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山洞里不算寬敞,洞外的月光卻越發明亮,把地面上原本的混亂不堪照得越發清晰,跟一具死尸呆在一起,身旁人還能若無其事地閉目養神,我真是佩服他。忍不住偷偷打量他,他的劍已經放在身側的地上,收斂起劍仞鋒芒,他的衣袖和腰間都沾了不少血跡,臉上似乎也沾了些許,像個背水一戰后的孤獨劍客。
這一次,他來的必然辛苦,我忍不住有些心疼,甚至控制不住地想要伸手去替他把臉擦干凈,到一半,又放下。
終究是怕太過殷勤唐突,被他拒絕不說,搞不好還要惹他嘲笑,思前想后,還是放棄了。
兩人都沒有說話,頭頂濕漉漉的藤曼似在滴水,洞外蒼白的月光宛若薄紗,洞口幾株高大的枝椏將月光斬斷,時而傳來幾聲鳥鳴,這短短一小會兒,又只響了幾聲,整個山洞便是將潮濕和清寂融為了一體。就這樣沉默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應是休息夠了,他忽然拿劍站起身來,高高的身影瞬間籠罩了我。
我仰起頭看他,緊張地問道:“怎么了?你要去哪兒?”
他居高臨下地瞥了我一眼,又轉身向外走,說道:“趕路,夜深后會有野獸出沒,若遇上了,屆時你我都沒有活命的機會。”
我一聽,也趕緊起身,迅速跟著走在他身后,他不理我,徑直往山洞外面去,我便亦步亦趨跟著他。
整個山洞里黑漆漆一片,雖有淡淡月光,我看著他的背影,卻似乎快與黑夜連成一片,生怕跟丟了他,我小跑著追了上去。出了山洞,竟然是整片的樹林,分明只是傍晚,卻因遮天蔽日的樹木顯得昏暗,他不知為何繞了個道往前走,起初我暗自笑他不認路,后面又察覺不是,遂問道:“既然是朝南走,你方才怎么繞了一段?”
他不說話,仍舊自顧自走路,顯然不想理我,我只好閉了嘴。
白景楓的冷淡性子完全不在我預料之中,曾經見過他與任少爺相處,雖也算不得多么溫和親切,但卻有說有笑,氣氛活絡,此時此刻,我卻感覺他將我視為無物,毫不在意我是否跟上他,也毫不擔心我是否被野獸叼走。
罷了,非親非故,他能來救我,已是我的榮幸,保住了性命,就乖乖回去見哥哥吧,再不要妄想什么旁的心思了。
我跟上前方那個不曾為我停留的背影,心想,終是黃粱一夢罷了。
一路上只能聽見我們兩人一前一后的腳步聲,踩在泥土和雜草上,分外明顯。察覺我跟不上,他也沒有明顯地放緩速度,大概走了半個時辰,他終于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說吧。”似大發慈悲一般,漆黑的眸子直直看向我。
我站在原地大口喘著氣,因為太累,也因為被他直視,心口咚咚跳著,不明所以道:“說什么?”
他揚起下巴示意:“你不是有話想問我?”
我一驚,是啊,他向來如此敏銳,我難不成今日才知道?定然是方才我一副跟著他欲言又止、猶猶豫豫的模樣被他瞧見了。轉念一想,此事早該說的,既然他給了機會,索性就問個清楚,日后山高路遠,今生便也是陌路人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決定不再逃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將憋了許久的話說出了口:“在客棧那日……你說讓我晚上去找你……我去了,我等了你許久。”我終究沒好意思說出是去他房間,還癡癡等了他一夜,怕被他笑話。
這話問出來確實不合適,我知道不合適,可我又覺得再沒有比現在更合適的時候——在無人的樹林里,只有我和他,而他剛剛還救了我,如果我現在不問,難道將來還會有更合適的機會,來問出這種尷尬又難以啟齒的話題么?
他皺眉看著我,似乎想了半天才終于回憶起這么一樁事,略有點詫異地點頭道:“你說那件事?你真去了?”撞上我認真的神情,他古怪地咳嗽了兩聲,道:“我臨時有急事要走,不小心忘了。你也知道,我和軒柯——”
不小心忘了?我千想萬想,也想不到他如此回答,還沒等他說完,我便忍不住質疑道:“你……你怎么了忘了?”怎可如此忽視我的感受,藐視我的心意?
他不以為意地摸了摸鼻子,奇怪地說道:“你又沒答應我,我怎知你真的會去?”
哈,他還好意思怪我?我更是氣憤,向他強調道:“我去了!”義正言辭地向他表明自己所受到的欺騙和傷害。
他似乎終于來了興致,收起了那副不當回事的漠然,反而仔細地打量了我片刻,然后邁開步子朝我走了兩步,半彎著腰盯著我的眼睛:“你去了,然后呢?”他似乎覺得很有意思,“你希望我做什么?又因為什么而失望生氣?”
我呆住,細細想了想,卻又說不上什么具體的東西,從頭至尾,那份悸動、期待、失望和憤怒都是模糊的,我又如何知曉我究竟為何如此。在黑影憧憧的樹林里,他正在我面前,看著我,我也看著我,兩人無人說話,樹林里安靜得只聽得見少許的咕咕鳥鳴,以及我緊張的喘息聲。
是的,我再次緊張了,在單獨面對他的時候,我再次愚蠢地緊張起來。
興許是我的表現太過可憐,他竟然笑了,似妥協般地道:“好,我向你道歉——”我不明所以,眼睜睜看著他那冷峻的臉漸漸靠近,最后竟然在我臉上親了一下,就像蜻蜓點水。“這就是那晚我想做的事。”我聽見他在我耳邊說道。
“你——”我羞得滿臉通紅,摸著發燙的臉,瞪大眼睛看他。
“不然你以為什么?那日在馬廄,我瞧著你甚是可愛,所以才動了心。”他竟然承認他有那么一瞬間對我心動過,但他接下來又說道:“那不過是片刻的想法,很快就淡了。如今我已沒那興致了,你也果然與我之前所想一般,甚是無趣。”
我只抓住了他一句話:“你說……你對我動心過?”這是什么意思呢?是有些喜歡我,有些在意我的意思嗎?
他皺眉,不悅道:“我說了,只是片刻。”說著就不打算繼續跟我掰扯。
我哪里會相信,看著他轉身要走,我立馬抓住他的手,道:“你給我把話說清楚——”他冷冷道:“放開!”我嚇得立馬松了手,這才想起他說我無趣云云,旋即瞪大眼睛盯著他,心想這個自以為是,不可一世的家伙,他竟然把我當成貓貓狗狗了么?喜歡就逗逗,不喜歡就撇開。
我反應過來后又急又氣,渾身發顫指著他道:“你這個騙子,你這個壞人,你——你——”你了半天,卻說不出話來,最后壓低聲音說道:“你怎么可以這樣對我……”我那么用心,我那么在意,換來的就是漫不經心么?我該叫加蘭鶴之送我瓶毒藥,下在他的酒里毒死他才是!
“走吧,被野獸叼走了,我可不會救你。”他似乎終于耗盡了對我的耐心,說完這句話,再也不管我,自顧自往前走了。
看著他的背影越走越遠,我這才后知后覺,察覺到自己的身子已經極為虛弱。我不敢想象,方才是什么力量支撐我,竟然跟著他走了這么遠。此刻心神恍惚,才發現自己連腿都在打顫,胃里也開始犯惡心。想起這段時日種種委屈,我氣不過,忽然像發泄般喊道:“我要回去!”
白景楓顯然聽見了。
他轉過身,竟沒因我的無理取鬧生氣,漆黑的眼睛看著我道:“回哪兒?”
回哪兒?我的頭一下子很疼,像被炸開了一樣,過往的記憶似被撕裂成碎片。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一件十分緊要的事情,憑著本能模模糊糊道:“我要去……西域……”
可是,我之前不是自己要離開大明若宮的么,不是好不容易才出來的么?我回去干什么?我是怎么離開的來著?越是想,越是想不起來。
白景楓似乎走了神,沒聽見我的話,又問了一遍:“你說要回哪兒?你不是青州人么?”
“青州?”我喃喃重復了一遍,似被他一下子提醒,腦子里忽然閃現出一些畫面,我一樂,喜滋滋道:“對對,我要去青州來著!紅芙姐姐不是說,要帶我去靈山,參加林老莊主的大壽呢。”這么重要有趣的事兒,我竟然差點兒就忘了,真是的。
見我方才還泫然欲泣,一轉瞬又喜笑顏開的,白景楓好像被我影響到,竟也不易察覺地笑了,好心情地問我:“那你可知,眼下你已經在青州了?”
什么?這句話無異于一石激起千層浪,我差點兒驚呼出聲,“已經到了青州了?”天,那伙人竟然把我綁到了青州,這近一個月的行程,竟陰差陽錯讓我到達了原本的目的地!我既驚訝,又興奮,既感慨,又悵然。面色一時間變幻不定,不知如何表述此刻的復雜心情。
這突然的沖擊讓我心神激蕩,只忽然晃了晃,覺得自己似要暈倒,腳也支撐不住了。
白景楓看出了我的異常,竟問道:“你走不動路了?”我訝異于他突然的詢問,老實承認道:“他們之前待我不好,老是喂我喝一些奇怪的東西,喝了就頭疼得厲害,腦子里空空的,我如今肚子餓,腿也發顫。”
他的視線落在我腿上:“方才怎不說?硬撐著走這么久。”
我埋著頭,心想我怎敢同你說呢,你若嫌我麻煩把我撇下,我可就在這深山中自生自滅了。
白景楓竟然朝我走來,把他的劍遞給我。我呆呆的沒反應過來:“給我?”我這輩子都沒碰過劍,何況還是他的佩劍,不免發杵,此劍方才還見了血呢。他皺眉,道:“你不給我拿著,我如何背你回去?”說著竟直接扔給我,我連忙雙手抱住,瞪大眼睛盯著他,他已然轉身背對著我了。
我很是猶豫,不太敢靠近他,他顯然沒意識到,忽又想到什么似的,轉頭朝我說:“別磨磨蹭蹭的,路也不算近,若是用抱的會很累。”我更加臉紅了,忙不迭道:“我沒想要你抱。”他不以為意地轉過身,半蹲下身子道:“我也沒說你想。好了,快點兒,別嘰嘰歪歪耽擱時間。”
這人原來是這樣性子。我心里偷偷笑著,握著劍小心翼翼雙手環過他的脖子,趴到他背上,小聲說了一句:“小心路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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