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鑒走后，舒九鳴躺在床榻上微微失神，按耐了一晚的耳根子終于紅了。

        方才祈鑒將她攬到腿上時，她明顯感覺自己的心跳快了一下。

        “許是我一百年不曾接觸男子，對身體觸碰有所心悸在所難免�！�

        舒九鳴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耳朵，翻身而起，右手打起清心咒[1]：

        “道本虛無。大而無外，小而無內；惟在此虛無中，有宇宙天地萬物”[1]

        舒九鳴合眼默念咒語，整個客房散出瑩瑩光輝。清心咒平心靜氣，化欲念為無形，一遍咒語下來，再睜開眼時，黑白分明的眸子中已是清明無比，冷冽如寒潭之水。

        她的追求是道，是天地萬物，是蒼生安穩，不是兒女情長。

        祈鑒，只能是她的徒弟，她要做的是助他成仙。

        清心咒閉，舒九鳴長吁出口氣，神色松散的躺倒在床上，終于安心睡去。

        而此刻在舒九鳴客房旁邊的祈鑒卻輾轉難眠。

        手中溫潤的觸感還未散去，方才不愿被舒九鳴看出的情動，此刻已化作緋色爬上他的臉龐，身體里奔流的血液逐漸滾燙，直叫他蹙眉擺手，久久無法入睡。

        他腦海中只有一句話。

        “他喜歡舒九鳴，他的確喜歡舒九鳴。”

        暮影說的是真的，他真的對舒九鳴動情了。

        若說之前是因為玉蘭花香與莫名的熟悉之感才想靠近她，可今夜之后便與那些再無關系。

        方才騙掌柜的話中也有一半是真的。他心中有個無法宣之于口的念頭，那就是真的盼著道寧不在，這樣便能與舒九鳴多些單獨相處的機會。

        即便沒有玉蘭花香，他也想看著她、靠近她，方才那個偷來的“攬入懷中”讓他既再次渴望，又為此羞愧。

        這就是，情動啊。

        然而周身熱氣消散，當胸口的躁動重歸寧靜，祈鑒卻頹然的抬起胳膊擋住自己的眼睛，擋住了溢滿眉間的猶豫與痛苦。

        他喜歡的人是舒九鳴，那個一心為了蒼生助他成仙的上君。

        他不該動心。

        她這樣的人，注定不會為他停留。

        兩間相鄰的客房。一睡一醒，一靜一動。一個清心自持，一個波濤洶涌。然而無論是何心境，終會被漆黑的夜裹挾向前，直到天邊泛白。

        “祈鑒，一會兒你去一趟李諾平日里去的書院，打聽些消息。”

        一大早舒九鳴就敲開了祈鑒的房門，今日他們得分頭行動。

        “好”。祈鑒啞著嗓子揉了揉額頭，昨夜一夜無眠，直到天朦朧亮時才睡著，到現在也不過睡了一個時辰多一些。

        “你怎么了？沒睡好？”舒九鳴走近兩步，看見他眼下有兩大塊烏青。

        “沒事”，祈鑒拿手搓了搓臉，他不似往日般黏著舒九鳴，而是拿起帕子沾了水囫圇擦了把臉，徑直出了客房。臨走時給舒九鳴留了句，“我去打聽消息”便不再看她，談不上冷漠，但卻有些刻意的疏離。

        “這人又怎么了？”

        舒九鳴蹙眉看向祈鑒。

        算了，還是完成任務要緊。她今日要留在靈仙客棧打聽消息，尤其是要找到那掌柜究竟聽命于誰。

        早上還日頭當空，轉眼間傾盆大雨而下，噼里啪啦的雨水敲打著房檐，靈仙客棧里聚滿了來躲雨打尖兒的客人，鬧哄哄的吵作一團。

        這靈仙客棧占地極大，舒九鳴所在的上等客房在三樓，一樓是大堂，二樓是隔間。此刻大堂里幾個人聚成一團，一壺酒一碟小菜嘮了起來。

        舒九鳴立在樓梯口觀察眾人，只聽其中一人道，“咱們這霜花鎮有幾十年沒出過妖了吧？”

        妖？

        舒九鳴眉毛輕揚向前一步，細細聽起來。

        “是啊，自從萬花島的人來了咱們這交界鎮，那陣法一布哪還有妖敢來，那不是自投羅網嗎？”

        “對，我也聽說了。這趙島主雖然年輕但十分有能力，尤其是近幾十年帶領萬花島弟子替我們布的陣，真是什么妖都進不來�！�

        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談論著，這些話也一字不差的進了舒九鳴的耳朵。

        她轉身回了自己的客房，掌心向上凝出一個紙片人，向其注入一道靈力，道：“暮影，去勘查一下萬花島留下的陣法，看看究竟是驅妖陣還是招妖陣�！�

        她來之前算過，這霜花陣明明遍布精怪，怎么可能沒有妖？

        “咚咚咚”，舒九鳴的客房門被敲響，又是那掌柜的。

        舒九鳴蹙眉，這人簡直是一日三頓的問候，生怕她帶著徒弟去捉妖。

        “請進�！笔婢砒Q冷冷開口。

        “吱嘎”一聲，門被推開了。那掌柜進門時眼神不自覺的往床榻上一瞥，見整個屋子里只有舒九鳴一人時，暗暗舒了口氣。

        只聽他開口道，“仙長，不知來霜花鎮有何事要辦，在下能否幫忙一二？”

        幫忙？是想趕快幫完趕他們走吧。

        舒九鳴聞言揚起眉頭，似笑非笑的看向掌柜的，道：“也沒什么，本想來看看是否有妖可除，但您說這里一片太平，我看也是。既然無妖，要不了幾日便要走了。”

        舒九鳴說要走，這掌柜的聲音中壓抑著喜悅，殷勤鞠躬道：“感念仙長大義，愿為我們分憂。但我們霜花鎮近幾十年來都沒出過什么妖邪，就算哪天萬一真的有了，萬花島也會立即派人前往，您不必擔心。”

        又是萬花島。

        舒九鳴搜尋著往年對萬花島的記憶。

        這法修門萬花島位于四方五海的最南邊，常有海妖出沒傷人，再加之妖王南陵也在南境修養，按理說他們該加固島內結界，防止妖物偷襲。怎么近幾十年還一波一波的往出派弟子，管他們風華劍宗范圍內的交界鎮呢？

        “既如此，我們也就不多事了�！笔婢砒Q淡淡一笑，拿起茶抿了口，“掌柜請便�！�

        還有眼前這人。若她猜的不錯，這掌柜的應當是聽命于萬花島。但是萬花島為何要如此？李員外的兒子被妖毒所傷，這靈仙客棧為何壓著不遞貼？

        就在舒九鳴疑惑之際，暮影回來了。

        “怎么樣？可發現了什么？”

        小紙片人在空中晃動，一道又一道靈流隱入舒九鳴眉心。

        “果然是招妖陣�！�

        她早就占卜出這里有妖，只是它們并未作惡，便也想放他們一條生路�？涩F在看來，他們的出現應當并不簡單。

        “陣眼在哪？”

        暮影再次以金色靈流織出一幅地圖。

        “后山寒潭。”

        舒九鳴反手將紙片人暮影闔于掌心，負手蹙眉。

        萬花島果然有鬼。

        水變動不居，將陣眼設在這里最不易被修士發覺。而且這寒潭應當是霜花鎮的靈水源頭，在這里招妖，說到底是為助妖修煉。

        可是萬花島，怎么會與妖同流合污？

        “咚咚咚”房門又被敲響。

        “請進。”舒九鳴揉了揉眉心。

        只見門外那人聞聲緩慢的推開門，身上滴著水走進來，手里還拿了把傘。

        “祈鑒？”舒九鳴看著來人微驚，“怎么淋的這么濕？這不是有傘么？”

        她看著祈鑒手里的傘一時有些愣真。

        “沒事”，祈鑒聲音似有些發悶，“我找到書院時發現那里不讓閑人進。我只好謊稱沒帶傘想進去避雨，這才”

        “胡鬧”，舒九鳴不贊同的打斷祈鑒，伸手倒了杯熱茶遞給他，“完成任務也要顧及自己的身體。”

        “沒事”，祈鑒接過茶不敢看舒九鳴，悶聲道：“我打聽到了有用的消息�！�

        “什么消息？”舒九鳴又遞給他一方干帕子，“邊擦邊說�！�

        這人今天似乎十分不對勁，換做之前一定是會黏著她要獎勵要夸獎，今天是怎么了？

        “咳咳”，祈鑒吸了吸鼻子，道：“我打聽到與李諾關系好的那人，是在后山的寒潭自盡的。聽說自盡那天李諾還見過他�！�

        “巧的是，這人也叫李諾�！�

        “他也叫李諾？”舒九鳴覺出一絲不對勁。

        “是”，祈鑒點了點頭，“而且我聽說這自盡的李諾才華橫溢卻常常語出驚人。他曾數次替妖說話，直言沒有害過人的妖就是好妖，不該被修士趕盡殺絕。他這言論一出，除了李府的李諾，整個書院都與他為敵�！�

        霜華鎮千年前曾被惡妖屠殺，因而大多數百姓依舊對妖既害怕又深惡痛絕。不管好壞妖都會向仙門遞貼。

        “可以理解�！笔婢砒Q聞言點點頭，“而且大多數修士只要成功殺妖便可提升自己的修為，索性不管好妖惡妖，有妖就屠。這大約也給他們造成了妖皆為惡的假象。”

        當然，舒九鳴雖說理解這一切，但她心里并不贊同一些修士的所做所為。

        他們的確當以斬妖除魔為己任，但斬妖除魔說到底除的是惡。若有的妖為善從不害人，屬實不該被殺。

        “師傅，我懷疑是李府的李諾殺了那個李諾�！逼龛b的聲音已有些干啞。

        “哦？你說說看�！�

        祈鑒喝了口茶，道：“我在書院看過他寫的文章，他雖然用功但屬實不是做學問的料。言詞平淡，無甚見解，整個書院里比他寫得好的不在少數。鄉試競爭殘酷，他如何能脫穎而出，說中就中？”

        “你是想說，他頂替了死去的李諾中了秀才？”舒九鳴蹙眉，“可若是這樣，如此明顯的殺人動機，為何書院無人檢舉他？”

        祈鑒聞聲搖了搖頭。“我和路邊的小販打聽了。據說霜花鎮唯一的書院就是李員外出資籌建的，而里面讀書的學子大多窮苦出身，多虧了李員外他們才能讀書考秀才。而且李府的李諾平日里待人甚是寬厚，我估計就算有人懷疑也不會宣之于口�！�

        祈鑒話畢，舒九鳴久久不言。

        “若真是這樣”，舒九鳴摸了摸鼻子，“問這鎮子里的人是問不出什么了。”

        注釋：

        [1]清心咒是我在本文中杜撰的名字，這句話出自《道家靜坐十二心法》中的“冥心守一法”。因對中國傳統道教感興趣所以在此加入這句摘抄，為文章劇情服務。但我個人不信教，不傳教，其中文意理解不對之處還請大家指出點評，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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