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章公子心事9
9茶室父女
云來藥莊門外，一駕馬車忽地停了下來。
走近瞧去，趕車的俊俏小尼可不就是那個給齊霽一錠銀子的白石庵尼姑結(jié)緣嗎？只見她停了車，沖車內(nèi)說了句“到了”，車內(nèi)的簾子便被內(nèi)里的人給掀了開。
一身青色緇衣，頭戴僧帽的中年女子自車內(nèi)緩緩走下，原便是那個同韓天佑后山亭中話家常的嬸娘。
“庵主，可要結(jié)緣同您一同前去？”結(jié)緣沖下車的庵主恭敬地問道。
“不必，你且等在此處，我去去便回。”
那自稱庵主的女子抬頭瞧了眼云來藥莊的匾額，心中悵然若失。
結(jié)緣站在車旁，瞧著庵主緩步上了臺階立在藥莊門前，自袖中取出一方帕子和白瓷瓶，將瓶子里的物什倒在帕子上，這方拿了帕子墊在手中拉起門環(huán)拍了幾聲。
“云來藥莊今日不見客。”門后傳出響亮的回答。
庵主并沒有理，又墊著帕子拍了數(shù)下拉環(huán)。
“是誰啊？說了不見客還在那兒拍，也不怕毒”
開門的白管事瞧見門外站著之人，忙止住了話頭，“噗通”就跪了下來，面上詫異和喜悅交錯，倒是分外精彩。
“煩請稟報，白石庵紅塵求見白莊主。”庵主瞧著開著的府門，并沒有踏入，客氣疏離地回道。
“少莊主說笑了，您回自己家哪還用得著稟告，小的白芨這便帶您進去。”
說著，白管事忙示意左右開正門，順帶趕緊派人通知還在茶室發(fā)呆的老莊主白芷。
“老莊主人呢？”紅塵邊跟著白管事入內(nèi)，邊問道，“他身體可還好？”
“回少莊主，老莊主現(xiàn)在在茶室，身子不大好，年歲大了，多少有些不爽利，常常思念少莊主您。”白管事頗有眼色地答道。
“素兒人呢？近來可有書信寄回？”紅塵想到桃林亭中少年所問之事，不由有些擔(dān)憂，問向白管事。
“倒有一封，今日午間剛收到的。小莊主信上說是在南邊險地找到了一株月夜花，由個朋友對藥材做了特殊處理，不日便將送到南京，讓我們準(zhǔn)備準(zhǔn)備，莫要給拒之門外了。小的剛要去擦拭門上的藥粉，不想倒是先迎來了少莊主。”白管事羞愧地埋下頭，邊往前走邊向紅塵師太解釋道。
“這世間竟還有一株月夜花！這倒是個天大的好事，你趕緊把門上的藥粉給處理干凈。”紅塵面上流露驚喜，續(xù)道，“我自己去茶室便可。”
茶室外，身形瘦削、白發(fā)稀疏的老頭子白芷緊張地等在門口，不住地朝來茶室的雨花石道上張望，待瞧見紅塵的身影時，忙不迭小跑過去，柔聲喚道，“閨女，你可算舍得回家了，你把我一個老頭子撂在這里，自己跑去庵堂里出什么家，是想讓我這老頭子連個送終的人都沒有嗎？”
說著，故意將鼻涕、眼淚往紅塵穿著的緇衣上一個勁兒地抹。
紅塵瞧著老頭子白芷臟兮兮的舉動，隨口道，“別抹了，我?guī)Я藗溆玫木l衣，待會兒還要回庵去，今日來是有正事要問你。”
老頭子聞言，抹鼻涕的手頓了頓，收了眼淚，自袖中取出一方帕子，給自己的臉和手擦了擦，這方道，“本以為你良心發(fā)現(xiàn)，到頭來還是我老頭子空歡喜。哼，進屋說吧！”
“十七年前，云俏自宋地來此，究竟所謂何事？”室內(nèi)，紅塵坐在先前韓天佑所坐的凳子上，瞧著對面一臉殷勤給自己倒茶的父親白芷，沒有半分敘舊，直接出口問道。
“怎么突然問起此事”老頭子白芷倒茶的手顫了下，忙不迭穩(wěn)住神兒說道，“是天佑那小子著你來問的吧？我就知道他是個死心眼，為他娘的事如此，如今為了個小丫頭，亦是如此。”
“所以呢？云俏十七年前帶著女嬰來找父親，究竟所為何事？”
紅塵沒有喝茶，目光如炬地瞧著白芷，等著他的回答。
“你非要如此嗎？閨女。”
白芷放了茶壺，身形愈發(fā)佝僂了，默了好一會兒，像是下了什么決心，眼珠一轉(zhuǎn)，沉聲道，“那年因著韓德崇那龜孫，累得你產(chǎn)下女兒后氣血兩虧，偏小薇又福薄，生下不過數(shù)月便夭折了。我擔(dān)心你知道后承受不住，便同云俏那丫頭要了個年紀(jì)相仿的嬰孩，不過是希望你能好好活著罷了！但誰成想，你倒是活得好，跑去什么庵堂出家，撇下我個老頭子帶娃，你可是想累死你親爹不成？”
“爹爹，這十余載里，我一直在等你說出真相，今日你總算是肯告訴我素兒不是我的親生女兒了！她是叫薇兒嗎？白薇，白薇，以藥入名，倒是很符合你的取名風(fēng)格。”
紅塵雖語氣平常，但到底是動了氣，眼圈通紅，憤恨道，“但是，你為何要那般殘忍地待我的薇兒？你可是她的親外公啊，如何竟能狠地下心將她稚嫩的面皮給剝下來？！我累她夭折便已是對她極大的殘忍，可你作為她的親外公卻為何在她死后，連個全尸都不肯給？我著實想不通這其中的道理！還請白莊主你賜教。”
“白莊主？”
白芷念叨著自女兒口中而出的這個稱呼，胸中百味雜陳。今日這個稱呼他一日之內(nèi)統(tǒng)共聽了兩遭，從兩個自己最親近的人口中叫出來，別提有多么諷刺。一個是自己名義上的徒兒，實際上的忘年之交小天佑；另一個則是白石庵的庵主，自己疼到骨子里的女兒白茯苓。他一生坦蕩，行醫(yī)濟世，只那么私心了一次，便好像站到了全世界的對立面。
“我若說我有不得已的苦衷，約莫你也不信，那你便當(dāng)我是想給你一個看起來很像薇兒的女兒吧！”
白芷抬眼看向?qū)γ孀呐畠海瑲馊醴浅！?
對于女兒的話，他無法反駁，因為事實確實如此，他確實在十七年前，親手剝下了自己親外孫女的面皮。
他永生記得那可憐的孩子當(dāng)時不過才三四個月大，皮膚嬌嫩的能滲出水來；他永遠無法忘卻孩子失了面皮后那血淋淋的場面。他是白薇的親外公，說不心疼那絕對是昧著良心，但他不后悔，不后悔這么做！如果時間逆轉(zhuǎn)，他可以選擇，他還是會毫不猶豫地做出這個決定。
白茯苓聞言，雙目通紅，沒有言語。
對面的白芷見狀，亦側(cè)身以袖揩了揩眼角的淚痕，轉(zhuǎn)頭長嘆道，“所以你知道這件事后，到白石庵出了家，還將素兒遠遠地打發(fā)了？”
“是。作為娘親，素兒是不是我的女兒，我比旁人更清楚。”
白茯苓說著，眉宇間漸漸陰郁起來，“雖然我同她有過母女情分，但卻無法看著一張頂著我可憐女兒面皮的人在我眼前長大。”
聞言，白芷幾不可查地舒了口氣，復(fù)又挑起了眉，轉(zhuǎn)而問道，“你既早知道了此事，為何到如今才來問我？”
白茯苓抬頭鄭重地看向莊主白芷，苦笑道，“女兒知你這番作為都是為了我。我對薇兒有愧，亦對你不起。倒是不若出家為尼，青燈古佛相伴，行醫(yī)濟貧為善，盼薇兒來世安好，望父親洗去罪孽。”
“我原以為給你尋個女兒你會好起來，卻不想到最后累你如此的卻是我這個不稱職的爹爹。”
白芷手止不住地顫抖，低垂了頭，轉(zhuǎn)身想要離去。
“等等。”
白茯苓忽地起身喚住了頹然的白芷，直言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父親繞來繞去，還未曾告知我當(dāng)年云俏來此究竟所為何事？”
白芷佝僂的身影頓了頓，沒有回頭。
“這事我既應(yīng)了云俏，便不會告知旁人，哪怕你是我的女兒。”
“你確定不說？”白茯苓再次詢問出聲。
“是。這事與你和小天佑都無甚關(guān)系。我斷不會害你二人。”
“那與連姝呢？與她可有關(guān)系？”白茯苓反問道。
“她既是承了云俏一命，便當(dāng)?shù)脠蟠稹２贿^你放心，我會多加留意的。”白芷想了想，沉聲回道。
“父親你今日都能將瞞了我多年的薇兒之事和盤托出，卻偏不肯提及此事，想來是做了什么有愧于人的舉動，怕是這個愧對之人還是她連姝吧！不過你既不愿說，我也不再問。你我父女就此別過，好自珍重。”
白茯苓說罷，起身就走。
“茯苓，”白芷突地叫住她，語氣中帶著愧疚不安，“小薇可是被你移到了庵里？若是可以，替我同她上柱香。”
“我將她葬在了庵后的桃林里，你若想上香，自己去上。”
白茯苓轉(zhuǎn)身瞧見一下泄了精氣神的白芷，預(yù)感到他的大限約莫不遠了，心中陡然一痛。
“聽說每年春來，你庵后的桃花都分外妖嬈，想來葬在那里是極好不過了！”白芷若有所憶，眉眼含笑。
“若是無事，我便走了。”白茯苓剛走一步，又頓了頓，回轉(zhuǎn)身來，“你年歲也不小了，近來又憂思過甚，我瞧著當(dāng)須服些藥調(diào)理調(diào)理，你自己也對自己的身體上些心。”
“好。”
白芷聽著女兒的關(guān)切，眉眼舒展。忽又話鋒一轉(zhuǎn)，叮囑道，“薇兒的事，還是不要讓小天佑知道的好。”
白茯苓聞言皺了皺眉，終是點了點頭。
“嗯，素兒亦是我的女兒，雖不是親生，但這許多年的情分是消弭不掉的。她向來與佑兒交好，我不講便是。”
白芷這方長舒口氣，緊跟上去，將女兒一路送到了府外，直到馬車走遠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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