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螢火照夜
夜幕沉沉,藏書閣內一盞孤燈,半開的窗扇外吹來縷縷花香,不遠處月色勾勒出一座通天高塔的形狀。
窗內燭火微微顫動,桌面上放著些畫到一半的符紙,桌畔的男子手中握著一卷書,神色沉靜,不時提筆圈注。
谷問柳自樓上拾階而下,見此情景只覺蕭瑟,不由道:“四師兄,對不起,我……”
“問柳,你找到想要的書了?”巫曇清放下手中的筆,伸了個懶腰,“你不必道歉,是瓊娘有錯在先。”
谷問柳道:“瓊姑娘許是被魔氣所控,當年我若下手輕些,或許還有轉圜的余地。”
巫曇清道:“當年你若下手輕了,只怕要死更多無辜弟子,其實我至今都未曾想清楚瓊娘究竟對我有無半點真心。”
谷問柳見他眉宇間一片淡然,好奇道:“四師兄既當瓊姑娘是心上人,卻不知她有無真心?”
“真心這種東西,誰又能說得準呢?”巫曇清指著窗臺道,“當初她就是天天趴在這里看著我鉆研符咒,后來就說要做我的道侶,卻又趁我不注意盜走峰主玉令,打開山門引來魔族。”
“四師兄懷疑她最初接近你便是刻意為之?”
巫曇清笑了笑:“是,可她說過她怕黑,鎮邪塔里沒有燈火,她大約很害怕。”
他轉頭看向窗外,溫柔道:“無論如何,我那時的心動總不是假的。”
話說到這里,谷問柳只覺得酸澀不已,巫曇清如此溫和的一個人鉆起牛角尖來卻比誰都厲害,也是個實打實的情種。
他掂了掂手中頗具分量的書冊,道:“我先回蒼莨軒了,四師兄也早些休息吧。”
掌門師尊為了破劫以致走火入魔,如今修為只剩不到三成,谷問柳不敢耽擱,離開天梁殿后就直接去了藏書閣,還未來得及回霧隱峰看一眼。
他收起書冊典籍,召出拂溪靈劍,御劍朝霧隱峰的方向飛去。
未到近前,便已先瞧見了蒼莨軒門前的燈火,遠望去只有幾點微末熒光,于暗夜中卻足夠醒目,一看便知是家中有人等候。
谷問柳當年的生活十分單調乏味,平日里大多數時間都在峰頂的水云洞中閉關,出關了就為弟子解惑,有任務便出任務,沒有就繼續閉關,其實仔細算起來,他和三個徒弟真正相處的時間也不算長。
有一次他出關時正巧是深夜,獨自一人悄悄地回了蒼莨軒,次日清晨林皓玄才發現師尊已經出關了,為自己沒能及時迎接自責不已。
第二天晚上,蒼莨軒門前便多了四只精致漂亮的燈籠,燭光透過微黃的燈籠紙,將黑暗破開一團光明,照得門前一片暖意。
林皓玄笑得開心,一對小虎牙便出現在唇邊:“師尊,我又新學了一個符咒,這燈籠會在天黑時自動亮起,這樣以后就不用怕黑了。”
谷問柳其實不怕黑,但也并沒有打斷林皓玄喋喋不休的介紹,看他眼下發青,怕是熬夜沒睡學的符咒,又花了一整天時間做這些燈籠,如此心意實在可貴。
“這是師尊,”林皓玄指了指最大的一個,又指著其他三個由大到小排列的燈籠道,“這是我、師妹和師弟。”
一陣清風拂過,四只燈籠便隨之微微搖晃起來,仿佛在回應他的話。
谷問柳頜首道:“還有呢?”
“還有……”林皓玄故作神秘地眨了眨鴛鴦眼,從身后拎出一只蘋果大小的燈籠,“還有這個!靈芝!”
那是只圓鼓鼓的小燈籠,畫著兩只藍眼睛和一張大嘴,腦袋上還煞有介事地粘了兩只三角狀的狗耳朵,滑稽可愛。
于是谷問柳莞爾一笑,接過“靈芝”,將它掛到其他燈籠身旁,看著它們一起在風中搖晃。
一直吐著舌頭在師徒二人之間打轉的靈芝似乎認出那是自己的燈籠,將一條毛茸茸的大尾巴搖得飛起,興奮地吠叫起來。
靈芝在蒼莨軒前的空地上狂吠不止,抬起前爪一腳踹翻了空飯盆。
少年蹲下身來,薅住它后頸上厚實的皮毛,警告道:“師尊快回來了,再鬧你今天晚上就沒有飯吃!”
谷問柳收起拂溪落到地上,喚道,“阿源。”
方慕源怔了一瞬,抬眼望去,隨即眼眶就紅了:“師尊,你終于回來了嗚嗚嗚……”
他站起身來張開雙臂朝谷問柳撲過去,到了跟前又猛地停下動作,舉著兩只手猶豫了一下,蹲下來抱住谷問柳的腿失聲痛哭:“弟子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我和師姐都好想你們……”
靈芝也四條腿各跑各的,腳步凌亂地朝著這邊沖了過來,邊跑邊嚎,也不知道是餓的還是認出了谷問柳。
谷問柳:……
他屬實是有點沒想到方慕源十六歲了居然還是個哭包,淚珠掛在帶著點嬰兒肥的雙頰上,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方慕源的父母都是天機宗的外門弟子,雙雙死在了瓊娘引來的魔族手中,谷問柳在生死一線之際強行出關,從逼近的魔族手中救下了方慕源,順手將瓊娘打了個半死,又將她鎖入了鎮邪塔第一層。
當時天機宗要處理大戰留下的爛攤子,各位峰主長老都忙得腳不著地。方慕源還不到七歲,大約是被嚇怕了,誰都不認,時常揪著谷問柳的衣角不撒手,動不動就哭著叫爹娘。
掌門感念犧牲的弟子拼死護宗之勇,將他們追認為天機宗內門弟子,方慕源的父母也在其中,谷問柳就順勢收他做了徒弟。
方慕源天賦中上,只是性格綿軟喜歡撒嬌,經常一邊哭一邊做功課,剛入門時還喜歡纏著谷問柳求他講睡前故事,在他語氣平板地照著卷宗念了一個時辰之后終于放棄了,轉而去纏林皓玄。
谷問柳被這一人一狗圍在原地寸步難行,伸手在方慕源頭頂拍了拍:“你都多大了,還哭?”
“我也不想的,”方慕源抬手在自己臉上一抹,“可我眼窩淺,忍不住嗚嗚嗚嗚……”
靈芝也張開大嘴,“嗷嗚嗷嗚”地湊熱鬧。
谷問柳:“……你如今的修為如何?”
“心法已經掌握了,筑基中期,正在辟谷,”提到這個話題,方慕源終于愿意站起來好好回答了,只是不知不覺眼淚又盈了滿眶,“辟谷好餓啊師尊,當初師兄怎么就那么輕松呢?”
谷問柳心道你問我我問誰去?
林皓玄天資聰穎,當年辟谷之余居然還有空待在膳堂研究吃食,每次都趁著谷問柳出關端來各色點心湯水。
其實谷問柳在衣食住行這些方面一直很隨意,怎么方便就怎么來,修出金丹后更是連飯都不吃了,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不需要”。
他那時第一次嘗過林皓玄做的點心后,委婉地告訴對方以后不必如此麻煩。
林皓玄卻委屈道:“師尊放心,弟子不會偷吃,不會影響辟谷的。”
蒼天明鑒,谷問柳絕對沒有懷疑過他的自制力,更不是否認他的廚藝,只是讓徒弟餓著肚子去給自己做吃的這種行為怎么看都像個喜歡折磨人的變態。
谷問柳自認還算個合格的師父,自然做不出這種事情,他只是為徒弟著想罷了。
偏偏當事人不領情,只是一味追問:“師尊覺得味道如何?是不是該多放些糖?”
看林皓玄這個醉心廚藝的熱情勁頭,谷問柳覺得自己要是提出一點意見,恐怕他接下來的半個月都要睡在膳堂了。
于是他又拿起一枚芙蓉酥:“味道不錯,你做得很好。”
“真的嗎?”林皓玄十分開心,異色雙眸亮晶晶地看著他,“師尊喜歡的話,弟子再去做一些來。”
夸與不夸都是殊途同歸,谷問柳覺得自己還是閉嘴比較好,沉默著將點心送入了口中。
“師尊,”方慕源拉了拉他的袖子,猶豫道,“師兄他……是不是不會回來了?”
谷問柳回過神來,反問道:“你不是去看過墨白了?她沒告訴你?”
方慕源神色黯然:“師姐說師兄過些日子會回來的,可我又不是傻子,沒那么好糊弄,師尊身上的味道都和以前不一樣了。”
正準備糊弄徒弟的谷問柳:“……味道?”
“師尊不知道嗎?”方慕源指了指他身上的衣服,“師兄特意調了一味香用來幫你熏衣服,和其他人的都不一樣,聞著如同草木一般沁人心脾,十分清香。”
谷問柳懶得搭配什么衣物裝飾,平日里一頭如墨長發都是全部束起梳成馬尾,衣服的款式也大同小異,更不會在意香不香這種細枝末節的東西,如今聽了只覺得頗為茫然。
他張了張嘴,道:“林皓玄還會……調香?”
清修苦悶,他哪來的閑情逸致做這些東西?
“那當然了,我師兄有什么不會的?”方慕源自豪道,“我記得有一回攬月峰的疏桐師姐還專程找師兄要熏香配方來著,師兄說那是他專門給師尊調的,不外傳,疏桐師姐罵了他一句木頭就走了,聽說回去還哭了一場。”
谷問柳:……
他終于后知后覺地發現,林皓玄可能從很久之前就開始不對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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