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草原來客

        日光依稀，光華漸斂，一望無際的草原上迎來了久違的來客。隨著噠噠的馬蹄聲看去，一駕孤零零地馬車駛上了綿延的古道，往南行去。

        不遠處的潢河畔，此時坐著一位老阿布，懷抱把舊了的馬頭琴，瞧向古道上行來的馬車，不知憶起了什么傷感之事，隨手拉起琴來。琴聲如泣如訴，曲調悠揚跌宕，隨著草原的秋風飄向遠方。

        馬車里坐著的韓天佑撩起車廂內的窗簾，循著曲聲往外望去。車外，天邊一抹霞光映照在潢水之上，波光粼粼的河面和著蔚藍的天色、微黃的草原與旁獨坐的老者身影相映成趣，隨著老者手中琴弓的往復，譜就一曲別樣的樂章。

        韓天佑望著潢河畔坐著的老者身影，聽著傳入車內的馬頭琴響，神思迷離悠遠，不知所憶。

        “老阿布今次是專程來探望公子的，從前公子讓他護著那人，沒成想這一看護便是十余載。如今那人既已離開，他也算功成身退，便來同公子做個別。”車外副駕上坐著的我適時地說道。

        “嗯，他做得一向很好，好生安置。”韓天佑又望了眼窗外，目光落在跟在馬車旁小跑的白馬身上，不禁感慨道，“許多年未曾騎馬了。”

        “公子會騎馬？”車內的喜眉詫異地問出聲。

        “公子不單會騎馬，而且馬術還好得很呢！”我隔著簾子沖喜眉打趣道，“你來得晚自是不知道。從前公子外出游歷可都是自己打馬在前，我們追在后面。那真是馬似流星人似箭，我們都不敢晃眼的，你可是不知道累得我和一干護衛跑了多少冤枉路。”

        少年聞言笑笑，目光有些許懷念，瞧著車外的小白馬出神。

        “公子，您還出去游歷過？都去了哪里？到時候帶我也瞧瞧唄！”喜眉聞言，眼中閃爍炫目的光彩，急急問道。

        韓天佑聞言回轉過神來，面上含笑，回憶道，“少時倒是去了不少地方，至西攀過阿爾泰，至東渡過烏蘇里，北上抵達漠河，往南去了淮水。當真是風光迥異，民情別具。待事了了，你也當出去瞧瞧。”

        喜眉一臉艷羨，連連應是，神思都飄飛起來，卻沒有注意到一旁的公子說到最后眉間除卻笑意，亦添了幾縷愁緒。

        專注駕車的柳飛聽得車內的言談，悄悄沖旁坐著的我小聲問道，“公子后來為何不再游歷我記得公子中毒是從六年前才開始的。”

        我默了默，看了眼車簾方向，沉聲低語道，“那年公子自淮水歸來，揣著一盆九色山茶花，想要給夫人一個驚喜，一路緊趕慢趕，卻偏生碰上了中秋之夜”

        柳飛駕車的手頓了頓，大約是從我沒有說出的話里知曉了因由。她應是記起了我同她說過，公子的娘親便是死在多年前的一個中秋之夜。當時風塵仆仆歸來的公子，親眼瞧到了自己的母親被太后毒殺的場面，當時的絕望和無助，任是換做誰都無法忘卻吧！

        馬車因著柳飛的神情恍惚不由放慢了速度，在草原上生了些許的顛簸。

        “公子想騎馬嗎？”

        車內喜眉的詢問聲倒是喚醒了駕車的柳飛。只見柳飛忙專注打馬，漸漸加速。

        不待韓天佑說什么，喜眉旁坐著的閉目養神的小蝶便睜開了眼，出聲制止道，“不行，顛簸不得。”

        韓天佑聽罷，緩緩落了簾子，倒也不曾反駁。

        “哈哈，那公子還是待在車里得了，其實騎馬也沒什么好，你看我就不想騎，就覺得坐車舒服。”我慵懶地聲音自車外傳來。

        “你還好意思說。要不是你放著馬不騎，跑來擠馬車，咱這馬車都行了一日了能才到此嗎？”車內的喜眉大咧咧地沖我責問道。

        “哎呀，你這是擺明了說我胖！我哪有？”我轉身掀簾向車內的喜眉怒道。

        “進來坐。”

        公子打斷了我二人的爭執，瞧了眼專注駕車的柳飛，沖我吩咐道。

        “哦，好的好的。喜眉，要不你到外頭和柳飛同坐吧！車內本不寬敞，你圓成這樣，別擠著公子了。”我瞟了眼喜眉，咬牙切齒擠兌回來。

        “哼，我一點都不圓，我這是可愛，再說這車內多個人哪里就不寬敞了？你就是想趕我出去，忒壞了！”喜眉雖話這么說，卻也很自覺地坐到了副駕上。

        “群牧之事進展如何？”公子見我落座，詢問出聲。

        “啊？”

        我感覺屁股底下好生膈應，早知道是問這事，我寧可坐外頭，不，我可以騎馬的。

        “看來不是很順利呀！”公子瞧著我的窘狀，眉頭皺了皺。

        “是，自六年前蕭太后突然派人整改后，我們的人在群牧上就沒有什么建樹，只能說一直都在潛伏，但還不能掌控群牧。”我面色不好看，確然沒什么臉好隱瞞。

        “群牧乃軍用馬匹牧養之所，無論于敵于己都至關重要，太后重視再自然不過。我們拿不了全部，只需掌了緊要的地方即可。”

        韓天佑說著，想到了什么，續言道，“當年之事也是我考量不周，讓蕭太后生了疑竇，提前進行了部署。今次再控群牧之事，我們不往北樞密院下手，你著人從負責具體事務的馬群太保上下些功夫，若有可能，也可設法掌了掌管群牧部籍的林牙一職，方便將來軍馬調度。”

        “好。公子放心，咱們的暗人近些年雖建樹沒有，但潛伏地很到位，牧馬、牧牛之事做得也是盡心盡責，有些個已做了太保，另有些我恐招惹是非，便吩咐繼續蟄伏，以便暗中行事。至于林牙一職，我心中已有了數，待到合適的時機，便推暗人一把。”我思量片刻，認真回道。

        “甚好。”少年點點頭，自車內桌上放著的木匣里取出一本書遞給我，“這是偶得的半本訓練馬術的秘錄，效果甚佳，我便譯成了契丹文。你且拿著，若是林牙一職謀劃有難，便遞呈上去，多份助力。”

        我聞言，詫異地接過那本冊子，隨意翻了翻，面色便愈發古怪起來，出聲道，“公子何處得的這個？這個看起來，倒像是傳聞中失傳已久的《青云術》！”

        “青云術？”

        “是，公子不知嗎？

        傳聞，天顯年間，云內州境內曾出了個了不得的人物名喚劉策。此人本是后唐寰州人氏，因戰被俘至云內州做了個牧馬人，本無出頭之日，奈何此人聰穎異常，對牧馬又頗有天賦，還很是上心，借著牧馬之余，偷偷琢磨總結了一套御馬之術，愣是以一己之力在萬余人的賽馬場上操縱群馬，逃脫而去。聽聞當時箭落如雨，遮天蔽日，壯觀得很，但他縱馬躲避，竟一路毫發無傷，安然回了故里。

        他給這御馬之術起了個名，便叫‘青云術’。自那之后，契丹便一直在想方設法找到此人，希望尋回‘青云術’，以壯騎兵之威。”

        我垂頭認真翻閱著，失落道，“傳聞中這劉策的《青云術》首章是‘青草采略’，末章為‘云相大觀’，除卻有御馬人自身練就的技藝外，還自馬兒所食草料至所處環境綜而講解御馬之道，故而阿螢才覺得這書冊像是傳聞中的《青云術》，但這畢竟只是半本，沒有末章，倒也不敢確定。”

        “《青云術》？這書冊怎會在她那兒？”韓天佑聞言，不禁納悶道。

        “誰？”本在低頭看書冊的我聞言抬頭看向對面的公子，忽而意識到什么，訝道，“是那丫頭的？”

        見公子不說話默認了，我忽地憂愁起來，“公子，這事有些個不對。”

        “如何講？”

        韓天佑收了閑散的神色，一股不好的預感竄上心頭，手心不由汗濕。

        “公子可還記得那個‘墨白’？阿螢其實私底下對此人做了一番調查，他實是劉策的后人，名曰劉金。且連姝的師父云俏十幾年前還曾與劉金的父親劉余之有過一段情緣。不過，十七年前，云俏突然狼狽不堪地到了遼南京，還將名字改成了云悄然，也是同一年，他劉余之另娶她人，并很快生子。雖然當中許多事未曾查清楚，但怕是這云俏與劉余之是有些因愛生恨的仇在里頭。而今，連姝回了南邊，偏偏又與劉金遇上，且巧不巧劉金的字便是‘墨白’。”

        我說著，抬頭頗有些擔憂地瞧向公子，續道，“故而，阿螢覺得這事有些不對！太巧了！”

        “你是說，連姝師父此番讓她回去是另有所圖？”一旁一直靜默無聲的小蝶也不禁問出聲來，“那可敢情麻煩，我還想著若是姑姑不曉得釀酒之法的話，便去找她問上一問。若是她出了事綠螢，你可得看緊著些。”

        我聞言，一度高深莫測地看向小蝶，突然發現這丫的好像才是真正的大智若愚，隨口便道出了公子心中所想，還那么地理所當然。嗬！我約莫從前這些年都被小蝶醫癡的模樣給哄騙了吧？

        一旁的韓天佑沉默良久，緩緩說道，“待到了南京城，先不回府，直接去云來藥莊瞧瞧師父。”

        “是。”我想到白老頭的反常舉動，興許還真和這事有關，忙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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