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宋輕玉看清來人，頓時如蔫了的茄子一般，老老實實地退到一旁。宋知州將那棵還能搶救的蘭花撿起遞給一旁的丫鬟，才快步過去將宋老夫人扶到上座坐下。

        “母親怎么來了？有事喚兒子過去吩咐就是。”

        宋老夫人掃了一眼裝死的宋輕玉，又看了一眼在手忙腳亂收拾屋子的眾人，拍著椅子扶手道：“整日里成什么樣子，哪家的小姐會這么胡鬧？”

        “母親息怒，今日玉兒也確實是受了委屈，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那容三媳婦如此行事……”

        “你還好意思說，還不都是你慣得。我說了多少次，你只當耳旁風，若是你能娶一個賢良女子進門，這些年她有母親教導，決不會成了如今這副沒規矩的樣子。”

        這些話，宋老夫人已不知說了多少年，如今再說，心中只剩萬般無奈。

        宋知州趁著宋老夫人喝茶的功夫，暗中推了推宋輕玉，示意她上前去說幾句軟話。可惜宋輕玉對這個不待見自己的祖母沒半點應付的心情。宋知州見她不肯動，只好自己訕笑著道：“母親何必謙虛，玉兒有您的教導也是一樣的。”

        宋老夫人扯了扯嘴角：“若是你放心將她交于我，我又何苦硬逼著你再娶。如今瞧著她也大了，這婚事還沒定下。怎么，你是打算將她留家招婿了？”

        “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志兒再是庶出，那也是你的兒子，你既不肯再娶，那就該早日將他記在葉敏名下，就是她日后嫁了人，那也是要靠娘家兄弟扶持的。”她說著嘆了口氣，“你一直這么拖著不肯給他一個嫡出的身份，難道是想讓一個庶子撐起咱們宋家的門楣嗎？”

        她話中的葉氏說的是宋輕玉的母親。

        宋輕玉一聽就急了，連會被老夫人斥責都顧不得了。

        “不行，他憑什么記到我母親名下。”

        “放肆！”

        果然，宋老夫人猛拍桌子，暴怒道：“你還有沒有一點規矩！長輩議事，你也出言忤逆。”

        宋輕玉好漢不吃眼前虧，“撲通”一聲跪下，但嘴上依然不肯退縮：“本來就是，祖母，他不過是個婢女生的，就算我同意，外祖父也不會同意的。”

        這也是宋老夫人一直給兒子施壓的原因，葉家為了宋輕玉，是絕對不會輕易開口同意將庶子記在嫡母名下。

        “你還敢再說，”宋老夫人掃了眼宋知州，“既然你父親不肯管教，那就由我來教教你規矩，也免得你日后出門敗壞宋家門風，來人，將大小姐禁足，沒我的允許，誰也不許她出門半步。”

        宋知州“哎——”了一聲，想拉著宋輕玉，卻也不好駁宋老夫人的面子，他朝宋輕玉使了使眼色，示意她嘴上討饒幾句，他也好借機說情。

        可惜宋輕玉今日在外丟了面子，回來求宋知州替她出氣又碰了壁，這會聽見宋老夫人還要將庶子記在她母親名下，這心氣簡直不順到了極點，哪里還肯求饒。

        不但不求饒，她被丫鬟們拉出去的時候，還不忘扭著頭朝宋知州喊道：“爹，我娘只有我一個女兒，你別替她亂認兒子……”

        宋老夫人一張臉簡直是五彩紛呈，許久之后，她那雙有些渾濁的眼中淌出幾滴淚來。

        “當初我就不該定下這門親事，她命短也就罷了，卻將你的魂都給帶走了。仕途門楣，你全不放在心中不說，就是我，你也不肯顧及一絲半點。”

        她捶著桌子，老淚縱橫：“若不是你弟弟去的早，我又何苦一把年紀了還要看你的臉色過日子。當年你父親寵妾滅妻，我吃夠了苦頭，也因此她葉氏進門兩年無所出，我都不曾說過半句讓你納妾。可誰曾想我倒生了個癡情種子，她都死了這么多年了，你還念念不忘，早知道當初還不如死的是我……”

        “母親！”

        宋知州惶恐著掀起下擺跪在宋老夫人面前：“是兒子不孝，讓母親憂心了。”

        宋老夫人哭了一會，掏出帕子拭了拭淚，見宋知州只是直挺挺跪著，仍不肯松口，不由得面露失望。她嘆了口氣，想著這一生似乎是事事不順心，件件不如意，眼中愈發沒了光彩。

        二人相顧無言片刻，宋老夫人扶著桌角站起身，默默朝門外走去，寂靜的室內，衣裙摩挲聲清晰可聞。她走到宋知州的身旁停了停腳步，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

        最后一絲聲響消失，宋知州蹣跚著起身，垂著頭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

        符令回到容府，剛踏進清星院院門，迎面出來一個端著木匣的婆子差點將她撞個趔趄。她避開到一旁，見院中擺了很多箱籠，丫鬟們正翻箱倒柜的忙得熱火朝天。不遠處的廊下，容夫人捧著冊子不時的出聲指揮著，她抬頭見符令回來了，朝她招了招手。

        符令一頭霧水的穿過院子走過去：“母親這是？”

        容夫人將冊子遞到一旁的余媽媽手中，接過茶杯道：“沉兒即將赴任，這行囊都還未收拾好。我見你整日里東奔西走的顧不上這些，就讓她們先收拾了。”

        符令已經打算好了等春闈放榜就進京，根本就沒將容沉可能要去赴任的事放在心里。這會子聽容夫人話中隱隱的責怪之意，也不在意。她拿過冊子一瞧，見那冊上琳瑯滿目的記著各色綢緞器具，還有藥材之類的。

        她有些咂舌：“這上任需要帶這么多東西嗎？”

        “這出門在外，自然要多帶些。青越縣遠在穎州，這一路去難免添置不便。”容夫人輕磕茶蓋，“你也瞧瞧，還有哪些需要添置的？”

        在符令看來，帶上銀子不就得了，至于這么麻煩么。但既然容夫人提了，她只好又翻了翻，應付地看了幾頁，道：“母親考慮周詳，并沒什么要添的了。”

        她說著將冊子遞還回去，正打算找個借口回屋歇著，就聽見容夫人道：“那你也準備準備，將要帶著的東西收一收。原本我是不想讓你跟著去的，千里迢迢，路途艱苦。可沉兒這一去也不知何時才能回來，你們畢竟才大婚，也沒個一兒半女的，跟過去照應他，我也放心些。我與你父親已經商議好了，后日一早就啟程吧。”

        符令一驚，她可沒打算去青越縣啊。

        “這……這么急嗎？”她有些結巴，“等……等放榜了再走也不遲啊。”

        容夫人嘆了口氣：“禹州雖緊鄰京城，但文風并不昌盛，每次得中進士者也不過二三之數。沉兒十五歲中了舉人后，對他寄予厚望之人不知凡幾，只是落榜了這些年，我們早已不抱期望了……你們盡早出發吧，不必等放榜了。”

        符令還不死心：“那……那萬一這科就中了呢？”

        “哪里有那么多萬一，多少童生熬白了頭也不過是得了個秀才。沉兒能中舉已是不易，倒也不必再強求更多了。”

        容夫人見院中已收拾的差不多，起身囑咐了幾句就走了，留下符令半日都回不過神來。等她終于理清了不對勁的地方，一抬頭就見院中婢女婆子，包括若冬都一臉凝重地望著她。

        符令揮了揮手：“都散了吧。”

        小梅上前一步笑著問道：“奶奶有哪些需要收拾……”

        符令不耐煩揮了下手：“這些待會再說，你們也累了，都去歇著吧。”她說完就頭也不回的回了屋，若冬看了一眼臉色陡然陰沉的小梅，緊跟其后。

        符令吃了點心，早就渴的不行，進屋提起茶壺就“嘟嘟”灌了幾口。若冬這段日子早已習慣她愛喝冷茶，見怪不怪地走過去。

        符令舒服了出了口氣，躺倒在榻上，琢磨著要提前進京了。

        剛剛容夫人一席話，擺明了是覺得容沉今科必定落榜了。但事情奇怪的地方也在這里，就算容沉真的注定落榜，但只要名次還未公布，一般人都會抱著期望等待，絕不會這么迫不及待地去赴任。

        除非她得到了確切的消息或者有內情明白容沉絕不會考中。但無論哪一種對符令來說都是噩耗，最后她只能獨自進京。

        符令想到那個一點用處都沒有的系統就有些心梗。不說狀元了，讓容沉中個同進士也行啊，他這連京城都進不去，空有張臉有何用。

        金手指靠不上了，符令決定獨自進京，這是她原本就做好的打算。之前還想著等放榜之后再走，如今是等不到了。

        她看了一眼若冬收回目光，這一去前途未卜，還是不將她牽扯進來了。

        一夜過后，符令眼圈有些泛黑的坐在桌旁。許是因為她們即將離家，大廚房使出了渾身解數，做出了一十六道小菜，擺了滿滿一桌。

        符令挑了挑碗中的粳米粥，轉首問道：“三爺還沒回來嗎？”

        容沉昨日深夜才回來，得知消息后，雖未說什么，但那一瞬間的靜默，表明他也不贊同這個決定。果然，今日一早他就去找容老爺抗議去了。

        若冬搖了搖頭，對于她來說，能當官是值得高興的事，但容沉和符令都看起來極不情愿，她也不好露出喜意。

        “三爺走時留了話，讓您起了自行用膳，不用等他。”

        符令本來就有些不經事，加上昨夜沒睡好，這會就沒什么胃口。她勉強挑了兩口吃了，就讓若冬撤了。

        若冬掃過幾乎未動的飯菜，蹲下身道：“小姐，你不想跟三爺去赴任嗎？”

        她面上的擔憂簡直都要溢出來了，卻還是不得不強忍著勸說道：“小姐，三爺這一去，身邊必然不能少了侍候的人，若是先有了庶子，怕是……”

        符令能理解她作為大丫鬟，對原身地位的警惕心。但理解是理解，她一腦門子煩心事之下，根本沒耐心聽她嘮叨。耳旁“嗡嗡”聲吵得人心浮氣躁，符令無奈之下只得抬頭看向窗外，卻正好瞧見容沉進了院子。

        符令準備喚他進來用膳，卻在見到他雪白臉頰上的鮮明巴掌印而息了聲。她詫異地站起身，直到容沉進了西院后，才緩緩坐了下來。

        她知道她該動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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