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九鳴進入惡鬼結界只覺得胸口靈力滯留淤堵，像有一灘化不開的黑霧籠罩著靈核。

        “祈鑒？”

        很快，百具尸體闖入舒九鳴的眼睛，還有被掐在惡鬼手中的祈鑒。

        “放開他。”舒九鳴厲眉微蹙，手中已凝出靈力。

        “咳咳師傅，你不知實情，是梅香村害她。”祈鑒已經被掐的翻白眼了，但還是替杜思娘說了句話。

        杜思娘成了惡鬼后沒什么良知，眼下掐著祈鑒的手并未因為這句話而放松，她尖厲的聲音道：“好一個風鳴上君，那惡鬼結界竟沒讓你邪氣入體，還真是讓我開了眼界。”

        “咳咳，你在說什么？什么邪氣？”祈鑒兩頭著急，這惡鬼把他師傅怎么了？

        “祈鑒，凝神靜氣，用我教你的驅怨咒。”舒九鳴沉靜的聲音傳來。

        她瞇著眼打量著杜思娘，總覺得哪里不對勁。還有那惡鬼結界的邪氣，也很不對勁。

        “是！”

        祈鑒見舒九鳴沒事，立起二指默念施咒。突然，身后緊掐著他的杜思娘似乎遭受了什么劇痛似的，干枯的鬼手在疼痛下放開了祈鑒的脖子，祈鑒得空迅速捂著脖子跑到舒九鳴那邊，被舒九鳴護在身后。

        “我已知道你為何而死。”

        舒九鳴抬手給祈鑒施了個療愈術，方才在結界外結契絲已感知到祈鑒，進而聽到了他們的一番話。

        “你受盡冤屈，但這不是你殺死百條人命的理由。你若不殺，下了地獄閻王自會幫你重投好胎，讓惡人入畜生道。可你殺，殺的卻不是害你的、侵犯你的人，而是要殺他們的子孫后代。你可以怨，但你的怨太過了。”

        舒九鳴召出風華劍。

        “伏法吧。”

        祈鑒看著舒九鳴不由得有些著急，師傅這是怎么了，老頭兒不是說風華劍沒用嗎？而且這樣說，那杜思娘怎么可能伏法啊！

        果然，那杜思娘情緒激動道：“他們害了我我還不能報仇嗎？我怎么能知道他們死了之后會去哪？我自然要親手報仇才安心！”

        “咣”一道靈力擊去。

        “還在撒謊！”

        舒九鳴厲聲到：“為防惡鬼出世，閻王自當監測凡世魂魄，你離世孤魂之際，自當有鬼差來拉你回去，你逃跑之際也自當有鬼差向你說明種種惡果。你怎會不知？說，是誰引誘你行此法？”

        杜思娘見自己編的謊言被揭穿了，也不再裝，森然的笑了笑，道：“誰引誘？無人引誘，是天助我，讓我遇見了與我與我一樣的可憐人。卸磨殺驢，風鳴上君你不明白嗎？”

        卸磨殺驢？

        祈鑒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拽著舒九鳴道；“會不會是凈衡上君，她那時和我說過，她遇見過凈衡上君！”

        什么？舒九鳴蹙眉側頭。

        只見那杜思娘咯咯的笑著，頭歪在一邊，口中吐出的話宛如利劍般插入舒九鳴心房，

        “他說，他叫澤清。”

        舒九鳴感覺到自己的識海中雷聲滾滾，這世上，還有人見過師兄的魂魄？

        不知是氣急攻心還是怎的，舒九鳴俯身咳了一下。祈鑒眼疾手快的扶住舒九鳴，輕聲喚道：“師傅？”

        舒九鳴似乎咽下喉嚨里的血，捏了捏他的手腕，“沒事”。

        舒九鳴靈力激蕩震碎了這幽黑鬼洞的一面墻，風華劍指杜思娘，道：

        “不可能，我師兄君子端方，他只會渡你，如何會害你！”舒九鳴少有如此疾言厲色的時候，腕間的五色靈石隨靈力涌動發出刺眼的光。

        “五色靈石？”

        杜思娘森然一笑，竟毫不懼怕似的向前一步，道：“那可憐人的手腕上也有一串，只可惜有一顆缺了一角。”

        五色靈石，是虛彌仙尊給兩個徒弟的護身石，他們一人一串。靈石有缺，那便是身魂在流逝了。

        “噗”舒九鳴終于按不住吐出一口血。

        幽黑鬼洞陷入死一般的寂靜，舒九鳴抿了抿唇，執劍的手微微顫抖，拼命壓抑著胸口劇烈的起伏。

        “嘩——”

        她收了劍。

        舒九鳴五百年以來，第一次按下殺心收了劍。

        只見她雙眸厲色盡斂，其中還夾雜著一絲痛色，一抬手收回風華劍，用豁出去的語氣說道：

        “把你知道的告訴我，我放過你。告訴我，我師兄最后與你說了什么！”

        “師傅！”祈鑒難以置信的看著舒九鳴，“老頭讓我們來收惡鬼，你忘了嗎！她是惡鬼啊！”

        舒九鳴沒有理會祈鑒的話，雙眼執拗的看著杜思娘。

        “呵，想不到啊，冷心冷情的風鳴上君也會求人。你師兄真的那么重要嗎？他若是重要，你當初為何不救他，為何看著他靈核盡碎？”

        杜思娘好不得意，仿佛握住了舒九鳴的命脈一般。

        “你閉嘴！少干擾我師傅！”祈鑒一把將舒九鳴擋在身后。

        “少廢話，這筆交易你做還是不做。”舒九鳴定定的看著杜思娘，將祈鑒拉到一邊。“遇到他的來龍去脈，他如何教你點燈，又如何離去，全部告訴我，我便放了你。”

        舒九鳴說的真誠，杜思娘不禁動搖了一瞬，“你當真原意放過我？”

        她看到舒九鳴的脖子上爬上了黑色的紋路，是她的惡鬼邪氣侵體了。

        果然，舒九鳴道：“他們害你，子孫后代為他們償命也不為過。”

        “呵呵呵呵呵”

        杜思娘笑的得意，“惡鬼重生我自當吃掉整個梅香村，若如此你也要放過我？”

        舒九鳴眼睛都沒眨一下，道：“因果輪回，都是他們的命。”

        “師傅！！！”祈鑒怒目圓睜，“你醒醒啊！你瘋了嗎！”

        “呵呵呵呵呵，不愧是冷心冷情的舒九鳴，為了彌補對你師兄的愧疚，倒不惜拉上蒼生陪葬。”

        杜思娘飄至祈鑒面前，得意道：“中了惡鬼結界的邪氣，風鳴上君終將晚節不保啊！呵呵呵呵呵。”

        “邪氣！”祈鑒憤恨的看著杜思娘，又看了看舒九鳴，她的脖頸上有絲絲黑紋路！

        原來是邪氣入體。嚇死他了，他以為是舒九鳴道心不穩了。

        杜思娘見舒九鳴已神識不清，迅速釋出體內萬惡修補了被舒九鳴擊碎的惡鬼結界，直到修補完結界舒九鳴都沒有阻止她。

        “看來你果然邪氣入體，不惜與我合作了。好，那我便告訴你們吧。”

        杜思娘晃悠在兩人周身，拉出一地血，咯咯的嗓音道：

        “百年前，你們風華劍宗放出萬惡，風鳴上君眼睜睜看著凈衡上君被萬惡擊碎魂魄。當時無人救他，我見他可憐兮兮的只有一縷殘魂，便將他護在了雁明山，沒讓萬惡將他打散。”

        “我們相伴兩日，互換秘密與悲慘身世。他告訴我，他有一個從小看到大的妹妹，百年相伴，深情守護，卻不料妹妹為了登仙，眼睜睜看著他死了。”

        杜思娘說完這句話觀察著舒九鳴，只見舒九鳴紅了眼眶，又生生忍回去。

        “后來，我也告訴了他我的故事。他告訴我，他們風華劍宗會為故去的弟子點往生燈，若有殘魂便能召回去，好生溫養，再投好胎。那時我便問他，如何點燈，他便教了我往生咒。他教了我沒幾天他的殘魂就散了，這個人，沒了。”

        祈鑒看了看舒九鳴，怕她承受不住，慌忙接過話，道：

        “所以你就用往生咒，召活人的三魂七魄，為自己溫養惡魂？”

        杜思娘僵硬的鬼臉捏出一個似笑非笑的可怖表情，“你倒是很聰明啊！”

        “萬惡又是怎么回事？你為何會吞噬萬惡？”

        怎么回事？她的神識難道還在？

        杜思娘警惕的盯著舒九鳴，只見舒九鳴的眼睛正空洞的盯著一個地方，這句問話似乎全憑多年斬妖除魔的本能。

        “呵呵呵”，杜思娘放下心來，又笑了一聲，道：“鬼魂和萬惡本就是同宗同源，我們不分家。它們不過是找個寄居之所罷了。”

        杜思娘一得意，竟釋出一點萬惡給祈鑒展示。那絲絲黑氣從她的頭頂冒了出來。

        “也就是說，萬惡散，你就不是惡鬼了，對么？”

        突然，原本神識不再的舒九鳴一掌拍向杜思娘的天靈蓋，風華劍應召而出直插惡鬼的命門。

        “你原來咯咯咯”，杜思娘喉嚨里呼嚕呼嚕的不知在說什么，只見她周遭冒出黑氣，被風華劍毫無遺漏的吸入劍身。

        “我是風鳴上君，也是風華劍主。區區惡鬼如何能一早將我與祈鑒算得如此準，除非你本就是懼怕風華劍的萬惡，才會時時感應時時躲避，再故意將我引出梅香村。”

        祈鑒愕然，原來師傅一直在裝啊！這惡鬼原來是依托萬惡而生，并不是因怨而生，那這就好辦了！

        杜思娘的身體開始抽搐，嘴角涌出汩汩黑血，墻上被釘著的一百多具身體開始一點點的消散，露出人骨。

        “你真當我要解你的怨？惡靈，還杜思娘真正的身魂來！”

        舒九鳴一聲大喝，杜思娘體內的萬惡被吸附的更快，只見她原本漆黑的眼眶中出現了一點白色瞳仁，身下也不再流血不止，尸臭也消散了一些。

        半盞茶的時間，風華劍從杜思娘鬼體退出，杜思娘神識歸攏，聲音也緩和了不少，一改之前的陰森可怖，沙啞而溫和道：“多謝多謝上君。”

        原來，鬼也會被附身奪舍。

        舒九鳴放開了杜思娘，已恢復了以往的神色淡漠。

        “你不該與萬惡做交易，你的下一世本是富貴胎，金尊玉貴，萬人朝拜。”

        被驅散了體內萬惡的杜思娘凄涼一笑，“我沒得選了。原本想著一死了之，到閻王面前陳情，可他們欺人太甚啊！他們壓榨我、逼死我不成，連個全尸都不給我留。可我我想完完整整的去見我丈夫啊。我被囚禁了一輩子，我不想臨了了在閻羅殿里，讓他看見我肚子被掏空，身子被□□的慘象。”

        鬼是沒有眼淚的，大約是太痛了吧，祈鑒卻生生在她臉上看見了流出的血痕。

        “他們把我的五臟六腑壓在子母廟下，我靠近不得，得不了全尸。正巧萬惡出籠，它們引誘我，說可以幫我，說幫我拿到我的五臟六腑，送我去投胎，我這才這才”

        “所以也是惡靈讓你去救我師兄，問他往生咒？”

        杜思娘點了點頭。

        舒九鳴暗自松了口氣。不是師兄就好。

        唯一一件心事放下，舒九鳴再開口已是可惜與遺憾：

        “你體內的萬惡我已驅散，但你怕是不能再輪回了。與萬惡做交易，閻王不會放過你的。”

        杜思娘苦笑了笑，“害了一百多條人命，我還有什么臉面往生。上君動手吧。”

        她知道，舒九鳴不會放過她的。

        “師傅，杜姑娘她”祈鑒有心求情，但不知如何開口。

        萬世輪回，萬惡因果。可是為何總有人這么苦？也總有人無所忌憚的壞事做盡？這世上有十方閻羅殿，十八層地獄，便能今生罪來世還么？

        好不公平。

        舒九鳴默默良久。突然她伸手從乾坤袋中拿出一盞燈，立起雙指，口中默念著什么，過了一會兒，燈點亮了。

        她對著杜思娘道：“念你被奸人所害、萬惡所誘，且百條人命終不是出自你手。我以風華劍主之名，賜你往生燈，溫養魂魄，凈化惡念。若你依然心存惡念，往生燈將焚盡你最后一絲殘魂；若你一心向善，三百年后，便可投胎轉世了。”

        杜思娘猛然抬頭，難以置信的看著舒九鳴：“上君，這是否有違？”

        祈鑒也看著舒九鳴滿眼擔憂，鬼魂之事不該閻王爺管么？

        “無妨。”舒九鳴將往生燈托在手上，示意杜思娘進入。

        一縷芳魂終得寄托，杜思娘走之前看著舒九鳴，道：“上君，有些事本是不值得的。忘了最好。”

        舒九鳴蹙眉，什么意思？

        杜思娘已入燈內，往生燈燭火瑩瑩，是純凈的幽藍色，說明杜思娘內心純凈。

        她沒救錯。

        舒九鳴將燈收進乾坤袋中，帶著祈鑒出了這鬼洞。

        “師傅，我們之后要做什么？告訴村長惡鬼已除？”說實話，祈鑒是不愿意的，這梅香村的人說不定已經爛透了。

        “先去看看吧。那二叔公的祖父是怎么死的，我們還不知道。”

        舒九鳴與祈鑒出了杜思娘的茅屋，向遠看去是一片綠油油的田地。不得不說梅香村是個好地方，四季如春，氣候宜人，只可惜沒養出好人。

        “師傅方才為何要配合她演戲，直接打散萬惡不行么？嚇死我了。”

        祈鑒心有余悸的拍著胸口。

        “在惡鬼結界中我們勝算并不大，我身上的邪氣還去祛除，剛剛只是壓制住了，配合她找到命門才是正理。”

        祈鑒聞聲忙湊近看了看，舒九鳴的脖子上果然還有淺淺的紋路。

        祈鑒道：“師傅，你還好么？要不要休息一下啊。”

        舒九鳴看著著急靠近的徒弟，不著痕跡的退了一步，道：“你若是會法術，我今日便不必如此擔心。”

        擔心？

        祈鑒原本焦急的神色混雜了一些欣喜，一下子來了精神，“師傅擔心我？”

        舒九鳴：其實是擔心無辜村民。

        “自然。我自然會擔心你。”不知為何，舒九鳴故意沒將話說明白。

        她說完后觀察著祈鑒的表情，只見這人的臉色一下子紅了起來。

        “咚咚”祈鑒的心跳又一次牽動了結契絲。

        舒九鳴明白了。

        原來，藏虛子說的動之以情，是這個意思。

        二人趕到祠堂時，村長已經與眾長老等在那里，見他們來都一股腦的涌了過來。

        “兩位仙長辛苦了。”村長笑的一臉討好，也不知道是在掩飾什么。

        祈鑒見不得這種得了便宜還賣乖的人，當即沒好氣的說：“多虧了您，我們差點死在那惡鬼手里。”

        舒九鳴蹙了蹙眉，但沒有打斷他的話。

        只是這村長好生不要臉啊，當即裝傻充愣道：“冤枉啊，我們什么都不知道啊。”

        祈鑒撇了一眼那幾位耆老，他們還要點臉，紛紛羞愧的低下了頭。

        祈鑒張口想說什么，被舒九鳴揮手打斷，聲音沉靜且不容反駁的說到：“將杜思娘壓在子母廟下的五臟六腑拿出來，與她的尸身合葬；整個梅香村為你們死去的族人超度十年，十年茹素，不得有違；參與殘害杜思娘、隱瞞杜撰杜思娘死因加重其惡念者，終身不得出梅香村，終身茹素超度。”

        舒九鳴見村長一臉不屑，也不再與他爭辯，以靈力將聲音擴至千里，“梅香村上下已設下結界，凡強行闖出者將被誅之。”

        說罷，舒九鳴信步走向那二叔公，只見那老人一臉慚愧，道：“仙長，我祖父已在一次爬山中摔死了。當年那些欺辱過杜思娘的人也都死了。”

        “可知死因？”

        那二叔公搖了搖頭，“報應吧。”

        這事也算了了。可舒九鳴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只是這些人已死，再問不出什么了。

        舒九鳴帶著祈鑒御劍出了雁明山，他們前腳剛走，后腳那村長便不信邪的要往結界外闖，當即被彈了回來，斷了兩條腿。

        “師傅，你說村長為什么要隱瞞？人又不是他殺的，他怕什么呢？”

        舒九鳴順著祈鑒的話向下看了一眼，道：“面子吧。他們不愿承認是自己的祖先犯下這等大錯禍及子孫，便將臟水潑向了受辱者。把梅香村摘出去，才能心安理得的做被惡鬼傷害受害者。”

        人心不古，比鬼可怕的是人心啊。

        “阿嚏”，云霄之上氣溫低，祈鑒不由得打了個噴嚏。

        舒九鳴下意識的抬手給他做了個護身結界，寒風不再入侵，淡黃色的微光將二人與廣闊的云霄隔了開來。

        祈鑒看著御劍的舒九鳴，脖子上還有一些淡淡的紋路，這已經是第三次，她來救自己了。

        “師傅，你帶我修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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