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紅芙姐姐是在林老莊主壽辰的前一日趕回來的,引我見過任軒柯的父母后,便跟著他們去見林老爺去了,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談。
我閑來無事,自顧自出門轉轉,都說大明若宮恢弘大氣,可我倒是更愛這漢地的屋子,用木頭制的桌椅房檐,叫人心生親近,院子里也種滿了花草,形狀好生奇怪,譬如高高的石頭敲了不少洞,說是叫假山,還有被扭得彎彎曲曲的松柏,有趣極了。
我獨自逛著,忽然聽見有人在假山另一邊說話,不一會兒從后面的小路上走出來一個人,竟然是那日站在林少禎身后的丫頭。
她笑著喚我林姑娘,問我怎的在此處。
我道:“山莊我都不太熟,想四處逛逛。”
她笑道:“我正巧要去夫人那里,你要不和我一道去坐坐?”
“夫人那里?”我驚呆了,那位林夫人我只在剛上山的晚宴時見過一面,林家訪客何其多,我一個來路不明、沒名沒姓的人物,哪里好意思去打擾她?是以我連忙擺手道:“那不好吧,會打擾到夫人的。”
誰知丫頭說道:“姑娘有所不知,夫人第一面見到姑娘,就十分喜歡,說這輩子見過許多人,沒一個像姑娘這樣合眼緣的。早早就想私下見見姑娘了。”
這些話更是讓我驚訝了,我受寵若驚,只能傻兮兮地隨著她走。
“林夫人平日里什么性子,會喜歡乖巧的姑娘還是直爽的姑娘,亦或是溫柔懂事的。”我緊張地戳著小手,心虛起來,生怕開罪對方。
丫頭噗嗤一聲笑了,“姑娘不必擔心,我家夫人可巧就喜歡姑娘這樣的,不論姑娘如何模樣,夫人都不會怪罪的。”
“這是什么話,我又不懂什么規矩,萬一說話開罪了林夫人,你可千萬替我美言兩句。莫叫我不知所措的傻在那兒才好。”早聽說這林夫人不是省油的燈了,我哪里敢相信?萬不可給紅芙姐姐他們惹來麻煩才是。
“林姑娘放心吧,不會有事的,我們夫人也很好說話。”她沖我笑,眼如彎月。
原來,這丫頭是林少禎的貼身丫鬟,叫玉綾,小時候就養在林夫人身邊,后來去服侍林少禎,看起來對林家的人和事很是清楚,倒算不得一個尋常丫頭,難怪穿著打扮都似個小姐一般。
一路上沒再說話,快到地方了,我忽然想到一個事,問她:“你認識知樂嗎?”
“知樂?”她驚訝的看了我一眼,半晌后點點頭道:“我當然知道,知樂小姐自小跟著兩位少爺,最愛纏著主子帶她出去玩了。”
我忙問道:“那她豈不是經常有機會下山?”這可比我在名若宮瀟灑多了。我雖有個哥哥,可他偏偏是明若宮唯一的主子,哪里能隨時帶著我出去玩耍的。
玉綾點頭說道:“每回兩位少爺下山,她都跟個小尾巴似的跟著,見過的世面倒是不少,見過的人也不少,是以才會與景楓少爺有了那樣的糾纏。”說到這里,她又嘆息了一聲。
我想了想,如此說來,白景楓與那知樂算得上是青梅竹馬了,若是明媒正娶結為夫婦,也未嘗不可。便問道:“既然雙方自來有交往,恰好又情投意合,青梅竹馬的,他們就不能訂婚,結為夫妻嗎?何苦在這里嘆息呢。”
“訂婚?”玉綾笑著嘆息一聲,“且不說這景楓少爺招惹的姑娘何止一兩個,便是御景山莊那邊,林家的親生女兒他們興許都不愿勉強接受,哪里看得上知樂小姐這樣的養女身份呢,況且,林姑娘有所不知,御景山莊那位譚夫人,可是個眼光極高的。”
譚夫人?約莫就是白景楓的母親了。
我不懂中原的門第規矩,亦不懂他們的婚嫁之禮,只好乖乖閉了嘴。
見到林夫人時,她正在屋內小憩,單手撐著頭,旁邊的雕金香爐里裊裊冒著煙絲兒,眼睛輕輕闔著。我呆呆地站在門口,尷尬著不知該不該進屋,倒是玉綾膽子大,竟沖我示意等候,獨自上前小聲說道:“夫人,您要的玉如意給您取來了。”
林夫人似是聽見了,閉著眼睛淡淡道:“放柜子里就好,退下吧。”
說罷就見玉綾應了一聲,我瞧這架勢,想必來的不是時候,待要偷偷離去,誰知玉綾又道:“夫人,奴婢路上遇見了林姑娘,便把她帶過來了。”
這么一說,我瞬間不敢再動。
林夫人聽聞已經睜開了眼,向我看了過來,那目光迷離間帶了一絲威嚴,我立馬戰戰兢兢道:“林夫人好。”身子卻不敢挪動分毫。
林夫人眼睛很漂亮,不笑時端莊嚴謹,笑起來彎成了月牙,徹底緩解了我的尷尬。
只見她緩緩坐直身子,拍了拍身旁,柔聲說道:“好姑娘,快坐過來些。”
我不知所措,看了看玉綾,她已經轉身去放玉如意去了。我只好順著林夫人的意思坐到她身旁,見她瞧著我笑,很是溫柔親切,我也細細端詳了她片刻,說出我此刻的想法:“夫人眼睛真好看,笑起來像月牙似的。”
林夫人聽我如此說,更是開心,拉過我的手道:“林姑娘小名兒叫什么?”
我道:“夫人喚我茉兒便好。”
她點點頭,柔聲念道:“茉兒,茉兒。好茉兒,你在咱們林家這幾日,可還住得習慣?”
我點點頭,又搖頭。
她訝異:“怎的?”
我說道:“這山上太大了,又有那么多花園假山,模樣也差不多,我老是迷路。”
她聽我這么一說,一下子笑了起來,身子微微顫動,笑完了,才笑道:“沒關系,后面若出太陽了,我就帶你去逛花園,咱們這里每個園子都不同,我慢慢教你認路,日子久了,便似在自己家一般了。”
我見林夫人如此好說話,越發喜歡起她來,高興應道:“好的好的,我還會唱歌,我可以唱給夫人聽。”
那些小時候唱給花兒鳥兒的歌,我不曾想過唱給哥哥聽,此時此刻,卻十分想要唱給林夫人聽。
林夫人果然是歡喜的,點頭答應后,還吩咐人拿了好多蜜餞子、糕餅子的,叫我隨便吃。想來林夫人以為我是個普通人家的姑娘,不曾吃過什么好東西,心存憐愛,實際上身為明若宮宮主唯一的妹妹,自去了西域,是不缺美食的,但不知為何,無論何等的玉盤珍饈,我吃著時總覺得透著股寒氣兒。
哥哥極少陪我,吃的用的不曾少我,可陪伴卻并不多。自阿林婆婆死后,我已許久不曾感受過這份親昵和溫暖,嘴里咬著食物,眼眶里竟發起熱來。
回去時,我問玉綾,林夫人可有喜歡的東西,想著自己在林家白吃白喝的,日后回了明若宮,偷偷差人送她一兩件。
玉綾卻笑道:“林姑娘,你多來看看夫人,她便是最高興不過的了。”
后來聽紅芙姐姐說,玉綾此話不過是客氣話,日后總該送些小物件兒的。想著我不過是個身無分文的小丫頭,紅芙姐姐道:“凡事只看個心意,日后你給她繡個……鞋子你定是不行的,不過荷包手帕子什么的,簡單學學便好了。”
我點點頭,記在了心里,想著日后學了,也要給紅芙姐姐繡一個,給哥哥繡一個,再給我的布花兒繡個什么。
不過當日我卻并未想到這么多,隨口對玉綾說道:“我看你今日帶的那個玉如意很好看,是林夫人買的么?”
玉綾搖搖頭,道:“是知樂小姐帶過來的,說是在武當山腳下逛街時,一個鋪子里瞧見了,猜想夫人會喜歡,便買了下來。”
我疑惑道:“她差人送過來的?我聽人說她去了武當山。”
玉綾道:“明日便是老爺的壽辰了,知樂小姐當然是自個兒回來呀。”
我走路的腳步不自覺停了下來,連表情也不知為何變得有些僵硬,“她回來了?她也住在這里?”
玉綾道:“是啊。”
看見玉綾點頭時的理所當然,和回答我時眼中的疑惑,我一下子羞紅了臉——知樂是林莊主的養女,這里是她的家,她住在自己家何其理所應當,我的疑問又是何其可笑。
只是……
這個消息太突然,我竟然不知如何反應,吶吶問道:“她什么時候回來的?我是說……我一直沒見過她。”
說到這里,原本還笑吟吟的玉綾輕輕嘆了口氣,說道:“老爺本是讓她去武當山學習,一來是去修養身子,學習武當道法,二來也是避開白三少爺,只不過老爺壽辰,女兒不出席也不是個道理。便允了她回來,誰知剛回來,就鬧了出事。”
我呆了呆,道:“發生什么了?”
玉綾道:“還能怎么著?兩人還沒見著面,知樂小姐已經哭得跟個淚人兒似的,不肯吃飯了。”
我越發聽不明白,只問:“她是哪日回來的?”
“也有三四天了,我想想,應是你們上山那日?景楓少爺說你晚上喝了酒,第二天睡了整整一天一夜,也不叫人去打擾的。”
我呆了呆,心口發涼,吶吶道:“他是這樣說的?”
玉綾沒注意我的神色,繼續說道:“難怪你沒見到知樂小姐呢,那天她剛一回來,就聽人說起景楓少爺特意帶你去看病什么的,又聽人說他為了你單槍匹馬去與那伙人對峙,知樂小姐不知全貌,對你心生誤解。”
“誤解什么?”我胸口有一股莫名的悶氣,“我與他能有什么干系。”
玉綾道:“我也如此想,誰不知道林姑娘是紅芙姑娘的好姐妹,是跟著任少爺來的。知樂一知半解的,聽下人嚼舌根胡說,老爺又不讓她去見景楓少爺,景楓少爺也不愿解釋,一來二去,就鬧了起來。”
“他不愿意解釋?”我心里想到,他關著我不讓我出門,不就是最好的解釋么?只為了不讓知樂瞧見我心堵,就把我關屋子里不管不問,餓了我整整一天一夜,是死是活也不管我了,他就是怕我礙了他的眼,礙了林知樂的眼!
我心口像壓了個大石頭一樣難受,不明白自己這是怎么了。
玉綾只當我好奇,說道:“要說這件事原本就因知樂小姐而起,最后鬧得這么大,誰又愿意瞧見的?”
我心里不好受,說話也不自覺變得難聽了些:“那位三少爺原本就是愛惹事的主,要我說,他哪里是為了救我,不過是想教訓一下那些跟他過不去的人罷了。”
玉綾看出了我對白景楓的不滿,竟也附和道:“是啊。那白家三少爺囂張跋扈慣了,誰又受得了?要我說,他即便家世好,容貌好,劍法也天分驚人,卻也實在算不得什么良人。莫說他家瞧不瞧得上咱們知樂小姐,便是咱們老爺夫人,也不喜歡高攀他白家的。可偏生知樂小姐喜歡他,他又和咱們家少爺交好,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斷也斷不了……”
我實在不想聽這些,便走得越來越快,誰知腳下一絆,竟摔倒在地,疼得我直冒眼淚,我原就壓在內心的那股子抑郁瞬間爆發,索性坐在地上哭了起來。
這一哭,可把玉綾嚇壞了,忙蹲下來扶我,道:“林姑娘,你這是怎么了?摔到哪兒了呀?”
我搖著頭,多想叫她不管我,可她哪里能不管我的?
眼眶里模模糊糊的,瞧見前面又來了人。
老天,就不能讓我放肆哭一場么?
“怎么回事?”那邊一個男子的聲音開口在問。隨后聽見玉綾叫了一聲,“主子,大少爺。”
我抬起頭,透過模糊的雙眼,竟看見了林少禎和另外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站在一起,“你……”竟是上山那日,被我撞見過的那個受傷的神秘人。
那人似是喜歡穿著黑衣,形容不似那日狼狽,冷冰冰的氣質卻是半點沒變。
他怎會和林少禎站在一塊兒?
玉綾見我呆呆坐在地下發懵,一邊把我扶起來,一邊為我擦眼淚,我吸了吸鼻子,好容易才止住了哭泣。玉綾又把帕子給我,我捏著手帕,知道一個人蹲在這兒哭是件丟人的事兒,也不敢再放縱自己。
玉綾問:“姑娘可好些了。”
我點點頭,強顏歡笑。玉綾這才看向走來的兩人,向我介紹道:“這位是咱們大少爺,至于二少爺,姑娘想必早已認得了。”
我看著那個有過一面之緣的黑衣少年,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么。
他卻簡單地沖我點點頭,說道:“在下林修韌。”
我愣了一下,林修韌?他也是林家的兒子?和林少主一樣的身份嗎?可是那日撞見他,分明又覺得他藏著什么秘密,否則何至于在自己家那般躲藏?
心思千回百轉,最后也只說出一個“噢”,想來他也不愿意我提起那日的事。我無意去觸碰旁人的禁忌,況且眼下心境,也無心去過問其他。
林少禎見我眼睛還是紅紅的,問玉綾:“還沒說呢,怎把林姑娘弄哭了?”
玉綾道:“姑娘方才不小心摔了一跤。”
瞧見林少禎似要責備的模樣,我這才想起她是林少禎的貼身丫頭,忙道:“沒事的,我現在已經不痛了,摔個跤都能哭鼻子,真是讓兩位公子見笑了。”
林少禎道:“好好的怎就摔跤了?”他看了看我的身后,竟問道:“可是在什么地方受氣了?”
我驚訝于他的敏銳,忙否認道:“沒有沒有。只是……”知曉自己無法隨意糊弄對方,我終于找了個借口說道:“只是方才見到林夫人,就有些想念自己的娘親,出來摔了一跤,忍不住就哭了出來。”說完不好意思地摸摸頭,“你們可不能笑話我。”
玉綾這才恍然大悟,道:“我說呢,林姑娘怎么哭得那樣傷心,原是想家了。咱們老爺夫人都是好人,姑娘只管把這里當自己家,受了什么委屈,便給咱們主子說,他定然為姑娘出頭的,對吧?”俏皮的樣子惹得林少禎直笑著點頭,末了還不忘應承道:“姑娘有什么需要,告知玉綾便是,她自小在林家長大,旁人見到她便如見到我一般。”
我忍不住看了玉綾一眼,知道她不一般,卻想不到這丫頭的地位如此之高,旋即又點點頭:“多謝林哥哥。”
“我現在要同修韌去見母親,母親還在里面等著,便先過去了。”他吩咐玉綾道,“把林姑娘送回去吧,別忘了叫梁先生過去看看。”
我忙擺手說不用,他微微笑道:“叫他看看總會放心些。”又對林修韌道:“走吧。”
二人與我擦肩而過時,我忍不住回頭看過去,正巧撞見了林修韌也回頭看過來,他的眼神漆黑幽深,警惕且鋒銳,像隱藏在暗處的狼,里面藏著什么,我實在看不明白,似乎一絲一毫的情緒,都不愿透露給別人。
他若是林家大少爺,為何會渾身是傷的躺在自家的假山后,不愿旁人瞧見?是誰傷了他?這里面,究竟藏著什么秘密?
直到玉綾攙著我回了屋,我才將那個影子拋諸腦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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