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圈幻境輪完，誰都有不愿展現的脆弱時刻，但誰都被迫在并不熟悉的對手面前暴露了這些。

        這也還好，很公平嘛，誰也笑話不了誰……只除了看不懂的曲瀟讓，和脆弱時刻就是整人沒成功的越流緋！

        尤其是越流緋，她感受到大家暗暗投來的目光，總覺得他們可能想暗殺自己……

        學生們此時已經鎮定下來，開始湊在一起討論如何闖出這個幻境。

        越流緋看了眼身邊的曲瀟讓，問：“你那個幻境是什么意思？可以說嗎？”

        曲瀟讓點點頭，但張了張嘴，又一時沒說出來。

        他擰起眉，一臉疑惑道：“我也不明白……只是那個時候，我好像確實心情不太好。”

        “為什么心情不好？”

        “不知道。”

        曲瀟讓很誠實。

        越流緋嘟囔道：“那我看你應該比我更吸仇恨才對……”

        不知道為什么，她自己最脆弱的時刻并沒有真的被復現，要說的話，毫無疑問應該是被系統脅迫，放下自己的夢想和尊嚴的那段時間才對。

        不過這樣也好……

        越流緋還沒想完，忽然被曲瀟讓的聲音打斷了思緒。

        “我覺得這幻境好像不太準。”

        他說：“我最脆弱的時候并不是那個場景才對。”

        “嗯？”

        她好奇抬頭。

        曲瀟讓微微抿唇，眼中浮現出不易察覺的難過。

        “你說分手的時候，我的痛苦感更多，是很多很多。”

        “……”

        越流緋愣了一下，沉默兩秒，收回了視線，沒去看他。

        也正常啊，畢竟好感度都被刷滿了。

        她努力讓自己去思考別的事，比如，為什么她和曲瀟讓最脆弱的時候都沒有真的被復現？是不是可以用這個做突破口，找到破除幻境的方法……

        「當然是因為我。」

        系統忽然又開口了，語氣高傲道：「因為真實的這兩個場景，都發生在你們的命運被我影響之后，這種低劣幻境還不配復現出有我影響的場景。」

        “……所以你就是個壞種，本來我和他的命運都不是這樣的。”

        越流緋咬牙。

        「哼，你以為你們原本的命運很好？」

        系統聲音中滿是不屑。

        “那你說，原本有什么問題，你要跑到我身上來搞這種事？”

        「……」

        系統并不回答。

        越流緋莫名非常煩躁，她壓下戾氣，也不再質問，而是道：“既然你這么牛，這個幻境怎么解？說個辦法。”

        「……我也沒辦法，請宿主自己解決。」

        “廢物。”

        她不禁咒罵。

        系統被一激，又道：「幻境幻境，不就那么一條路嗎？你既然有精神法術可以用，還要來問我？等會兒我可以暫時給你的神海一點加持，要是這樣還不行就只能怪你自己沒用。」

        “呵，廢物想證明自己不是廢物，應該發憤圖強，而不是試圖證明別人也沒用，把別人拉下水。”

        系統擺爛，「我又不是人，我又不能修煉，我沒法發憤圖強，不是我不想。」

        越流緋懶得理他了，“等會兒給我加持上。”

        她重新把注意力放回武者們的討論中，然而卻發現此時大家一片詭異的安靜，沒有人說話，都在看著自己。

        越流緋：？

        “看我干嘛？”

        “……”

        瞿揚下巴點了點她身邊的曲瀟讓。

        她這才轉頭，見曲瀟讓也正盯著她發呆。

        “一個發呆，一個盯著人發呆，”瞿揚語氣復雜，“到底分沒分手啊？唉，算了，就算沒分，這是在幻境里呢，專心點，別分神。”

        越流緋嘴角狠狠地抽了抽。

        她耳根微微發燙，遷怒地瞪了眼才醒過神來的曲瀟讓，趕緊拉回話題。

        “我剛是在想，既然是幻境就要用精神類法術破除吧？你們誰有精神類法術，咱們一起用，看看能不能撼動這個幻境。”

        大家也配合地回道：“可以試試。”

        幻境在輪了一圈每個人心底的脆弱時刻后就沒什么動靜了，但畢竟是結丹巔峰的妖怪，不可能這么簡單。

        越流緋統計好了有精神類法術的學生后，一邊安排大家一起發動，一邊叮囑剩下的學生。

        “注意控制自己的情緒，幻境剛剛戳完每個人的痛點，接下來應該會放大大家被引出的情緒，可能我們自己沒有感覺到，但情緒已經在被慢慢放大，大家盡量穩定一點，不要中招。”

        “好的。”

        唐玉寧和其他幾個沒有精神法術的學生對視一眼，抓抓頭發，低聲道：“……其實還好？畢竟，呃，大家都一樣，所以心里就平衡了，我情緒還挺穩定的……”

        其他幾個學生也點點頭。

        他們這樣說越流緋當然就放心了，但心里也有點奇怪，為什么這蘑菇不把每個人單獨隔離開來呢？放在一起看幻境，總覺得這樣的手法也太潦草了……

        她甩甩頭，不再多想。

        “大家一起，全力催動精神法術！”

        雖然都是一群天之驕子，但哪怕是高傲如凌姣然，此時也聽了越流緋的指揮。

        “嗡！”

        幻境隱隱發出無聲的震顫，圍繞在周圍的白霧大幅度震蕩起來。

        “有用，加大力度！”

        越流緋趕緊給大家加油，自己也借助系統的加持，努力破除著幻境。

        她前不久剛剛突破到結丹中期，一直快了一步的神海境界更是突破到結丹后期，她現在的神海非常堅韌，估計并不比這個大蘑菇差多少。

        果不其然，很快，白霧漸漸有消散的趨勢。

        然而大家腦袋卻都越來越痛。

        “不行，這家伙在反擊，我要撐不住了……”

        白霧在掙扎，大家的太陽穴也在不斷跳動，除了曲瀟讓和凌姣然，其他人都漸漸快要支撐不住。

        眼看最好的機會就要過去了，越流緋有些心急，干脆把自己所有和神海有關的法術都用起來。

        “開！”

        一聲雷訇，越流緋瞳孔變成赤紅色，銳利的眼神仿佛要將這霧直接穿透。

        至于泰然咒，既然有穩固神海的作用，那應該對幻境也能有點效果吧？

        她同時在心里念起咒。

        白霧越來越淡，忽然！

        “唰！”

        刺目的劍光激得越流緋下意識閉上眼，危機感讓她全身汗毛炸起，哪怕是在幻境里，并沒有真正的身體，她還是下意識拼命用靈力防御。

        “這是……”

        明明能感覺到那劍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但神海卻沒有傳來想象中的劇痛，越流緋先試探性地睜開一只眼，然后眨了眨，猛地兩眼瞪大。

        身邊已經沒有了其他學生們的身影，她好像一個人孤零零來到了另外一個空間，四周是原始森林環境，但并不是現實，因為眼前的蘑菇精實在是太大了，這遮天蔽日的，一看就是它自己的幻想……

        而且。

        越流緋直勾勾地望著前方。

        劍光從那里而來，一柄氣勢磅礴的長劍正漂浮在空中，與蘑菇精對峙……不，不是對峙，是它單方面吊打蘑菇精！

        遮天蔽日的蘑菇精被一柄一米多長的劍斬得毫無還手之力，不斷拉大自己的身形卻也毫無用處，不過是虛張聲勢。

        也許正是因為蘑菇精的重心不在學生們那邊，所以大家面對的幻境才會又粗糙又簡單。

        越流緋看著那柄劍，越看越覺得不會有錯，這劍身和上次見到的劍匣完全吻合，還有這熟悉的氣息，和那殘留的劍意也完全一致……

        “天罰劍？”

        她實在有點懵，不明白怎么會在這種地方看見天罰劍。

        “……”

        那柄劍似乎能聽懂她說話，忽然停了下來，劍鋒朝向這邊，呼嘯著飛到越流緋眼前。

        “嘶！”

        越流緋嚇得后退一步，下意識拿出全部防御，但天罰劍只是停留在她面前，仿佛在打量她。

        “……這是什么情況？”

        她抬頭看了看爭分奪秒給自己修復傷勢的蘑菇精，再看看繞著她轉的天罰劍。

        兩者都很危險，她這下要怎么脫身……

        “你認識天罰劍？”

        突然，明明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卻有一道醇厚的陌生女聲響在耳邊。

        “誰？！”

        越流緋一激靈。

        “我在這兒。”

        天罰劍上下晃了晃。

        “……”

        越流緋微微張大嘴巴。

        劍會說話？哦，也不奇怪，這劍可能和系統一樣，已經有靈智了……不對，那它應該會問“你認識我？”，而不是問是否認識天罰劍。

        越流緋恍惚明白過來什么，試探著開口道：“前輩？”

        “嗯。”

        那女聲仿佛又發現了什么，語氣一變，有些興奮道：“你這套練功服……這是京武院的校徽吧，我們學校練功服改了？早就說顏色簡潔大方一點最好，看這純白多好看，以前那大紅大綠的……”

        越流緋整個人沉浸在震驚中。

        無疑，正和她對話的是天罰劍的主人，而依照她的猜測，這位神秘的主人有一定可能就是劫火的主人。

        聯想到剛才劍意斬到她身上卻沒有傷到她，她更肯定了，是因為她們早有因緣吧，是劫火還是九轉靈華經的原因？

        無論是李真君還是明校長好像都不愿多說這位前輩的事，她私下問爺爺奶奶，得到的也只是一臉復雜。

        結果她現在遇到本人了？

        越流緋心情激動起來，她有太多問題想問這位前輩了，而且從九轉靈華經到劫火，都是這位前輩留下的機緣，她心里滿是神往已久的興奮。

        “是，這就是我們京武院最新版的練功服，已經有六七年了，我、晚輩和許成器前輩的外孫女是隊友，她帶我進過那個秘境，我見到過那個劍匣，所以認出來了。”

        越流緋望著眼前氣勢可怖的長劍，眼睛明亮地問：“除此之外，晚輩還撿到過一枚九轉靈華經玉簡，還因此在西北被一朵劫火認了主！請問……前輩，這些是您留下來的嗎？”

        天罰劍畢竟只是一柄劍，無法通過它看出另一個人的表情和情感。

        越流緋問完，等了足足幾分鐘，才再次聽見那道女聲。

        她有些復雜也有些唏噓地說：“是我留下的。”

        “九轉靈華經……我還以為沒扔出去，原來成功了啊，還真的被撿到了，你有沒有按我說的，將它傳播出去？”

        越流緋點頭如搗蒜，“我上傳到了國圖書館，還換到了六萬積分呢，感謝您送的機緣！”

        女聲輕輕笑起來，“不用謝，緣分到了就是你的，正巧你還算是我的學妹，嘿，肥水不流外人田。”

        她接著道：“至于劫火……它怎么會在西北？”

        越流緋聞言微愣，“您，您不知道嗎？西北有一個很深的地洞閉關點，這朵劫火一直呆在里面，呆了大概二十多年了，晚輩恰巧遇見，或許是因為吸收過玉簡，被它誤認為主人，它就直接認我為主了，現在就在我的丹田里……”

        天罰劍忽然停滯在空中，好像也有點懵。

        “我說怎么前陣子連最后一點感應都消失了呢，這還能另外認主？”

        “……”

        越流緋和天罰劍面面相覷。

        “你再詳細說說？”

        越流緋就從西北的固定任務問題一直講到了自己最近成功結丹初步擺脫困境，講得很詳細。

        女聲也不打斷，靜靜地聽著，時不時還詢問更多細節。

        “原來是這樣……雖然沒聽說過，但邏輯上也說得過去。我大約三十年前被困，無法自由行動，二十多年前為了追殺一只逃走的妖怪，我便扔了劫火出去，結果它卻再也沒回來……想來是它太笨了，找錯了地方，居然找到我以前的閉關場所去等。”

        她語氣明顯心情復雜，“這蠢東西，居然給西北造成這么大麻煩，也是我考慮不周。”

        越流緋連忙搖頭。

        隨著這位前輩話中透露出的意思，她一時間疑惑更多了，不過不等她發問，女聲接著道。

        “至于認主的問題，既然已經成功認你為主，那就是你的東西了，我也不太了解，不過李學蘭都說沒什么問題，那應該沒事？你好好利用吧。”

        “是！”

        她用力點頭，“前輩，您被困了嗎？請問具體是什么情況？跟這朵蘑菇有關系嗎？李真君一直在找您，我回去就跟他報告，一定能將您救出來！”

        “……”

        天罰劍周身的氣息忽然一弱。

        不知道為什么，越流緋就是能感受到它隱隱的低落。

        “……和這蘑菇沒關系，這是我還自由的時候遇見過它，順手斬了一劍，沒想到沒斬死，它還生出了心魔，這道劍意一直留在它自己的幻境里。我后來被困無法脫身，偶然通過神念發現了這個幻境，正好可以將自己的神念投影到本命靈劍上，我就時不時過來玩，也好看看外面的世界。”

        越流緋點頭表示明白。

        其實她剛才也差不多猜到了，無論是天罰劍還是這位前輩，都不在這里。

        “你再跟我說說這些年的情況吧，對了，許成器怎么樣了？上回拿他一把劍，把他慪得捶胸頓足，唉，我也不是沒回報他嘛，這小心眼，他外孫女也進了我們京武院？怎么樣？”

        “是的……”

        越流緋有點不知道怎么說，“許成器前輩……他，他走了好些年了，他外孫女很好，今年也是校隊主力，我們隊被預測為有冠軍之資呢。”

        那聲音驀地一靜。

        “……走了？”

        越流緋默默點頭。

        天罰劍很久都沒有動靜。

        直到后面那蘑菇精把自己治好了，覺得自己又行了，于是主動向前伸出菌絲。

        天罰劍劍鋒一轉就是一道仿佛能刺穿天幕的白色劍光，蘑菇精立時又蔫搭了。

        “……這也正常，畢竟都幾十年過去了。”

        她聲線不復剛才的活躍。

        或許是因為被困，她應該很久沒有和人說過話，也無從得知外界的消息，剛才和越流緋說話時總是不斷發問讓她再多說點，自己也長篇大論仿佛有說不完的話。

        但問過這個問題后，她沉默了下來，沒有再繼續聊天。

        “你是被這蘑菇精困住了？那我幫你把它宰了，其實我一直都能殺它，只是太無聊了所以留著它陪我。”

        越流緋微微蹙眉，“還是留著它陪您吧，我們再想想辦法，靠自己闖出去……”

        “闖不出去。”

        女聲道：“它和我的劍意糾纏這么多年，神海境界非同小可，靠你們自己是不行的，換官方來救你們，一樣會把它殺了。”

        “可是您……”

        “沒事。”

        她微帶笑意，“這么多年都沒和人說過話，還要多虧你能闖過外層幻境，進入核心幻境呢。”

        “好了，我把它斬了，其他學生很快自己就會清醒過來……”

        “等等前輩！”

        越流緋焦急地攔住轉身要飛走的天罰劍，“您還沒說您被困在哪里呢？我跟李真君報告一下，一定可以救您出來的。”

        “……”

        她許久都沒說話。

        半晌，越流緋才聽見她略微低沉的回應。

        “別找我，”女聲聲音嚴肅，“不能來找我，我也不可以脫困，不要告訴李學蘭，誰都不要說。”

        “為什么？”

        被困至少三十年，三十年來甚至沒有可以說話的人，想看外界的模樣只有通過偶然連通的幻境，而現在，這幻境也將要消失。

        越流緋不明白，為什么這樣她還不愿意告知下落，以李真君的實力，應該是能救下她的吧？

        女聲沒有解釋，只是天罰劍上醞釀起洶涌的雷光。

        “對了，還沒問你，你叫什么名字？”

        “越流緋。”

        越流緋答道。

        “是越忠河和秦倍勝的孫女？”

        她想了想，很快就猜了出來。

        越流緋點頭，“您認識他們？”

        “認識。”

        她笑道：“不錯，你這小丫頭這么年輕就有這一身實力，還能接連撿到我的機緣，記得不要浪費，好好修煉，發揮它們的作用。”

        “是！”

        雷光四溢，銳利的劍鋒已經對準了那蘑菇精，蘑菇精瑟瑟發抖，動都不敢動一下。

        “前輩！可以問問您的名諱嗎？李真君和爺爺奶奶都不愿意告訴我……”

        “寧灼。”

        她說：“我是寧灼。”

        “轟隆！”

        劍光劃破天際，暴虐的雷電在整個空間內肆意毀壞，整個空間都開始崩塌。

        寧灼先前分明很向往外界的世界，喋喋不休想要知道更多，但此時她又仿佛想要逃避，急匆匆的只想更快斬斷這一絲牽連，好像這樣就可以不再給自己留下一絲希望。

        越流緋心臟揪緊，不知為什么，只感覺滿心的難受，但現在已經來不及再反復去問寧灼到底被困在什么地方，她只能抓住最后的時刻，大聲對那傲然屹立在空中的長劍喊道。

        “寧前輩！感謝您給予的機緣，我不會辜負它們的，我會帶著它們找到您的！”

        “隆隆……”

        雷聲漸漸消散，眼前的一切漸漸消散。

        天罰劍僅存的一道劍意也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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