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李蘇才緩緩開口道：

        “變成陰魂鬼體后，我本來只想找空欲和尚報仇。但那時的我心中充滿了無盡的怨恨，早已辨不得許多了……”

        “我殺死了村里的所有人，但卻始終找不到空欲，于是我將方圓五里的地方全都裹進了我的夢魘里。

        時間一天天過去，我身上的怨氣越積越重，最終徹底吞噬了我的神志。

        就這樣，所有人的魂魄都跟著我，被困在了夢魘里，不停地重復著當年所發生的一切。”

        說罷，李蘇閉上了眼睛，跪坐在地上，仿佛用盡了所有的力氣。

        聽完李蘇的話，陳清什么也沒有說，他起身走到楊天祿的面前，用腳踩住對方的雙手，然后輕聲問道：

        “是他嗎？”

        李蘇搖了搖頭，低聲回答：

        “不重要了。”

        陳平靜地清點點頭，然后腳下猛力一踩。

        “呃啊——”

        伴隨著一陣慘叫和骨頭碎裂的聲音，楊天祿的雙手瞬間變得血肉模糊。

        接著，陳清踮起腳尖，沿著楊天祿的指尖，一點一點地將每一節指骨都碾得粉碎。

        楊天祿痛的青筋暴起，但卻不能動彈分毫，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陳清摧殘自己。

        “啊！！！我要殺了你！我一定要殺了你！！！！呃啊！！！”

        凄厲的嚎叫不斷地回蕩在大殿里，陳清置若罔聞，只是一腳又一腳地折磨著楊天祿。

        漸漸地，陳清的表情逐漸從平靜變得癲狂，眼神也從仇恨變為了欣喜，整個人似乎開始享受著某種快感。

        安太平饒有興趣地盯著仿佛魔怔了的陳清，眼神幽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旁邊的李蘇低著頭，緊緊地閉著眼，表情很是痛苦。

        過了大約半刻鐘，當楊天祿的雙手再沒有一節指骨是完整的時候，陳清終于停了下來。

        他看著已經昏死過去的楊天祿，默默地從背后拔出了鐵劍，然后雙手舉劍，狠狠地向著楊天祿的脖子斬去。

        可就在鐵劍揮出一半的時候，陳清突然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阻攔了下來，任他怎么用力，劍鋒也無法再落下分毫。

        陳清猛然抬頭，一臉不解地看向旁邊的安太平。

        安太平沒有解釋，只是搖了搖頭，然后淡淡地說道：

        “我不能讓你殺他。”

        陳清死死地盯著安太平，臥了臥手中的桃木劍。

        “夠了陳清！”

        李蘇一聲大喝，陳清身形一頓，他怔怔地轉過頭，看見李蘇正淚眼婆娑的望著他。

        陳清心中一疼，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李蘇哭。

        強忍住眼淚，陳清暼了眼地上死狗般的楊天祿，然后看著安太平，冰冷地說道：

        “我一定會親手殺了他。”

        說完，陳清收起雙劍，回到了李蘇面前。

        “蘇姐姐。”

        “夠了……”

        李蘇哭笑地看著陳清，然后慢慢地擁抱了上來。

        “陳清，答應我，不要去為我報仇了。”

        陳清跪坐在地上，低著頭，不愿回答。

        “答應我，好嗎？”

        ………

        “嗯。”

        李蘇把頭輕輕地靠在陳清的肩膀上，然后閉上眼睛，細聲地自語道：

        “是我害死了小牛他們，等到了地府，得好好跟他們道個歉。

        我殺了那么多的人，不知道閻王爺會怎么懲罰我……”

        陳清虛抱著李蘇，他感覺不到李蘇的身體，但卻能感覺到對方的悲傷和歉疚。

        一人一鬼就這樣依依相擁著。

        許久之后，李蘇松開手，溫柔地看著陳清，微笑道：

        “我累了，送我走吧。”

        陳清眼含淚光地點了點頭：

        “好。”

        然后拔出桃木劍，對著自己，用力地刺了下去。

        “唔。”

        一聲悶哼，桃木劍一下洞穿了李蘇的魂體，然后刺在了陳清的心口之上，沒入了半分。

        “陳清，好好活著。”

        李蘇的陰魂仿若一道輕煙，隨風消散在了天地。

        陳清松開手，桃木劍掉在地上，心口殷紅的鮮血滴落而下，在灰白的衣袍上，染出了一朵朵梅花。

        接著陳清眼前一黑，昏死了過去。

        ……

        陳清做了一個夢，夢里他和李蘇成親了。

        沒有張正，沒有空欲，兩個人平凡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陳清負責田間勞作，李蘇負責飼養家畜，雖然沒有大富大貴，但總算衣食無憂。

        他們共同養育了一雙兒女。

        在享受了幾十年的天倫之樂后，李蘇在陳清的懷里溘然長逝。不久后，陳清也隨之而去。

        ……

        緩緩地睜開眼，陳清看到了一片星空。

        “醒了？”

        安太平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陳清撐著坐起身，打量了一下四周，發現自己在一處開闊的坡地上。

        他的面前有一個火堆，火堆的對面正坐著安太平。

        而在陳清左手兩米遠的地方，則立著一座新墳，墓碑上寫著：摯友李蘇之墓。

        深更半夜，荒郊野嶺，兩個人坐在墳墓旁烤火，這本來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但陳清此時卻覺得有些溫馨。

        “先吃點東西吧。”

        安太平遞過來一塊剛烤熱的烙餅。

        陳清看了看，接過烙餅，慢慢吃了起來。

        安太平笑了笑，說道：

        “楊天祿我已經送走了，哦，就是空欲和尚。我有一些原因，不能讓你現在殺他，但是這次過后，你再遇到他，隨你動手。”

        陳清低頭嚼著烙餅，沒有說話。

        安太平挑了下眉頭，然后站起身，準備再去拾點柴火。

        “為什么會有壞人呢？”

        陳清突然開口問道。

        他從小就被老成教導要多行善事，勿施惡行，甚至為了讓陳清幫自己積德，老成還把所謂的善事和惡行記錄成冊，讓陳清隨身攜帶。

        可老成給陳清講了十幾年的善惡，卻從沒告訴他人為什么會作惡。

        安太平看著陳清的眼睛，正色道：

        “人，欲者也。”

        “每個人從降生到離世，都在被無數的欲望支配著。有食欲，所以覓食；有情欲，所以求偶。

        我們和野獸并無二致，甚至我們更加地貪婪，因為我們還追逐權勢，地位，財富和名望等其他東西。

        就比如楊天祿，他為了活命，所以才去修煉歡喜禪法，而為了修煉禪法，所以找上了禮佛村。”

        “那難道人滿足了欲望之后就能變好嗎？”

        陳清疑惑地問道。

        “呵。”

        安太平輕笑了一聲，然后搖了搖頭，說道：

        “人追求的并非是想要的東西，而是欲望本身，所以我們永遠都不會滿足。

        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人可以放棄底線，放棄原則，甚至不惜傷害、殺死他人。

        而最讓人絕望的是，人的天性里似乎就帶著某些惡念，所以有的人行兇作惡，并不是為了得到什么，只是單純享受這個作惡的過程，他們是最純粹的，人性的惡。”

        聽到這里，陳清不解地問道：

        “如果是這樣，那世上豈不是沒有好人？”

        安太平抬頭看著夜空，感懷道：

        “所以圣人說‘克己復禮’。”

        “圣人們定下禮樂律法，品格德行，用這些條條框框將世道人心給約束起來。”

        說到這里，安太平突然低下頭，對著陳清，嚴肅認真地說道：

        “人心之惡念，越是凝視，就越是清晰。

        日后行走江湖，再遇恩怨情仇，你千萬要記得自省心境，否則小心變成下一個楊天祿，可不是每一次都有‘李蘇’能叫醒你。”

        說完，安太平就轉身離開了。

        陳清出神地望著眼前的火堆，剛才安太平的一番話讓他感悟良多。

        看著不斷跳動的火焰，陳清開始回想起出游以來的種種經歷，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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