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月下共飲
福臨客棧里,小二熱情道:“客官,打尖還是住店?”
谷問柳道:“要一間房,……再拿壺酒來,要烈的!
“好嘞,您稍等,”小二在賬冊上添了幾筆,取出一把黃銅鑰匙遞過去,“來,鑰匙拿好,二樓右側往里走第三間!
“等等,”林皓玄突然從谷問柳背后冒出來,嘴里跟小二說話,雙眼卻一直看著身邊人,“給我也來間房,就要這位公子隔壁的,價錢好說。”
小二不知道這兩位是什么關系,不敢擅作主張,也跟著看向谷問柳,等他表態。
他沒有回頭看林皓玄,自顧自接過鑰匙,只是吩咐道:“隨意吧,酒送到我房里來!
幻境中的慘象歷歷在目,高臺長階之上橫尸遍地,血流成河,天機宗上下幾百條人命,就那樣淪為了幽熒劍下的亡魂。還有膳堂的、掃山梯的,都是善良老實的苦命人,受了天機宗的照拂,感恩戴德滿心崇敬,他們大概做夢也想不到會死在“林仙君”手里。
谷問柳暗自忖度,若是不能阻止這蠢貨,噩夢成真不過是早晚的事,幽熒劍絕對不是個好對付的東西,真正的人間煉獄近在眼前。不僅為了天機宗,更是為了整個人間,替林皓玄驅除魔氣都只許成功不許失敗。一旦失敗,拼盡全力也得誅殺幽熒魔君。
“客官,您的酒來了。”林皓玄竟還有心思扮店小二,煞有介事地在外面敲門,他大概以為只要在師尊面前賣個乖就能讓師尊消氣。
谷問柳想著又自嘲地搖搖頭,門外的魔君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幻境里經歷了什么,怎么會放在心上?
他實在不想看見那張臉,就道:“門沒鎖,自己進來!闭f罷,開始閉目調息。
自從醒過來,谷問柳就隱約覺得神魂有損,按理說幻境中一切都是假的,不該如此,可他偏偏覺得自己的情緒有些脫離控制,默念清心訣也沒用,八成還是當初的重傷留下了隱患。
幸好,問題不大,慢慢調養總歸能好。
一炷香后,調息完畢。
林皓玄已經出去了,桌上端端正正地擺著壺酒,旁邊已經斟好一杯,七分滿,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常言道茶七飯八酒十分,這是在勸他淺嘗即可,少飲為妙。
谷問柳緩緩執起酒杯,思索片刻,一飲而盡。
寒潭香的味道,入口清涼,后勁毒辣。
不愧是烈酒,灼得人喉口生疼,眼眶發熱,痛快也是真痛快,他心里擰著的結仿佛松了些許。
還來得及,他從前世的倒霉孤兒混到現在也成了正道仙師,人定勝天,沒道理林皓玄這樣的天縱奇才會落到萬劫不復之地,一定可以解決的。
他就這樣一邊在心里安慰自己,一邊不停地往嘴里倒酒,幾杯下肚,臉頰越發滾燙,眼前也有些許模糊。
忽地,房頂傳來敲擊瓦片的聲音:“且須飲美酒,乘月醉高臺。仙君,一個人喝悶酒有什么趣?”
谷問柳仰頭盯了房梁片刻,拎著酒壺從窗口翻上屋頂。
一輪玉盤高懸夜空,萬道清輝直灑大地,天上碎星點綴,人間燈火萬家,如此美景,使人頓生胸懷開闊之意。
林皓玄頭枕雙臂,翹著腿躺在瓦片上,唇角帶笑,一派悠閑,漫天星河盡收眼底,熠熠生輝,饒是谷問柳也不禁在心里贊嘆,當真是風流少年氣,絕世美人臉。
他在離那人一臂遠處坐下,拎起酒壺直接灌了一口,邊喝邊看月亮。
旁邊伸過來一只手,修長的手指拈著只酒杯:“師尊,賞我口酒喝唄。”
谷問柳笑了笑,抬手斟了滿杯,濺出的酒液如同水晶珠般晶瑩剔透,跌碎在屋檐。
“多謝師尊!北绕鹞羧涨辶恋纳倌晟ひ,如今的林皓玄說話聲音多了幾分低沉。
谷問柳心頭一動,忍不住道:“今日……”
話一出口卻卡了殼,從何說起呢?還是不說了,既然還未發生,何必平白無故讓對方背上罪名。
“今日那人的確是死在自己手里,”林皓玄以為他還在糾結這件事,“這二人是走江湖耍雜技的,表演的是吞劍,石怪的幻境可以讓人看到心里最恐懼的事,他昨日去過屠宅,吞劍時心神不定劃破了自己的內臟,因此才在飲酒后受刺激吐血而亡!
谷問柳沒想到真相是這樣:“你如何得知他們的行當?”
“我幼時無父無母,在世間漂泊許久,見過這樣的人。他們身上衣物繡有所屬戲團的標識,石怪說其中一人嘴角有傷,據此可以推斷表演的應當是吞劍。”
“想不到你還懂這些。”
“弟子懂的可不止這些,師尊不知道的還有許多。”
谷問柳又給他杯里續酒:“我想問的不是這個,今日你在幻境里看見了什么?”
“我?”林皓玄頓了頓,道,“弟子什么都沒看見,天下人人談魔色變,我有什么好怕的?”
他飲盡杯中酒,“倒是師尊,你在幻境里看見了什么?怎地哭成那個樣子?”
谷問柳臉色微變,盯著他默不作聲,兩頰浮著一層醉酒的薄粉,鳳眸不似往日明亮鋒利,眼神朦朧,霧蒙蒙地透著讓人看不懂的情緒。
這實在算得上一種誘惑,林皓玄呼吸微窒,沉默一瞬,又道:“師尊若是不想說就算了,別為這種小事傷了和氣!
和氣?他們哪里來的和氣?兩個人都心知肚明,所謂的和氣不過是浮在水面上的一層霧,一陣風就可以吹散,露出下面深不見底的幽潭來。
谷問柳垂眸,慢吞吞地喝了口酒:“我看到……你殺了很多人,血流成河!
“哦?”林皓玄笑了,“原來師尊怕的是這個。”
“你會嗎?”
“什么?”
“……屠殺無辜之人!
“那要看師尊眼中的無辜之人是誰了,”林皓玄渾不在意,“不過說實話,我對別人的命沒興趣!
他用一只手支著下頜,眼神專注:“只要師尊在我身邊就好,旁人是死是活都不關我事!
那雙異瞳目光深邃,仿佛可以把人吸進去,就此溺入不見天光的深淵中再也無法逃脫。
谷問柳不想和他對視,移開目光:“你從前不是這樣的!
從前的林皓玄雖不能說是一身正氣,卻也是嫉惡如仇的,曾經還因為對凡人動手被谷問柳狠罰了一頓鞭子,又帶著傷跪了一夜仍不悔改,只因那個凡人所作所為實在令人唾棄。
難道區區血脈就真的能控制一個人的所思所想?
林皓玄道:“魔族天性如此,師尊心里清楚!
“你從前……很好!惫葐柫斫Y一滾,咽下壺中最后一滴酒。
“是嗎?那為何師尊從前待弟子那般冷淡?”林皓玄躺回屋頂,老神在在道,“我如今也許不那么讓你順眼,卻比從前快活了許多,萬事皆可隨心而為,不必再擔憂惹你厭煩!
谷問柳沒有說話,他或許已經醉了,或許還清醒著。月亮在眼里變成了重重虛影,他忽而覺得很荒唐,無論是眼中的景色還是旁邊的人,都讓他覺得無比荒唐。
怎么會變成這樣?
對林皓玄,他確實疏于管教,但實在也無從管教,這個徒弟太過完美,霧隱峰的內外事務由他一并包攬,與此同時還保持著一日千里的修煉速度,谷問柳有時候甚至覺得自己這個師父做與不做毫無區別。
他一直盡力避開旁人,有個這樣的徒弟再合適不過,意外收墨白、方慕源為徒之后,他更是將自己那點少得可憐的關注大多放在了他們身上。
谷問柳擔心過墨白的身體,擔心過方慕源的修為,唯獨對林皓玄放心,誰知道,到了最后問題反而出在自己最不操心的人身上,或許當年再對他多些關注就能早日發現端倪,可如今悔之晚矣。
覆水難收,修真界對正道叛徒向來都是人人得而誅之,也無人試過讓魔修重回正道,他不知自己究竟該怎樣挽救這個孩子,卻又不甘心什么都不做。
谷問柳扔下空酒壺,道:“手!
林皓玄挑眉,依言將右手伸過去,被對方一把抓住手腕,握力之緊竟讓他覺得隱隱作痛。
“你靈脈有損!彼┌愕穆曇魩е硪狻
“魔氣與靈氣同處一體,此消彼長,什么樣都是正常的!
“值得嗎?”
“本座行事,只要喜歡,便是值得!绷逐┬词止醋⊥笊夏侵皇,輕輕摩挲兩下,“師尊,你醉了!
果然是醉了,平日不喜與旁人觸碰的人此刻竟也由他抓著,緩緩道:“你的捆仙索呢?”
“什么?”他懷疑自己聽錯了。
谷問柳又固執地重復一遍:“捆仙索!
林皓玄啞然失笑,單手在儲物囊里翻了一遍,好容易從角落里拽出一條捆仙索遞過去,他倒要看看這個醉鬼想干什么。
手腕一緊,谷問柳居然將兩人的手綁到了一起,醉醺醺道:“你不要亂跑,……不要殺人!
他大約是神智不太清醒,沒有用靈力,只將捆仙索當作普通繩索在兩人手腕上饒了幾匝,又大大小小地打了幾個結。
“如果我偏要呢?”林皓玄看著兩只手腕上那一串毫無美感的結,目光玩味。
谷問柳羽睫半垂,在眼瞼投下一片暗影,平靜道:“……我會親手殺了你。”
他似乎終于酒意上頭感到困倦,蹙著眉頭緩慢地眨眨眼睛,輕輕往旁邊一靠,睡著了。
夜風掠過檐角,銅鈴作響,青絲白發隨風而動,漸漸糾纏不休。遠處夜市已到尾聲,人們陸陸續續散了,燈火漸次熄滅,整條長街重歸安寧,熱鬧終究是一時的,只剩一輪萬古長寂的明月執拗地照著大地,照著屋頂的人影。
“那弟子就等著,”林皓玄舔舔齒尖,指間纏繞著一縷白發,“師尊來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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