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前輩真是那位劍仙啊！”

        陳清一臉驚愕地看著天上轉瞬即逝的身影，過了幾息，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向著季平離去的方向飛奔追去。

        匆匆離開的陳清并沒有注意到，原本一副遲暮老者樣的店家，此刻卻身姿挺拔地站在客桌前，哪里還有半點剛才的佝僂之態。

        店家“老者”死死地盯著桌上的半枚銅錢，然后顫著手從懷中取出同樣半枚殘破的銅錢，放到了桌上。

        “老者”小心翼翼地將兩半銅錢拼在一起，竟嚴絲合縫！

        看著桌上那枚熟悉完整的銅錢，“老者”目泛邪氣，神色癲狂。

        “桀桀桀桀桀！”

        “老者”肆意瘋魔地笑了大約十幾息，然后整個人忽地止聲，回復了平靜。

        “祈災攘福，無量天尊。”

        “老者”收起銅錢，手掐太極印，誦念了一聲道號，接著整個人就在一陣迷蒙之中，變成了一名身穿殷紅色道袍的黑發中年道人。

        中年道人盯著北方的天空看了許久，似在追憶什么，而后搖了搖頭，猛然轉身，大袖一甩，他背后的早點鋪就化作了一股輕煙，消散不見。

        而道人自己，則在閃爍間，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

        …………

        祈江水岸，距離卸劍城大約十里的地方。

        季平正和一群身穿儒袍，膚色黑紅的魁梧大漢對峙著。

        “季平兄，別來無恙啊！哦，不對，現在應該叫季城主了，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啊！哈哈哈！”

        為首的絡腮胡中年男子笑呵呵地看著季平，一副多年老友的模樣說道。

        其言辭之懇切，再配上那張憨厚老實的臉，讓人很難相信，這樣的一個人，居然就是在草原有著“毒蛇”之稱的智慧王——博達爾。

        季平面色冷峻，并不應話，他很清楚對方的真面目，當年那一戰，雖然是季平他們遭了伏擊，但若不是因為有博達爾在，卸劍城眾人絕不至幾乎覆滅。

        眼見激將無果，博達爾準備再逞逞口舌之利，惡心一下季平。

        但季平并不給他機會，不等博達爾開口，季平便一道無形劍氣斬了過去，博達爾見狀，趕緊運使雙臂交錯著擋在了身前。

        隨著“嘭”的一聲，博達爾的雙袖在觸碰到劍氣的瞬間，直接炸成了碎屑，露出了一雙青筋凸起，肌肉虬結，刻滿了神秘墨青色符紋的粗壯手臂。

        劍氣斬在那神秘符紋上，僵持了幾息后就潰散消失了。

        “神紋術！”

        季平眉頭皺起，面色凝重，眼底閃過一絲忌憚。

        這種異術季平并不陌生，因為他的師父和昔日同門就是慘死在這種異術之下。

        神紋術，又叫祈神術，是一種塞北草原王庭秘傳的術法，據傳是八百年前塞北草原的第一位王——英雄王拔都所創。

        施展該術需要施術者事先用一種靈墨青石的石粉，將特定的祭神文紋刻在全身，然后再經過專門的祈神儀式與所謂的神明進行通靈。

        成功之后，施術者就可藉由身上的神紋，借來所謂的神靈之力，必要的時候，甚至可以招來這些神靈的虛影加持己身，這和道教的神打之術頗為相似。

        “一招，我只出一招。”

        “如果你能夠接下來，我就把那卷《陰冥冊》供你一觀，你們不惜涉險中土，想必也是為了陰間而來。”

        季平深知自己絕非博達爾的對手，盡管他如今已行至神游境，但畢竟時日尚短，境界感悟太淺，而博達爾卻已浸淫神游境多年。

        何況季平如今的身體就如那破敗殘燭之火，撐不了多久了。

        所以他才以《陰冥冊》為引，讓博達爾硬接自己一招。

        “好，那就一言為定！季城主作為卸劍城頭首，可莫讓天下人看了卸劍城的笑話啊！”

        思慮片刻后，博達爾應下了季平的賭斗，他讓其他人退到遠處，自己則開始運氣調息。

        在博達爾看來，即便真的是搏命廝殺，神游境圓滿的他也沒有理由懼怕一個剛剛才破入此境的人。

        “言出必踐。”

        季平漠然地回道，眼中一絲寒芒閃過。

        他不會食言，但也不會把《陰冥冊》交給對方，因為他要將博達爾一劍斬殺在此！

        季平將手中的青色長劍高高拋起，懸于空中，劍尖斜指地面。

        然后閉上雙目，開始默默溝通起四方天宇。

        十幾息后，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變得暗沉了起來，靜謐的云層開始劇烈地翻涌，不時透出道道雷火之光，并伴隨著響徹天際的陣陣轟鳴，宛如一幅滅世繪景。

        季平猛然睜開雙眼，他飽含殺意地死死盯著前方的博達爾，然后右手成劍指狀，遙遙指向高空中的三尺長劍，接著狠狠地向前一揮。

        只見那青色長劍便如一顆天墜流星，疾速地朝著地上的博達爾刺去。

        本來目視一切，鎮定自若的博達爾，在看到青色長劍刺出的一瞬間，突然變得十分驚恐起來。

        因為在博達爾的眼中，正向他刺來的，不只是一柄三尺長劍，還有整個四方天宇。

        那無邊無際的浩渺與降世而來的壓迫感，讓博達爾的內心產生了源自本能的恐懼。

        此刻的博達爾很想逃離，但他能感覺到自己已經被這四方天宇鎖定，除非他能直接遁出此方天地，否則他就必須硬接這一劍。

        博達爾全力催動著身上的神紋之力，在體表構筑了一層幽青色的防護光幕，接著他手結佛印，又施展出不動明王訣加持己身。

        這不動明王訣是博達爾當年偶然從一位佛門密宗僧人那里得到的，是他除了神紋術之外，最強大的防御手段了。

        隨后，博達爾還是覺得不安心，又取出了一塊古舊的竹簡展于身前。

        “有這儒圣手札，應該沒問題了。”

        看著面前的古舊竹簡，博達爾的心里總算是鎮定了幾分。

        可還不等博達爾松一口氣，青色長劍便攜著傾天之勢，轉瞬間來到了他的面前，然后狠狠地刺在了古舊竹簡上。

        轟——

        伴隨著一聲巨響，古舊竹簡猛地爆發出一陣炫目的白光，瞬間淹沒了方圓數里的天地。

        季平看著白茫茫的周圍，心中有些忐忑，他所施展的乃是天寰劍圣謝君的成名之技——天寰劍式。

        據說此劍法是謝君當年在神秀峰上觀日月天幕，星空寰宇所創，其取意天寰，憑天宇納萬物之勢以制敵。

        正是憑借這一式劍法，謝君曾以神游巔峰之境成功斬殺過一位妖族偽圣，名震中勝洲，被天下劍者尊以“劍圣”之名，而天寰劍式也被列入天下六大劍法之四。

        噗——

        季平猛然噴出一大口鮮血，面色灰敗，眼神暗淡，整個人瞬間變得萎靡了起來。

        天寰劍式對境界的要求并不高，開意境的武者就可進行修習，但此劍法對武者的悟性要求十分嚴苛，非天賦靈慧者不能通明，畢竟謝君是世所公認，千年以降的劍道天才。

        而季平則是出了名的勤勉之人。

        自得傳天寰劍式以來，季平已對其參悟了四十余年，但一直不得要領，直到不久前成功破境神游，他這才堪堪窺得門徑。

        如今，季平為了誅殺博達爾，不惜代價強行施展天寰劍式，一劍刺出，本就傷重不治的季平幾乎只剩下了一口氣。

        片刻之后，白光逐漸散去，季平終于看清楚了對面的情況。

        只見此時的博達爾正單膝跪地，雙臂交叉著舉在頭頂，他渾身是血，體表布滿了密密麻麻的裂紋，整個人就像是一件破碎的瓷器，看著十分凄慘。

        在博達爾的身外，一個羊角牛面人身，有數丈高的幽青色虛影正以同樣的姿勢，抵御著空中的一柄青色長劍。

        咔——

        僵持了幾息之后，幽青色虛影最終還是沒能擋下長劍之勢，破碎之后化作點點靈光，消失在了天地之間。

        而青色長劍也耗盡了威能，倒轉回來，插在了季平的面前。

        季平蹣跚地向前挪動了兩步，然后雙手握住劍柄，以劍作拐，艱難地站立著。

        “呼…呼呼…咳…咳……”

        看著對面凄慘狼狽，正癱軟地跪坐在地上的博達爾，季平開懷地笑了起來。

        “劍仙前輩！”

        一路奔馳追索的陳清終于尋著動靜找到了季平。

        “劍仙前輩，你怎么樣？”

        陳清很是擔憂地看著氣若游絲的季平，明明不久前還好好的，怎么一轉眼就成了這般模樣。

        看著眼中滿是關切的少年，季平欣慰地搖了搖頭，然后從懷里取出一本書冊交給了陳清。

        “相見即緣，這本筆記是我一生修行的諸多體悟，便送于你了。”

        “前輩，我”

        季平抬手止住了陳清的話，沖他點了點頭，然后接著說道：

        “等我死后，勞煩小兄弟你幫個忙，替我把這柄青鸞劍送到西梁天際峰上，交給一個名叫花桃的女子，然后告訴她，‘思無量’。”

        看著季平這樣交代后事，陳清心里有些難過，雖然兩人只有一面之緣，但季平卻很是照顧他這個陌生的后輩。

        何況對于陳清這樣初入江湖的新人而言，看到季平這樣的江湖前輩日薄西山，難免會有兔死狐悲之感。

        看到陳清一臉的悲愴，季平輕聲安慰道：

        “人固有一死，你不必傷懷。我此生已活了一百六十余載，夠了；習武以來，仗劍誅惡，快意恩仇，值了。所以沒什么可難過的。”

        陳清只好后退半步，躬身一禮，回道：

        “多謝前輩傳道之恩，小子一定不負所托，把劍安穩送達！”

        等陳清行完禮，再度起身時，卻只見季平拄著青鸞劍，雙目閉合，已沒了生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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