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章公子心事10
10韓府門前
遼南京城析津府顯忠坊內,一排排威嚴顯赫的府邸院落,在夕陽的映照下金碧輝煌,肅穆端莊。灑在屋頂瓦端的余暉與立在府前威武雄壯的石獅相映成趣,為坊內的氣氛平添了幾分莊重之感。
顯忠坊,顧名思義,為遼南京城中權勢顯赫官員所居之所。而這排臨近開遠坊,無論采光、風水抑或交通都屬坊內上佳的府邸院落,便是如今遼國大丞相韓德讓家的祖宅。
雖說韓大丞相事務繁忙,常居上京,一年半載也不見得來南京一趟,但作為祖上三代帝前高官,兩代還任過南京留守的韓府,其祖宅還是頗為氣派的,而韓大丞相的院落也在有心人的推動下不斷擴建翻修,成了此處威嚴肅穆的存在。韓府其余四房的府邸院落雖說人員常駐,又時常打理歸置,但比之韓大丞相在南京的院落,面積上便不知差了多少。
往日里,這韓府門前本應大門緊閉,清凈非常的,但今日卻有些不同尋常。
遠遠望去,韓府正門大開,左右依稀站著兩列奴仆,其中一個管家模樣的,約莫年過五十,卻是站得最為筆直,應是有過行伍經歷,身形矯健,目光如炬,正淡定地站在府門前,往街道口看去。
而府外街上不遠處,還停了不少裝著貨物的車輛,車旁又齊齊站著一列契丹甲兵,亦像是在候著什么人,不過許多兵士面色已很是不耐,應是等了許久的緣故。
少年齊霽自馬車上下來,瞧著眼前的情狀,一臉焦急地望向威嚴氣派的韓家府邸,心中直氣得罵娘。
“今日真他娘的流年不利,不是閉門謝客就是貴客臨門不便相見,如今這兒倒好,直接給戒嚴了。白素姐,你這可真不能怪我,我費勁千辛萬苦才找到的月夜花,千里迢迢給送了來,結果你給我說的三個地兒一個都送不進去。不是我齊霽不守信諾,只是這月夜花過了今日便真等不了了。你要救的人怕也是與它無緣,生死有命,你可莫要怪我。”
少年齊霽自言自語罷,又覺不甘,遂往前快行了數步,要到韓府門前走上一遭,費了千辛萬苦趕來,左右都要問上一問。
偏事不遂人愿,那列甲兵已拔出了腰際的佩刀開始趕人。
“都同你說了戒嚴,再不滾,便將你殺了了事。”
少年氣地面色通紅,他是不怕這群人,真惹惱了他,他只要隨手放點藥便能毒倒一片。但是,作為藥王的后人,他不能這么做,他有太多的顧及,至少不能讓此刻南京城云來藥莊別院里待著的那撥人注意到他,否則藥王谷的人必會追來殺之。他可是有很多大事要做,還有很多仇未報,此時若死了那真是虧大了!
想著,齊霽重又登上馬車,令車夫調轉馬頭,急急駛離了此處。
約莫齊霽萬沒有想到,他方一入車內讓車夫駛離此地,便有一駕他今日見了兩次的馬車駛來,同他的那駕正正擦肩而過。而那里坐著的不是旁人,正是這韓家的主人,他齊霽錯過兩次又第三次遇到復錯過的韓府四房公子韓天佑。
喜眉趕著馬車來到韓府門前的大街時,已是酉時初,正瞧見列隊的士兵執刀趕人,遂勒了馬,沖車內坐著的公子道,“公子,今日府上是不是有什么事啊?怎么來了許多士兵?綠螢便是迎公子應該也不會這么干吧?”
車簾被內里的韓天佑隨手撩開,他打眼往韓府門前瞧去,見到府前站著的中年管事,笑了笑,重又放下車簾,沖駕車的喜眉說道,“不必管,駕車回府。”
“哦,那公子坐好,喜眉可要直接闖嘍!”
說著,喜眉喜上眉梢,狠甩了下鞭子,打馬往攔著的士兵駛去。
“停下!韓府門前,誰讓你們亂闖的?看我不”
一士兵眼見眼前的馬車肆無顧忌地往這邊來,拔刀便要砍向駕車的喜眉。
喜眉見狀,一鞭子甩了過去,直接將刀卷了起來,甩飛到了一旁停著的車上,釘入貨物之中。
“哎呀,韓府門前?你還知道這是韓府門前?攔著我家公子回府,你還有道理了唄!”
喜眉穩當地停了車,叉腰大聲吼道,頗有些惡奴的氣概。
小蝶撩起車簾,目光繞過喜眉的背影,瞧向一旁停著的貨車,同韓天佑唏噓道,“咦!這里頭裝的竟是些珍貴的藥材,被喜眉這么糟蹋怪可惜的。”
喜眉聞言,沖小蝶嗆聲道,“又不是給咱們的,可惜個屁!”
“那可不一定,不是給咱們的干什么停在咱們府門前?閑得無事來顯擺?這人得有多無聊啊!”
小蝶笑著反駁道,看向車上的藥材目光灼灼,開心地很。
“意欲取之,必先予之。這些車藥材,怕是另有深意。”
韓天佑瞧著小蝶見藥如命的情景,不禁出口潑了盆冷水。
“哎呀,那怪可惜的!我聞著里頭好些藥材難尋地很,聽說當年連姝釀酒可是廢了一大屋子的藥材,若是有了這些車藥,倒是能省許多個錢。”
小蝶連道可惜,心下頗為遺憾。
“也罷,他們既都送到門口,焉有再拒的道理!”韓天佑朝著小蝶打趣道,“不過,這收禮也當有講究,若是落了下乘便平白欠人一份人情。”
“那如何不落下乘?”小蝶出聲納悶道。
不待韓天佑回答,外頭便響起了一道恭敬地中年男聲。
“公子安好。”
“李叔別來無恙。”韓天佑撩起車簾,朝出聲之人面露微笑,問候道。
車外候著的甲兵瞧著這番情狀,紛紛意識到車內之人的身份,忙不迭收斂了臉上的不耐,重新列隊站好。
甲兵中一領頭模樣的年約四十的兵士遠遠地瞧著這一切,自倚靠的車輛上起身,朝此處走來,沖車駕上的韓天佑拱了拱手,頗有些無狀地大聲道,“內里坐的可是大丞相家的韓公子?”
聞言,車外站著的李叔,車上坐著的喜眉、小蝶紛紛皺起了眉,瞧著說話之人。
倒是車內坐著的韓天佑瞧了一眼來人,笑得愈發濃了。
“倒不知梁王殿下這南京留守做得如此盡心,竟還派了一列甲兵專程護衛我韓府的安全,真是令梁王殿下破費了。改日回京,小子必當托大丞相稟了皇上,以感謝梁王的此番美意。”
站著的甲兵頭頭乍聽此話,想到皇帝耶律隆緒對主子甲兵之事向來忌諱莫深,忙收了面上的傲慢,恭謹回道,“韓公子誤會了!梁王殿下派小的來此,乃是聽聞公子體弱,此番既來南京休養,故特意尋了許多將養身體的藥材送上,以盡地主之誼,還望韓公子笑納。”
“哦?我還當是梁王殿下手下之人誤入我無名小院,賠償我折損桃樹的資費。”韓天佑聞言轉頭沖小蝶隨口道,“不過,梁王既有如此美意,小蝶你便下去瞧瞧哪些個藥材是咱們需要的,便留下些。”
聞言,小蝶瞥了眼車下一臉便秘色的士兵,輕快地下了馬車,朝路旁停著的貨車走去。只見她自東向西一路行去,途經車輛時只稍稍放慢腳步,隨手拍一拍裝藥材的袋子,便朝下一輛走,看面色似乎對車上裝著的藥材很是有些失望。
“可有我們需要的?”車上坐著的韓天佑瞧著小蝶走了一遭,折返回馬車,隨口問道。
“這該怎么說呢!”小蝶并未上車,瞥了眼馬車旁候著的甲兵,復又看向公子,面露難色道,“藥是好藥,可惜許多公子都不大用得到,怕是要折了梁王殿下的一番好意了。”
“你這丫頭無狀地很!”
韓天佑隨意瞟了眼一旁面色難看又著急的甲兵臉色,沖小蝶責備道,“既是好藥便當有用處!雖是辜負了梁王殿下對小子的一片關切之情,但也算圓了梁王殿下的一份美意不是,豈有不收之禮?”
說著,韓天佑復面色和善地朝候著的甲兵頭子道,“煩勞回去告知梁王殿下,多謝殿下的一番美意。”
說罷,吩咐李叔派人將藥材抬入府內,自己亦放下了馬車簾,準備入府而去。
“對了。”
甲兵頭子見那車中人忽又出聲,遂抬頭聽去。
“煩勞將軍回稟梁王殿下,小子既收了這許多藥材,院中桃林折損的資費也就不必讓梁王殿下記掛心上了!”
說罷,馬車噠噠往府門前行去。
甲兵頭子聞聲面色沉地能熏出個炭,他這次怕是把事兒給辦砸了。
本以為他韓家公子深居簡出,應是個仗著大丞相勢的無能病弱之輩;本以為自家主子雄才偉略卻要結識這個弱不禁風的小子,是抬舉了他;本以為這人見了藥材接了便是承了主子的恩,不接便是打了主子的臉,當是難以抉擇。
卻不想,這韓家公子不但收了禮,還明里暗里在打他主子的臉。他仿佛感覺對方其實在說,“雖然我并不需要,但你既送來了,那我就勉為其難收了吧!”“雖然我不在意,但你闖我桃林的事我記著呢!便當是賠償吧!”
這讓他一向粗慣了的神經竟突然細膩起來,他覺得這韓家公子好生狡猾,讓他想起了漢人常說的一個詞“得了便宜還賣乖”。這讓他回去又該如何面對自家的主子?
這邊,韓天佑下了馬車隨著李叔入府后,韓府正門便合了上。一旁早就安耐不住喜悅的醫癡小蝶忙朝公子行了一禮,便要先行告退去查看那些藥材。韓天佑隨意揮了揮手,算是允了。
喜眉瞧著小蝶屁顛顛離開的身影,揶揄道,“公子,我覺得你和小蝶這演技愈發純熟了。方才瞧她的樣子,我本以為她不看好那些藥材的,結果我們才剛回府,她便跑去瞧了。公子你和她演這出雙簧是何時排練的?”
“何須排練。她于這猜度人心上一向很有些天分,但偏生立志要做個懸壺濟世的醫者,倒是少有的聰慧豁達。”韓天佑瞧了眼小蝶離去的背影,默了默。
“但依我之見,小蝶的聰明在明,多少我還能猜度出些;公子的聰明卻是在暗,總是未卜先知,讓我迷惑不解。就譬如今日,梁王送禮,在我看來就是梁王想要拉攏公子,但公子怎生就覺得他送禮是與闖桃林有關呢?”
“你道公子為何會于二十三那日離了上京往南京來?”
不待公子回答,一道女聲便傳入了喜眉的耳中。喜眉抬頭看過來,正和自府內而來的我目光撞了個見。
“哦,那是為何?”喜眉不假思索地問道。
話音未落,便瞟見一旁跟著的李叔眉頭緊皺地向她投去一束探究的目光,心中突然一跳,應是覺得自己被個危險的人物給盯上了!
“咱們離開上京前,一向剛正的警巡使馬嚴大人可是給煩透了朝中。近一半的官員都同他突然有了交際,明里暗里要他釋放那些被抓的偷桃賊人。
后來,馬嚴頂不住壓力確實將人放了,但為防無法交差,暗暗留了一手,將查到的背后之人名單統統列了個清單,就在咱們離開的那日早上遞呈給了大丞相。那里頭可不光有梁王,還有皇帝和太后呢!
聽暗人說,大丞相后來拿著清單去找了太后,不知同她說了什么。結果出宮后,太后便著人給清單上的人都下達了懿旨,要求他們給公子送些補身抑毒的藥材,便是皇帝也命人去尋了些。
也怪這梁王跑得快,中秋夜宴后便離京回了這里,這不接到消息時剛好聽聞公子過來,竟還打算將謝罪的禮弄成巴結的意,倒是難為他想得美。”我笑嘻嘻地沖喜眉解釋道。
“哦,我說怎么梁王突然來結交公子來了,竟還有這么個事。想來公子早就預料到了大丞相便是藉由丞相府的顏面也會做些什么,這才猜度出梁王送禮的意圖。公子可真是聰明呢!”
喜眉眉眼彎彎,一臉崇敬地看向公子。
“可不嘛?都跟在公子身旁這般久了,還要讓人解惑,真是為你的智商捉急啊!”我假意搖頭感嘆道。
喜眉聞言,立時便惱了,沖一旁的我諷刺起來。
“哎呀,我還沒說你,你倒是說起我來了。你這次來得可真是早啊!公子回府外頭圍了那好些人時,你跑了個沒影,現在事情解決了,你反倒是出現了。也不知是你迎我們還是我們迎你了!”
“咳!”我假意咳了咳,笑道,“就那點小事還能難倒公子不成?我這不是去替公子辦事去了嗎?”
“事情辦妥了?”公子瞧向我,問道。
“是,已將案宗送到公子書房內。”我恭敬作答。
“好,你且歇息片刻,待半個時辰后便到書房找我。”
說罷,公子便同跟著的李叔一同往書房走去。
“那人是誰?怎么從前不曾見過,公子卻待他很是不同的樣子?”待二人走遠,喜眉不由指著跟著公子身旁的李叔沖我問道。
“那是李叔。”
我瞧了眼喜眉手指的方向,面上浮現笑意,補充道,“之前不是同你說,公子少時曾游歷了不少地方嘛。李叔便是這隨行護衛之人的首領,武功卓絕、忠實牢靠,且還是夫人一族的,公子待他自是與眾不同。”
“原來如此。那這次回去后,代替柳飛守在公子身邊的豈不是就是李叔?”喜眉突然想到柳飛,不禁皺了皺眉。
“我瞧著多半是。說起來,柳飛還是李叔一手□□出來了。今次柳飛被公子責罰,怕是李叔也少不了給她懲戒,必是不放心旁人的,當是會親自隨著公子回上京。”
“什么?他他他,是柳飛的師父?”
喜眉一臉驚駭地看著我,約莫是想到了柳飛口中曾提過的那個嚴苛至極的師父,語調都有些各發顫。
我瞥了眼沒出息的喜眉,憋著笑意嚇唬道,“對,你方才愚笨的樣子他最是看不慣了,怕是以后少不了給你苦頭吃。你既已知了他的身份,當也曉得他在公子面前頗有些薄面,若不是大的過失,公子定然不會說些什么。”
喜眉仿佛從我的話里看到了自己悲慘的將來,想到剛剛李叔瞧向她自己的目光,似乎真有幾分恨鐵不成鋼在里頭,心下一個哆嗦,愈發惆悵了!
遼南京,韓府書房內。
韓天佑與李叔相向而坐,隔著的茶幾上除了擺著兩盞熱茶外,還有一摞名帖,最上面的那張名帖,赫然寫著“耶律隆慶”,正是南京留守如今圣上的親弟梁王殿下。
“梁王今次怕是確實起了結交的意。”韓天佑瞧著這名帖,徐徐道,“瞧小蝶的樣子,送來的藥材定是極好的,若是只依著太后的命令而為,自不必如此。他的野心,倒是不小。”
“那公子可要相見?”李叔思度著,續道,“這幾日來府上送拜帖的還有好些個人,多半也是因著大丞相突然的態度轉變,便是六房也送來了韓制心的拜帖。”
“不必了,我們既是回來休養的,便閉門謝客吧!”韓天佑隨口說了句,目光卻是看向了一旁書案上高高壘起的幾摞書冊。
我自門外進來時,公子已將那幾摞高高壘起的書冊看了個畢,端起茶杯緩緩抿了口。
“嬸娘處可來了消息?”公子放下茶碗,沖我問道。
“剛剛收到結緣的信鴿,紅塵大師并未從老頭子口中問出個所以然來。”
“嗯,師父素來是藏不住事兒的。今次這般藏著掖著怕是做了什么虧心事。你讓柳飛多注意些,無事的時候多去云來藥莊走動走動,看看能不能探聽出些什么。”公子說著,復又指了指案前幾本單獨放的冊子,沖我吩咐道,“我瞧著這幾個人的經歷有些地方很是值得推敲,你且徹查一番,萬莫生了事端。”
我遂拿過冊子,瞧了眼上面的人名,“回弋、云俏、劉金、俞水”,遂應了聲。
“擴大下調查范圍吧!譬如這幾人的父母親人,但凡十七年前活著的,都要提前查個清楚,莫要出了岔子。”公子面上的憂色甚得仿若實質,讓人想不注意都難。
“公子,你這般做派倒像是個調查女婿家底的長輩,真的有必要這般嗎?”我半開玩笑半認真道。
韓天佑默了默,沒有出聲。
就在我以為他不會回答時,一道悵然的聲音卻傳入了我耳畔。
“阿螢,我突然有些害怕,害怕自己把她從一個深坑推到了另一個泥潭。”
“公子。”
“她成了我的軟肋,我欲行大事,必顧她不及,本想放她遠走去個安全之地,但如今我瞧這情狀,”韓天佑目光看向書冊所在的位置,擔憂道,“恐她所處之地亦是復雜地很,且這千里之外如何能顧得及!”
“連姝聰明地緊,應無大事。”我出聲安慰道。
“嗯,且退下吧!”
公子屏退了我,獨自留在了書房之中。合門時,我不放心又瞧了眼內里的公子,卻見他自袖中取出了個紅色福字香囊,若有所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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