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天光大亮，旭日東升。

        一陣“鐺鐺”地打鐵之聲將陳清從睡夢中吵醒。

        “哈哈哈哈！陳小兄弟，你看看，這劍我給你修好了！”

        廖師傅將一把劍身锃亮，鋒芒迫人的鐵劍遞到陳清面前。

        陳清先是懵了幾息，然后陡然清醒過來，十分欣喜地接過鐵劍，隨意地挽了幾下。

        “廖師傅，多謝了！！！”

        “嗨，小事一樁。”

        廖師傅擺了擺手，一臉傲氣地回道。

        陳清從懷里取出一錠銀子交給廖師傅，再次認真感謝了一番，然后就背上新的鐵劍離開了。

        ……

        輾轉來到街角的一家早點鋪，陳清點了一大碗豆漿和四根油條，悠哉地吃了起來。

        御劍坊坊如其名，坊間內多是一些與劍器相關的兵器鋪或鐵匠鋪，只有寥寥幾家餐食鋪子，而且味道都很一般。

        但陳清并不在意，他一邊津津有味地吃著早點，一邊思考著接下來的行路。

        其實陳清一開始并沒有打算來卸劍城，他原本是想要橫穿北魏國，往西去的。

        但不久之前，陳清在祈江上遇到了一伙水匪，在和對方廝殺的時候，他不慎將身負的那把銹劍給折了。

        銹劍對陳清有著非凡的意義，所以他很想把銹劍給修補好。可陳清找遍了附近的郡城集鎮，都沒有找到能夠修補銹劍的人，皆因銹劍本身的材料太過獨特和難尋。

        據鎮上的一位老鐵匠說，這銹劍乃是用一種名叫洛神鐵的金鐵鑄造而成，這種洛神鐵產于北方的洛水河底，其材質堅韌，色澤明亮，打造出來的兵器不僅質地上乘，而且外形美觀。

        在五十多年前，洛神鐵曾一度被北方諸國當做軍械鑄造的主要材料。

        但因為其本身“不容他物”的特性，加上并不算高的產量，使得洛神鐵制器物的修補成本過于高昂，于是很快就被北方諸國棄用了，現如今已很少見到了。

        就在陳清一籌莫展的時候，恰逢江湖上開始盛傳“卸劍城主神游陰間，各大上宗齊聚祈江”的消息。

        陳清覺得，卸劍城作為傳承悠久的名門大派，天下名城，想來城內不乏技藝高超的鑄造大師，而且自己既要游歷江湖，那像這樣的江湖大事就不應錯過。

        于是陳清當即改了路線，順著祈江一路往北急行了整整五天，才終于趕到了卸劍城。

        “陰間……世上真的有那種地方嗎？老成會在那里嗎？”

        陳清將一截用豆漿泡過的油條放進嘴里，眉宇之間聚著幾絲愁苦。

        “行善積德，真的好難啊……老成……”

        ……

        望月閣的頂樓之上，

        靜坐了一夜的季平睜開雙眼，起身來到了門外的觀臺，身后跪著的男子轉過身來，對著季平深深地叩了一首，輕聲說道：

        “來生愿做牛馬，再報老師恩德。”

        季平聽完，沉默了幾息，然后哈哈大笑了一聲，道：

        “若真有來世，你還是繼續做我的弟子吧，只是屆時再入門，你少不了要多吃苦頭了！”

        說罷，季平提縱身形，雙腳在護欄上輕輕一點，整個人飛躍向了高空，接著揮袖一甩，一柄青色的三尺長劍就驀然出現在了他腳下，然后季平便負手迎風，御劍而去了。

        只留下身后跪伏的男子以頭叩地，流涕凝噎。

        “弟子方還，叩謝師恩！”

        ……

        雖然“天人境可踏空而行”并不算什么江湖秘聞，但那陸地神仙般的人物，畢竟是很多江湖中人一生都難遇見的。

        至于那些遠在江湖畔的世俗常人，恐怕更是連天人境界都不曾聽過。

        所以當季平御劍乘風，出現在卸劍城天上時，很多人都不禁發出了一陣驚呼。

        “御劍踏空，比天而行，這就是天人之境嗎？！”

        “哇！娘親你快看，天上有神仙哎！”

        “老頭子，快出來，有仙人顯靈了！”

        ……

        聽著周圍之人的陣陣驚呼，陳清也一臉震撼地看著天上的季平。

        陳清雖然自四歲起就開始習武，但并沒有專門的學過劍，僅會的幾招劍術還都是老成教他的殺人之技，陳清輕易不敢施展。

        因此，當陳清見到季平那如同降世仙人般的身姿時，他不禁心馳神往。

        “星馳俊逸，瀟灑如斯！”

        ……

        季平御劍而行，眨眼間便來到了卸劍城北門的上空，城外的中年文士等人看到季平現身，于是也紛紛騰空而起，來到了季平面前。

        “季兄，可是已交代好了城中一切？”

        中年文士向著季平拱手一揖，關切地問道。

        季平趕緊回了一禮，點了點頭。

        “門內之事我已安排妥當，眼下就可隨諸位離開。”

        說罷，又從懷中取出一本書冊遞給了中年文士。

        “聞先生，這便是我當初記錄的那本陰冥冊。”

        聞先生接過書冊，將其舉在身前打開，然后與其他人一起翻看了起來。

        片刻之后，

        “好！哈哈哈，果然是那陰間冥府！”

        聞先生忍不住大笑了起來，他將陰冥冊收入袖中，與眾人交換了個眼色，然后對季平說道：

        “這樣，季兄，你且先到玲瓏塔內稍事休息，我等去知會一下其他的江湖朋友，之后我們就可以收拾啟程了。”

        季平點了點頭，他讓聞先生等人自去處理，說自己想再回卸劍城里轉轉。

        ……

        漫步在古舊熟悉的街道上，季平心中萬分地感慨，他二十三歲拜入師門，如今已與這城池相伴一百余年了，城中曾經的那些故友舊識，如今大多已化為了一抔黃土。

        越過青石板的巷弄，季平徑直來到了陳清所在的那家早點鋪，然后要了一碗青菜粥和兩只肉包子，坐在陳清旁邊的桌子上，慢悠悠地吃了起來。

        陳清好奇地看了看季平，他覺得季平有點眼熟，好像是剛剛在天上看到的那位劍仙，但因為當時距離太遠，陳清看的并不真切，所以他不太敢確定。

        感覺到陳清的目光，季平略帶疑惑地問道：

        “怎么？小兄弟你認識我？”

        陳清點了點頭，然后又搖了搖頭。

        “我并不認識前輩，只是覺得您很像剛才的那位劍仙而已。”

        “哈哈哈，我可不是什么劍仙。”

        季平笑了笑，然后示意陳清坐過來說話。

        雖然很突兀，但陳清看著對方鬢間的斑白，有些不忍拒絕，只好依言坐了過去。

        季平風卷殘云般地幾下吃完了早點，接著又向陳清問道：

        “我看小兄弟你應該不是本城的人吧？來卸劍城所為何事啊？”

        陳清點了點頭，起身抱拳致意。

        “靖平國陳清，見過前輩。”

        “小子現正游歷天下，此番是碰巧路過卸劍城。”

        “不錯，見聞境就得四處走走，一觀天下之大，習武之人若無胸襟，不曉世事，與那蠻力匹夫何異？”

        季平站起來理了理身上的長袍，負起雙手繼續說道：

        “但你也須記住，‘見聞’之本意是讓我等展闊心境，以便進一步修行，而不是沉溺于世俗景色，你且莫本末倒置了。”

        陳清聽完，若有所悟，然后趕緊長揖了一禮：

        “多謝前輩指點！”

        季平擺了擺手，正準備再說點些什么。

        突然，一陣飽含譏諷的大笑自西北方的高空傳了過來。

        “哈哈哈哈！季平兄，二十年未見，近來可好啊？”

        聽到這個聲音，季平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了起來。

        “博達爾！！！”

        一股刻骨銘心的仇恨從季平的眼中噴薄而出，看得一旁的陳清心驚不已。

        他不明白，為什么剛剛還和顏悅色的江湖前輩，轉瞬之間就變得如此攝人可怖。

        “結賬！”

        季平將九枚銅錢拍在桌上，

        “連這位小兄弟的一并付了。”

        陳清本想說不用麻煩，但看著季平此時的樣子，他想了想還是沒有開口。

        店家老者點了點頭，收下銅錢，默默地收拾起碗筷。

        季平看著老者顫顫巍巍的身形，沉吟了少頃，然后又從袖中取出半枚殘破的銅錢扣到桌上，拍了拍陳清的肩膀，也不言語，轉身便御劍離去了。

        只余下一句“北國以北，還爾自由”遙遙傳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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