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總是對我小時候的乖巧念念不忘。

        “多乖呀，那時候。見人都笑，好面情兒。大家都說我這小名起的好－－‘歡歡心心’，所以有叫‘歡歡’的，有叫‘欣欣’的，還有叫‘嘻嘻’的。媽媽說她希望我天天歡歡心心，心心歡歡每一天。”

        可是，我一天天的長大了，變得不聽話了，會犟嘴了，不那么愛笑了。

        在媽媽想逗我的時候，我會毫不留情面地嘲笑她、挖苦她，“你能不能不這么幼稚啊，跟個傻大妞似的。”“你知不知道你有多惹人煩。你別老是打擾我，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

        每次看到媽媽悻悻然離開的背影，我都很可憐她，卻也有種贏了的得意感。

        你可能會說我大逆不道，媽媽也經常說我，“這妞心咋這么硬，人家的妞都是人家的貼心小棉襖，我可好，養了個又臭又硬的死對頭。”

        我才不管恁多，別人是別人，我是我，老拿我和別人比有意思嗎？

        再說了，我又不傻，肯定知道對家人好，只是我不愛說而已，一家人天天愛來愛去的掛在嘴邊它不俗嗎

        在外需要拿捏作態，在家里還端著不放累不累呀。家人間那么客氣就太見外了吧，做自己就好。

        但媽媽是有追求的，我覺得她很虛偽，本來就是再普通不過的小市民家庭，她卻要把我當公主來養，希望我優雅溫婉、知書達理、細聲軟語。

        爺還就不服了，爺才十多歲，還是個兒童好不，別總拿那繁文縟節、封建一套的東西來禁錮我。

        我只是我，顏色不一樣的煙火，我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行事方式，愛我你就適應我，而不是天天求抱抱求親親的膩歪來膩歪去的膈應人。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文化，當然有主流文化和非主流文化之分。不能說你喜歡主流文化，非主流文化就不好，也不是你愛非主流文化，主流文化就可棄。

        原來，這世界上的性名也不只有男和女，依據生物學、社會學、心理學等學科來區分，人類實際上分為七種性別。關于性別模式，以及性別界定，我還不太能理解，但尊重個體，不歧視、公平的對待原則，我覺得我還是差不多能夠做到的。

        喜與不喜，愛與不愛，你自己說了算，只要不違法不亂紀不妨礙別人，誰說啥都不重要。

        校園有校園文化、班級有班級文化，我們班女生最近說話都愛以“爺”自居，我以前喜歡以“姐”自稱，因為我總覺得比媽媽成熟睿智，她是傻妹妹，我是好姐姐，媽媽也總是樂呵呵地叫我“姐”，爸爸說，他有倆傻妞好幸福，一定是上輩子拯救了銀河系。

        對于“爺”這個稱謂，我剛開始也不適應，更說不出口，總覺得別扭，好不容易順口了，不那么讓自己格格不入了，媽媽卻開始不依不饒了。

        不就是個“爺”字嗎，它不就是個字、一個稱謂嗎，又不是真的輩份上的爺，像人的名字一樣，想叫啥就叫啥唄，別人管得著嗎？

        我知道媽媽的忌諱多，一直也很注意的，但那次還是說漏了嘴。媽媽先是一楞，隨即舉起巴掌就要打我，好在我躲閃及時，要不就是一個響亮的耳剮子呀，她說只是想給我個警醒，我卻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

        我一下子傻了眼兒，大腦一片空白，有生以來這是第一次媽媽想打我，媽媽她居然想打我，還差一點兒就打著我了。

        “你跟誰在這兒說話呢，啊？你當誰爺呀？你看看你還有個女孩子的樣兒嗎？天天教天天說，心都操碎了，你沒半點兒進步也就算了，還可勁兒的往后退步。污言穢語、臟話壞話在咱家明令禁止，你不是不知道，我和你爸，你見誰亂講過話，誰說話帶話巴？小小年紀，你咋不學點兒好呢？”

        一個瘋女人、一個十足的潑婦，“爺”只是一個說法，說“爺”就是“爺”啊，咋恁沒見識呢，也配當大人？

        我又氣憤又委屈，反鎖門誰也不愿理。

        此類事件在我們家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我和媽媽的小矛盾日積月累，真是有點兒消化不動了，被媽媽氣的胃呀肝呀五臟六腑呀都是疼的。

        比如，跟奶奶聊天，沒有先說奶奶好了；去上學沒有跟姥姥說再見了；爸爸出差沒有天天問候了；見人打招呼聲音不夠洪亮了……

        我懷疑媽媽就是專門跟我過不去，這么一個完美的蛋，她還非要挑我的刺兒。哼，傻老妹兒，恨得我牙癢癢。要不是看在她天天給我叫姐的份上，我真想對她人身攻擊一番。

        反正在她眼里我做啥都不對，做啥都不能讓她滿意。她總是無限懷念小時候的我，我越來越恨小時候的我，一定是小時候的我表現太好了，才讓媽媽對現在的我不滿意。如果小時候的我表現得一塌糊涂，她一定也會經常表揚現在的我吧。

        唉，小時候的我啊！

        那時候咱留著四撮桃心頭型，男孩兒女孩特征模糊，一眼不一定能瞅得出來，但可愛度是公認的。穿衣打扮有特點，皮皮的外表下藏著一顆粉嫩的心。

        最喜歡玩的是追逐游戲，一邊跑著一邊笑著一邊叫著，仿佛枝頭的鳥兒自由自在地飛翔。對于這樣的玩法，大人是極不喜歡的。

        “慢點兒！”“慢點兒！”“注意安全！”

        而我們，故意把聲音提得更高些，以能壓過她們的為宜。這樣的較量每天都會上演。

        媽媽說，知道我們的小心思，知道最終敗下陣來的會是她們。但管不住啊，自己管不住自己，眼神離不開孩子，看到了就想吵吵，這是當父母的心病，治不了。

        媽媽說，都覺得帶孩子就是吃吃玩玩，很輕松。但真的是操心，一秒鐘都不敢分神，從早到晚，神經高度緊張，幾乎每一個在家帶娃的媽媽都有或輕或重的抑郁癥，只能自己消化、吸收、再吐出來，自己調節自己，盡量想著法的讓自己輕松些。

        媽媽說，一個家中應該只有一個最苦最累的。她會把名給予在外奔波的老公，比起老公，她其實還好了。

        有次她給爸爸吐槽帶孩兒的累，老爸直接回她：“知足吧，老婆，你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都不知道人家在外邊想孩子想得想哭的那份煎熬吧。”

        媽媽說，我的爸爸是最棒的，在單位忙了一天的他回到家洗衣、做飯、打掃，啥啥都干。

        他對媽媽說：“你只需要看好俺妞，不讓俺妞哭都中。”到單位，別的同事都在討論股票、基金，他會冷不丁地問：“五花肉多少錢一斤呀？”“哎，誰知道酸菜魚咋做的啊？”自然招來一片唏噓聲。

        媽媽說，兩口人過日子重在知冷知熱，你心疼我，我關愛著你，這日子即使再苦都能往前過。

        媽媽說，那時候家里天天歡聲笑語，多是因為我。我扎了第一顆牙；我吃了第一頓輔食；我會叫爸爸了；我學會走路了……

        媽媽說，現在家里天天陰云密布，也多是因為我。我為了不長胖開始節食了；我月考退步了；我被老師留校了；我好像只跟錢親了；我離家出走了……

        本來，我已經練就了對媽媽的話能夠自動屏蔽的功能。但這一次，雖然我刻意裝作一副充耳不聞的無賴樣兒，卻分外聽得仔細記得牢靠。

        原來，我也曾是那么美好的一個存在。可現在呢，我怎么變得這么的不可理喻！帶給爸爸媽媽這么多的困擾，一向自詡不感情用事兒的我，居然被曾經的我們感動到了。

        那一刻，我也曾深深地愧疚，多希望一切都不曾發生，多希望能有一顆后悔藥，賜我洗頭革面，重新來過。

        沒有后悔藥，沒法重新來過，雖然我固執地選擇重新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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