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夜珍珠案11
自韓耕耘升任御史臺錄事,因刻苦公務,時常夜宿御史臺,并不每日歸家,所以每每臨近黃昏,張嫂便搬一矮凳坐于宅前,張望韓耕耘下差的身影。
今日,張嫂看到韓耕耘攜了兩位朋友歸宅,臉上堆起笑,對三人道:“大郎,這倒是頭一遭,平日里總說你不交際,不請朋友來家里,如今當了官了,到底不一樣了。不過,劉公子倒是常見,這位小娘子瞧著眼生,不知如何稱呼?”
譚芷汀小貓般順毛乖巧,行了禮,“老人家好,叫我譚娘子吧。”
張嫂點頭陪笑,讓開身去,催促三人進宅,老人家不免嘮叨:“譚娘子和我們大郎是怎么認識的?”
劉潭連連搖頭,“張嫂,我餓了,快做幾道地道昌平小菜給我下酒,家里廚子可沒您做的好吃!你就別管學兄和譚娘子了,我都不知道他們是怎么相識的,神神秘秘的。他們的關系呀,別說我說不清楚,你問問他們,他們自己搞明白了沒有?不問也罷。”
張伯迎面而來,對張嫂道:“別說話了,已經燒好柴了,我去殺只老母雞,你快去炒菜,讓大郎和朋友吃了再談。”
玉娘依舊如往昔一般,攀著門柱往外張望,不過這一次她卻沒有含笑上前問好,默默回身,直接進廚房去了。
不到半刻,張嫂和玉娘就張羅出一桌昌平縣地方小菜:冬瓜炒蝦米、熗毛豆、梅香咸魚蒸蛋、絲瓜蒸肉糜、涼拌蓮藕、白切雞和莼菜鮮雞湯等等。
張嫂有些不好意思,“大郎沒提起家里要來客,連肉都不及采買,都是些家里種養的和家鄉帶來的東西,實在招待不周了。”
劉潭已坐到桌邊,迫不及待拿起筷子,撥開細嫩的魚肉,夾了一塊到嘴里,一聲長嘆,“我想死這一口了,這人小時候吃慣了的口味,一輩子都忘不了。張伯,有好酒沒有,趕快給我拿來。”
張伯抱著酒壇,笑呵呵放到桌上,“原本藏著過年喝的,今日我替大郎做主,給劉公子和譚娘子嘗個鮮。”
劉潭雖生在京師,卻不在京城長大,其父劉林甫在他兩歲時,被貶至甬州昌平縣做了七年縣令,七年間,劉潭吃慣了昌平口味的飯菜,成了半個昌平縣人。劉潭與韓耕耘算得上是同鄉、同門,不是同科,是他平身一大憾事也。
韓耕耘與譚芷汀坐下,他拿起手巾仔細擦了筷子,遞給譚芷汀,“若是吃不慣,你就告訴我喜歡吃些什么,我去坊內酒樓給你買回來。”
譚芷汀夾起一顆毛豆,塞在嘴里,然后俏然一笑,“清甜可口,很好吃。”
三人用過飯,在韓耕耘書房飲茶相談。張嫂之女玉娘今日沉默寡言,低著頭在一旁給三人烹茶。韓耕耘與劉潭又聊起了白春之死,他們有心無心聊著案情,卻把目光落在譚芷汀身上。
譚芷汀正在翻看韓耕耘書案上的書冊,她拿起一張韓耕耘一時興起寫下的詩箋,頭低垂,眉微蹙,肩若削成,腰若約束,如仕女圖中的凝眉女子,口若含丹,一字字念出:“怪殺芳心春歷亂,卷簾誰向月中看。”
譚芷汀看完掩嘴一笑,抬頭,問韓耕耘:“這首詩和這筆字我都喜歡,公子能贈與我嗎?”
韓耕耘點點頭。
譚芷汀將紙張小心疊好,放入貼身衣內。恰時,玉娘端著一杯茶來給她,兩人各自轉身,撞到一處,茶杯翻倒在玉娘手上,滾燙的茶水灑了譚芷汀一身,杯盞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玉娘趕緊用帕子去擦譚芷汀的衣裳,手足無措,“譚娘子,沒燙傷吧?我真是笨手笨腳。”
譚芷汀趕緊從衣內取出韓耕耘的詩,見紙張并沒沾濕,才松了口氣,她拉起玉娘的手,對著紅腫處吹了吹,“玉姐姐燙得也不輕。”
韓耕耘上前詢問:“可燙傷?張嫂那有燙傷膏,我去拿。”
譚芷汀問:“有冰嗎”
韓耕耘搖頭。
譚芷汀說:“公子最好帶她去沖些涼井水,不然該起水泡了。我得把這濕衣服換下來,公子房內有浴桶嗎?勞煩張嫂給我打些井水,再給我上些燙傷膏。對了公子,這個你替我拿著。”譚芷汀將寫著詩詞的紙交給韓耕耘。
譚芷汀邊說邊往外走,她已開始拔去發上的釵冠,她隨風輕搖頭,散下如鴉長發,轉身,臉若瑩玉,黑眸如星,淺淺一笑,“洗漱好,我便不出屋了,明早見,公子。”
韓耕耘待在原地,背后挨了一記打,才恍然從夢一般的境中醒來。劉潭一臉壞笑,故意問::“伯牛,你臉紅什么?發什么呆?”
韓耕耘撇過頭去,“沒什么。”
“學兄啊學兄,你這初涉紅塵,就碰到如此經年修煉的小狐貍,下輩子怕是有苦頭吃咯!”
韓耕耘握了握手中的紙,感受到那令人心跳的體溫,努力壓了壓心中的熱,冷靜下來后,才轉頭對玉娘道:“我帶你去沖井水。”
韓耕耘與玉娘來到院中,韓耕耘放下井邊系著繩索的水桶,轉動井上的木輪,將井水裝到一旁的大水桶中,水桶裝滿,他喚來張嫂,讓她給譚芷汀送去了涼水和燙傷膏藥。
韓耕耘用水瓢舀起井水,沖到玉娘的手上,又放到桶中舀了一勺。
玉娘抬目,突然問他:“譚娘子是不是大郎的心上人?”
水瓢停在半空,遲遲沒有澆下水。
“她好像年紀很小的樣子,大郎二十有一了,不會喜歡這樣的小女孩吧?”
水澆了下去,韓耕耘仿若未聞,柔聲問玉娘:“疼嗎?”
玉娘卻不答,“她會在我們家住很久嗎?”
韓耕耘拿起裝著燙傷膏藥的罐子,“玉娘,你自己涂上,揉開了才好得快,我去替你拿干凈的紗布。”
張嫂適時從韓耕耘屋里出來,笑得眼睛都不見了,扯著嗓子道:“大郎,這譚娘子真是有趣。我瞧她和玉娘身量差不多,就給她送了些玉娘的的衣衫,她卻不要,非要穿大郎的衣服,套上以后,和小孩唱大戲一般。還一個勁說好香啊。我問她是什么香,她說是小狗的香味。你說好不好玩?”
張嫂張開雙手,一手上果然掛著玉娘的衣服,另一只手上則是譚芷汀換下的衣衫。
玉娘有些羞惱,眼睛里泛起水霧,“娘,誰讓你把我的衣服給她的!”
張嫂不解,“阿喲,這丫頭今天是怎么了?怎么還哭起來了?”
韓耕耘聞言愣住,駐步望向自己屋子,窗戶里透出點點燭光,幽暗朦朧,令人浮想聯翩。
紗布還在自己房中,只是他還不確定,自己應不應該進去。
韓耕耘終于鼓足勇氣,徘徊在屋門前,未敲門,只小聲問:“蒼蒼,我來拿些東西,方便進來嗎?”
里邊的人立刻答:“進來吧,門沒關上。”
韓耕耘沉了口氣,推門走進去。隨著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他先看到一張熟悉的桌子和椅子,桌上堆著他早起會看的書,然后,再往里走一些,看到床幔一角,小心翼翼繞過轉角,提著心放慢步,終于在幔下,看見一個披著長發剛剛出浴的小娘子。
譚芷汀已坐在臥榻上,果然套著韓耕耘的貼身衣物,如個小衣架子撐著一件大衣衫,衣袖如水袖,折起來捏在手心。她透過衣袖還捏著一本書冊,看起來實在塌上看書。
韓耕耘立刻將目光收回,不再看她,從柜中翻出干凈的紗布,用剪子絞了一段,剩余的留給譚芷汀。
“蒼蒼,這里有干凈的紗布,你若燙傷了,敷藥后可用來包扎。”韓耕耘說完,急忙踏出屋子,關上門,吐出一口濁氣,總算稍稍定下了心。
屋子里傳來笑聲,有些悶,似是捂在什么東西里發出的笑聲。韓耕耘正要走,身后傳來開窗戶的聲音。韓耕耘轉頭,正巧對上譚芷汀的眼睛,四目相對,對面的人又笑了。
譚芷汀手上抱著韓耕耘睡覺的軟枕,似抱個貓兒狗兒般的樣子,軟枕中間有個坑,似剛被人壓著蹭過,她眸里泛著珍珠般的光澤,巧笑盈盈地回望他,然后伸出一節玉手,寬大的袍子掛在纖細的手臂上,將窗戶開得更大些。
“公子,我平日里喜歡開著窗睡。”
譚芷汀說完,轉身,抱著軟枕往里走,她的一只手還做撫摸的樣子,嘴里念叨著:“牛牛乖,姐姐帶你睡覺咯。”
這感覺就像被雷劈。
韓耕耘趕緊往院內井口邊走,可井邊哪里還有玉娘的影子。井口放了一套干凈的換洗衣裳和一條薄被,看起來是玉娘準備的。
可她為什么不說一聲就走了?
韓耕耘抱著衣裳和薄被走回書房。
劉潭已在書房的涼榻上睡著了,發出夢囈低喃。韓耕耘將薄被蓋到劉潭身上,坐回了書案邊。他用剪子撥亮蠟燭,讓金黃的火焰竄得更高些,卷袖,研磨,展紙,提筆。
他本想將今日的查案經過悉數記錄下來,并形成自己的推論,不過,幾度提筆,就是不能成文,他心里亂糟糟的,定不下神,無奈之下,只能作罷,滅了蠟燭,伏在桌上睡了。
第二日一早,韓耕耘醒來,天尚未大亮,他躡手躡腳走到院中,用井水洗漱后,往自己屋前站了站。他沒有站在窗前,只是看了一眼風中微微顫動的窗戶,其實,連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看什么。待回過神來,覺得自己愚蠢,便又重新回到書房,換了干凈衣衫,繼續整理昨日的案情。
一直到雞叫三聲,日上三竿,劉潭才輾轉醒來。他昨日喝了不少酒,看起來有些頭痛,從涼榻上坐起,瞇著眼睛,扶著額,茫然看向韓耕耘,“伯牛,這么早就起了。”
張嫂來喊二人去食早飯。韓耕耘拖著迷糊的劉潭洗漱,然后坐到飯桌前,身旁的椅子空著,看來譚芷汀還未起身。
張嫂將一碟咸菜放下,“剛才我偷偷去瞧了一眼譚娘子,抱著大浪的枕頭睡得正香吶,我就不去打擾她了。大郎和劉公子先吃吧,我已經給譚娘子留出一份了。”
今日的朝食是蓮子粥,劉潭覺得苦,一直在往碗里撥白糖。二人正吃著,張伯卻從門外急匆匆而來,滿臉大汗,回頭立刻扣上院門,口中呼喊:“大郎,街上好些大漢在打聽你,眼看就要沖進巷子來了。”
劉潭皺眉,與韓耕耘對視一眼,“什么人?找學兄干什么?”
張伯擦著額上的汗,又檢查了一下大門是否匝緊,“不知道,看上去都是極為兇相之人,一看就不是好人。”
韓耕耘有不好的預感,這些人找他怕是與白侍郎的死或是狄查禮被關入大牢有關。
“豈有此理,我去看看。天子腳下,朗朗乾坤,竟還有這樣的事!”劉潭大怒。
韓耕耘出聲:“桃深,莫沖動,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說。”
韓耕耘立刻讓張嫂去叫醒譚芷汀。
誰知張嫂去了一陣回來,急得語無倫次,“不好了,譚娘子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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