄事。再按原路把他們送回去。小娘子,不要告訴太子我們今天的談話,對他沒好處,知道了嗎?”
譚芷汀叩頭,“民女遵旨。”
有腳步聲傳來,應是圣人起身離開。
韓耕耘的胸口被塞了什么東西,他大著膽子睜開雙眼,看到一雙高薛從他眼前離去。遠處一抹明黃衣衫消失在門口,他終于松了一口氣,松軟下緊繃的身體,睜開了眼睛。
譚芷汀捏了捏他的鼻子,笑道:“怎么樣,嚇壞了吧!”
未等韓耕耘回答,兩人的眼睛上就被蒙上了黑布。他們上了馬車,坐了大約一刻,就又被人請下,再次掀開黑布時,二人已回到了船上。
種種跡象表明,圣人是在不遠處召見了他們。并且,圣人對太子的一舉一動都了若指掌。
畫船上的酒宴還未散。被砸暈的侍女一個個茫然地盯著譚芷汀與韓耕耘,仿佛剛才的事不過是一場惡夢,他們二人從未離開畫船一般。
劉潭喝得醉醺醺上樓,硬要拉著韓耕耘再去喝兩盅。韓耕耘知他是醉了,明日二人還要去衙門查案,不宜飲酒過多,便同譚芷汀告別,送劉潭回了中書令府。
劉潭母親孫氏留韓耕耘宿在劉府,韓耕耘一心只想著圣人的信,便推脫還有事,一路小跑回了待賢坊家宅。一回宅,也不凈手喝茶,直接把自己關進書房,打開了信。
上面只有寥寥幾句話:朕已聞夜珍珠案,此珠為當年朕賜于陳妃,天下無二,速查明此案,來稟。
韓耕耘將信來回讀了幾遍,終于吐出一口濁氣,將信折好,壓在手下。他感到自己的太陽穴在突突突地跳,手指敲打在信上,有一種難言的焦灼。
圣人要他查明殺人案?還是要查明這珠子究竟是如何落到潘駙馬手中的?圣人難道是在懷疑朱炙?懷疑太子不是太子?
可惡,簡直是千頭萬緒!
韓耕耘知道自己又被攪進了一潭渾水里。他的腦海里回想起,那日朱炙在曲園桌上,用茶水畫的圈。仿佛此時此刻,他就在那個圈里,如同螻蟻一般渺小微弱,任由一雙翻江倒海的手將他卷進又深又急的漩渦里。
但韓耕耘也有他的處事之法。
只要竭盡全力,不帶任何偏見地去把這案子查清楚,他就能跳出這潭渾水。他只期望自己的能力不會讓圣人失望!
燭火突然跳動了一下,燈油沒了,屋里陷入一片昏暗。張嫂在外面輕輕拍打房門,“大郎,怎么這么早回來,用過飯了嗎?”
韓耕耘揉著太陽穴,他身處在黑暗里,卻試圖讓眼睛習慣黑暗,他漫不經心地答了一句:“張嫂,我不餓。”
張嫂走后,他又在黑暗的書房里,坐了很久很久。
第二日一早,韓耕耘來到京兆府,先去同劉府尹照了面,然后來到曾經的辦公之所,將夜珍珠案所涉及的所有人和事的檔案全都通讀了一遍。
劉潭與譚芷汀直到日上三竿才來,杜佛更是踩著他們后腳,姍姍來遲。這不大的屋室里一下聚起了四個人,立刻顯得擁擠起來。
劉譚的屁股還沒在椅上坐熱,就跑去和劉府尹敘舊。杜佛充當了小廝的角色,一直殷勤給譚芷汀端茶倒水。譚芷汀在看那顆珠子的描畫,不時發出贊嘆之聲。
對于此案,韓耕耘急于知道兩點。
一是死者的身份。因為頭顱已經腐爛變形,想要通過尸體辨認出死者身份已經成為了不可能。京兆府已發了尋尸榜文,暫時沒有人發現頭顱以下的尸身。或許他們應該去查訪城內近半月以來的失蹤人口。
二是查明黑貓張霽偷盜夜明珠后,究竟把珠子交給了誰。這點暫由杜佛私下打聽,至少要查明城內有誰能夠偷運大量財物。
韓耕耘將要查明之事仔細說給杜佛聽。
杜佛連話都沒有聽完就直擺手,“這案子和我沒關系,我只是個書吏,用不著干捕快的活!”
“此案關系重大,成之,你就幫我這個忙吧。”
“關系再重大也和我杜佛沒關系,聽清楚了,沒!有!關!系!”
“那我就去找我堂叔叔,讓他同你說。”劉潭不知從何處溜出來,靠在門上,笑嘻嘻看著杜佛。
杜佛撇過頭去,暗罵一聲,隨后臉上堆起笑,連連擺手,“不必驚動老劉頭,既然是桃深托我的事,我就盡盡心,給你們跑趟腿。不過,我們先說好,這事不好打聽,斷人財路,如殺父母,要是我實在打聽不到,你們也不能怪在我頭上。”
韓耕耘道:“有勞你了,成之。”
“應該的,不能白喝桃深這么多好酒不是?”杜佛拉了拉腰帶,一縮鼻子,轉頭對譚芷汀說,“譚娘子,那我這就去了。”
譚芷汀仿若未覺,右手拇指與食指彎成一個圈,左手捻住怕子一點兒,自那個圈穿過,似趕個蚊蟲般用帕子一甩,良久,才輕聲嗯了一聲。
那帕子打出的風似有香味,杜佛縮著鼻子一聞就醉,雙腳虛浮地往外跑,還一個勁地給譚芷汀搖手作別。
韓耕耘說:“我想去趟牢房,去問問那個夜香郎當夜的事。”
譚芷汀立刻道:我也要去。”
劉潭雙手放在腦后,伸了個懶腰,又打了個哈氣,“看樣子,是我也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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