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前塵
“陳哥兒?陳哥兒!”
一陣輕喚,陳清漸漸回過神來。
“想啥呢陳哥兒?你是不是醉了頭了?”
一個赤膊的小黑胖子拍著陳清的肩膀問道。
黑紅的臉上滿是關切。
瞅了瞅身旁的小黑胖子,又低頭看了看酒杯中的倒影,陳清甩了甩頭,然后將杯中果釀一飲而盡。
“陳哥兒,你剛才是沒看到,今天蘇姐姐打扮的可好看啦!”
“嗯。”
陳清點了點頭,放下手中的酒杯,他想起來了,今天是李蘇嫁人的日子。
這些天,整個禮佛村因為李蘇和張正的婚事而熱鬧非凡。
李蘇的三姑六婆和張家上下忙得是焦頭爛額,就連陳清一個客人都不得不幫著干了很多活。
當然,這些都是陳清自愿的。
借住李家的這段時間里,活潑爽朗、孝順善良的李蘇很快就和陳清成為了可以交心的朋友。
陳清的朋友很少很少。
多年被迫的離群索居,讓陳清除了寥寥幾個幼時的玩伴,竟再無一可言之友。
此次外出游歷以來,陳清倒也結識了不少所謂的江湖俠客,只是在陳清的眼中,這些人身上的“俠氣”太少,心里的“利氣”太重。
這好像和戲文上說的不太一樣。
反倒是李蘇這般滿身煙火氣的市井農家,心境清明,質樸純粹。
所以陳清才會認李蘇為朋友,像之前有過一面之緣的春滿意掌柜楊柳青或者也算是半個。
陳清剛想再給自己添一杯果釀,一只胖嘟嘟的手就一把抓住酒壺替他代勞了。
小黑胖子叫牛旦,因為他出生的時候是早晨,所以他爹給他取了這么個名字。
本來牛旦他娘是死活不同意的,覺得這名字聽起來太過粗俗了些,兒子以后肯定要被人笑話,還不如叫牛早晨或者牛清早,這讓牛旦他爹很是惱火:
“婦人家家的懂什么?那我好歹也是讀過幾天書的!”
牛旦他爹小的時候,家里花了半只羊的重金送他去學堂求學,可牛旦他爹對讀書習文根本沒有半點興趣,整天只喜歡跟著自家的牛馬羊群滿山亂跑。
有一次更是騎了只騾馬到學堂里去,還不小心把教書先生養在院子里的一缸睡蓮給撞壞了,氣的教書先生跺腳怒斥:
“終日與牛馬為伍,以后何成大器?!”
結果牛旦他爹直愣愣地回了句:
“可是先生,我就叫牛馬啊!”
于是在剛剛入學第五天的時候,牛旦他爹就因教書先生的勸說而罷學了。
所以牛旦他爹是真的讀過幾天書的。
殷紅剔透的果釀緩緩注入杯中,陳清突然起意,有些好奇地看向牛旦的心境。
只見那里正站著一只黑色的小黃牛,一邊津津有味地咀嚼著腳下的青草,一邊呆頭呆腦地看著陳清。
陳清天生就能看見別人的心境,這似乎是老天對他的一種補償,只是從小老成就告誡陳清:
人心烈日,不可直視。
所以陳清一直以來都很少去窺視別人的心境。
“小牛。”
“嗯?”
陳清滿眼欣慰地揉了揉牛旦的腦袋,說:
“姓牛挺好的。”
牛旦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用力點了點頭,笑著回道:
“嗯!我也這么覺得!”
酒過三巡,食過五味。
雖然沒有看到李蘇拜堂,但總算是喝過了喜酒,陳清覺得自己是時候離開這里了。
“只是一直都沒有找到安公子的下落……算了,我等會兒還是直接去問李蘇吧,無論她是不是始作俑者,這處幻境必定和她脫不了關系。”
就在陳清思慮之時,禮佛村的上空突然傳來一道巨大的破裂之聲,好似有什么東西裂開了一樣。
然后,整個天空忽然變成了一片血紅色,剛剛還燈火通明、熱鬧吵雜的張家,轉瞬之間就變得陰森昏暗、死寂泠然。
面對劇變,陳清下意識地握住了背后的桃木劍,他面色凝重地四下打量,卻驚悚地發現,剛才還在推杯換盞,有說有笑的禮佛村村民,此時竟全都變成了一具具尸體。
他們或是四肢殘缺,或是臟腑破碎,就那樣死狀凄慘地保持著先前的姿勢。
如此詭異的情景,看得陳清背后直冒冷氣。
然而還不等陳清緩過勁,一聲充滿怨恨的尖叫從張家的內宅傳了出來:
“啊啊啊啊——”
“是你!是你們!我要你們死!!!”
緊接著,一道邪異的身影從張家內宅沖天而起,然后疾速地朝著禮佛村的西面飛去。
“這聲音……是李蘇!”
陳清臉色大變,隨后也顧不得許多,趕緊縱身追趕而去。
一路奔馳了大約半炷香,陳清跟著“李蘇”來到了一座奢華的大殿外。
“這荒郊野嶺的怎么會有這樣一座大殿?”
陳清皺著眉頭,不禁心中暗暗警惕。
不同于陳清的謹慎,“李蘇”毫不猶豫地就飛身進了大殿里。
見狀,陳清只好拔出桃木劍,硬著頭皮跟了進去。
一進大殿,陳清就愣了一下,這里居然是一座佛殿!
而且佛殿中間所供奉的竟然是陳清當初在禮佛村見到的詭異佛像。
更讓陳清意外的是,佛殿內除了“李蘇”以外,還有一名穿著粉色僧袍的怪異僧人和消失了許久的安太平。
“安公子!你怎么會在這里?”
見到陳清,安太平似乎并不意外,他沒有說話,只是指了指一旁的“李蘇”。
陳清這才反應過來,趕緊上前去查看“李蘇”的情況。
“蘇姐姐,你沒事吧?”
陳清正要輕拍“李蘇”的肩,以示安慰,不料卻拍了個空。
“蘇姐姐,你”
雖然之前早已有些猜測,可當真相揭曉時,陳清還是難以接受。
陳清收回了手,沉默地看著面前的陰魂,此時的“李蘇”面色猙獰,狀若癲狂,雙目之中盡是怨毒,她死死地盯著前面的粉袍僧人,一眼也不曾看過身旁的陳清。
陳清半跪在地上,看了“李蘇”許久,然后開口沙啞地說道:
“安公子,你能讓蘇姐姐清醒過來嗎?”
陳清不是傻子,之前一路同行,安太平的種種言行都表明了他的不凡,絕非一名普通的書生。
而且從陳清進到這座詭異佛殿,“李蘇”和粉袍僧人就不曾動過一下,分明是已經被人制服。
只有站在一旁的安太平,始終神色如常,行動無礙。
聽到陳清的話,安太平略微思索了一下,然后點了點頭:
“她這是被自身的怨氣迷了神志,我有一門道家法術——太上清心咒,可以幫她清除怨念,恢復清明。”
“好,那就勞煩了。”
陳清向著安太平抱拳一禮,道了聲謝。
“無妨,小事。”
安太平擺了擺手,然后掐訣念咒,開始施展道法。
陳清初入江湖,境界低微,不知道太上清心咒的不凡,但一旁的楊天祿卻聽得心中驚駭萬分。
他畢竟曾是靈教的陰右使,行法境的高手,見多識廣。
據楊天祿所知,這太上清心咒雖然并不是什么高品級的道術,只是一門輔助修煉的心訣,但卻是正宗的內家法門,非道教正宗嫡傳不可學。
“這小子到底是什么來歷?即能施展儒家的口含天憲,又會道教的秘傳內法,靈教什么時候出了這么個人物?”
看著正輕描淡寫,隨手施法的安太平,楊天祿心中越發的忌憚了起來。
安太平誦念完法咒,然后抬手向著“李蘇”輕輕一指,便見一道青色法光打在“李蘇”的眉心處,沒了進去。
幾息之后,原本瘋魔癲狂的“李蘇”眼里漸漸恢復了清明。
“陳清?”
李蘇看著眼前的少年,有些意外。
“是我,蘇姐姐。”
陳清勉強地笑了笑,兩個人都很默契地保持著距離,沒有任何觸碰。
相顧無言,陳清猶豫了一會,然后才開口問道:
“蘇姐姐,你,當初到底發生了什么?”
李蘇聞言身形一頓,她看了眼陳清,然后開始緩緩講述起曾經的遭遇。
原來,當年根本不是張正想要娶李蘇,而是空欲和尚看中了她,想要把她作為修煉歡喜禪的法器。
而彼時的張家上下,早已全部成為了那歡喜邪佛的信眾。
于是在張家的新婚之夜,李蘇等來的不是他的夫君張正,而是面目淫邪的空欲和尚。
李蘇拼命地反抗,但一個村野少女如何能是武道行法境的對手。
之后一個月,李蘇不斷地被空欲和尚侮辱和采補。
直到有一天,趁著空欲和尚在打坐修行,李蘇躲過張家眾人,偷偷地從院墻下的狗洞逃了出去。
逃離張家后,李蘇第一時間就向禮佛村的其他人揭發了張家和空欲和尚的所作所為,希望大家可以聯合起來,阻止他們的惡行。
可李蘇沒有想到的是,就在這短短的一個月內,整個禮佛村已經成為了空欲和尚傳播歡喜禪法的道場,除了幾個心智未全的小孩兒,所有的村民都成了其虔誠的信眾。
絕望至極的李蘇為了不被眾人送回張家,直接一頭撞在水井口,隨后跌進井底,了結了性命。
“等我再醒過來的時候,就已成了這副模樣。”
聽完李蘇的講述,陳清低下頭,久久沒有說話,只是把手中的桃木劍握的很緊,很緊。
過了良久,陳清輕吐了一口氣,然后聲音低落地問道:
“伯母呢?”
“死了。在我嫁到張家的第二天就死了。”
李蘇回答的很平靜,聽不出一絲難過。
“那……小牛呢?”
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陳清的聲音有些顫抖,似乎很是害怕。
……
又是一陣沉默,只是這次沉默的是李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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