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懂。”

        皓羯回過身，用蒼涼的雙眼看向舒九鳴，“情之一字無需對凡人還是仙人，只要遇到了那便是他了。”

        “別廢話，點燈吧。”

        皓羯將舒九鳴推向一晶瑩剔透的棺槨，觸手冰涼，一圈又一圈的靈力回護在周圍。舒九鳴看見冰棺里的李諾雙手交疊放于胸前，似乎只是安詳的睡去。

        “以千年靈力保他肉身不腐，我信你是真的愛他。”

        舒九鳴輕聲說罷，右手凝起一往生燈，年出召靈咒：“俱兮往已，魂魄歸元。來路去途，召靈以問。死之何故，生有何怨？”

        話罷，一陣柔風而過，往生燈倏忽跳動不已，一股詭異的平和回蕩在幾人之間，不止皓羯，祈鑒亦屏息以待。

        片刻后，舒九鳴合上眼，道：“他來了。”

        皓羯急急看向棺槨，躺在那里的李諾依舊是一幅安詳的睡顏。

        “他在哪？”皓羯回過身一把遏住舒九鳴的手，言語急切道：“讓我見他。”

        舒九鳴合著眼，伸手拉過皓羯與祈鑒，“他在我的識海中，你們可一同進來看看。”

        李諾的魂魄雖未散，但也無法在俗世中寄存，舒九鳴只能將其召入識海，以靈力帶二人與李諾對話。

        舒九鳴的識海是白茫茫的一片，清明無比。祈鑒一進去便看見殺伐果斷的蛟龍抱著一俊朗男子淚眼婆娑。

        “李郎，你好么？”此刻皓羯的聲音已溫柔入水，輕撫著他的臉輕聲道：“自你離去已一月有余，都怪我當時顧著修煉未將你從水中救出。但你放心，我已經找到一具不死之身，很快你就可以重生了。”

        “李郎你還好么？”

        “你想我么？”

        然而不論皓羯如何獨訴衷腸，李諾只是神色溫柔的注視著她，并不講一句話。皓羯見狀倉皇的回頭看向舒九鳴，“他為何不說話，為何不理我？”

        舒九鳴此時已找到李諾的殘魂，不再顧皓羯的詢問，舉著往生燈對李諾施法，道：“李諾，你為何而死？”

        “舒九鳴，你干什么？不是告訴過你是李府的李諾害死了他么，不要浪費時間問這些蠢問題！”

        可就在皓羯呵斥舒九鳴之時，她面前的人卻薄唇輕啟，“不知。”

        不知？皓羯吃驚的看向李諾，抓著他垂在兩邊的衣袖，急切道：“你怎么會不知？明明是那李諾搶了你的秀才，你郁郁不得志才投水自盡，否則你熟悉水性怎么可能在水中喪命？”

        李諾這話一出，別說是皓羯，祈鑒亦驚詫的看向李諾。

        舒九鳴看著三人微微搖頭，緊接著看向李諾，繼續問道：“你有何怨？”

        李諾只能回答兩個問題，雖已無意識，但始終神色溫柔的看著皓羯，溫潤的聲音緩緩流出：

        “一怨壽命之短，不能與皓兒廝守終身；二怨人妖殊途，世俗之見難以跨越；三怨竟因一己之身，毀了皓兒的成仙路。”

        李諾不愧為才子，即便是一縷殘魂，周身氣質依舊端方正直，聲音不急不緩。

        “可他怎么知道會毀了她的成仙路？”祈鑒指著李諾看向舒九鳴。

        舒九鳴見狀默默，道：“李諾才華卓絕，天資聰穎，辨別人心不是難事。蛟龍本性睚眥必報，皓羯定會將他的死怪罪在李府李諾身上，如此作惡必會毀她成仙之路。”

        原來是這樣。

        祈鑒恍然大悟般的看向皓羯李諾二人，只見李諾話罷，最后一縷殘魂已消散在舒九鳴的識海中。

        世間再無才子李諾，舒九鳴也不禁唏噓。

        從識海中出來后，皓羯則跌坐在地上，捂著胸口眼淚一滴一滴的往下掉。

        舒九鳴見狀遞給她一方帕子，寬慰道：“他的三怨，亦是三愿。一愿與你生死不離、二愿人世間再無偏見、三愿你不要丟棄自己的初心。他的殘魂到最后一刻都未為自己求些什么。皓羯，他是個好人，你懂么？”

        舒九鳴本意是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卻不想這一番話似乎向皓羯心里扎了更深的刀子。

        只見皓羯抬起頭，哭紅的眼中乘不下眼淚全都淌了出來，喃喃開口：“你看，他這么好的人，卻死了。”

        皓羯踉蹌的站起來，悲愴的看向舒九鳴，“你知道修行有多苦么？靜心守一，無情無欲。每一百年一次的天雷打的我生疼。我為修善果處處救人于水火、殺死害人的惡妖，可即便是這樣人們見我便指為惡，對我畏懼、唾甚至屠殺。我不能還手，因為我要修善緣要登仙，可是他們何曾受過我這樣的苦？”

        “李郎是這千年來第一個不怕妖，不計較人妖殊途的人。他為好妖說話，他懂我、愛我、憐我，從未離開我。他是我百般苦痛中，唯一的一點甜。”

        皓羯話至這里已聲痛欲碎，繼而厲起眉眼看向舒九鳴，雙瞳漸顯，“可是他現在死了。一個通水性的人在水里死了，這筆帳，我要和誰算？”

        舒九鳴看著逐漸癲狂的皓羯，心覺不對。不動神色的將祈鑒護在身后，聲音發緊道：“不是李府李諾，這便說明他背后有更大的陰謀。皓羯，我可幫你繼續查，你不要再造惡業！”

        “查？”皓羯身上再起龍鱗，聲音狠戾冷冽，“人心詭譎，你查的清么？就算查清了李郎就能回來么？說到底，是你們凡人欠我！”

        皓羯殺心已現，似乎再無轉圜。

        舒九鳴見狀提醒道：“可他的三怨你忘了么？你當真要違逆他的心愿么？你已害得李府李諾重病在床，他何其無辜？皓羯，莫要再作惡！”

        舒九鳴想給她機會，然而此刻的皓羯已什么都聽不進去。她已心生執念，并不是什么三怨三愿能化解的。

        只聽她語氣悲愴森然，道：“無辜？他的父親李大善人是煽動‘妖皆為惡’的主力，霜花鎮以往有多少無辜精怪死在你們修士手上？它們又何其無辜？”

        “至于那三怨，呵呵，他心亦我心，而我心亦他心！惡業已做，不成仙，但成魔！我要屠盡你們這些道貌岸然的凡人，毀了這天地！”

        一陣風聲而過，皓羯的龍爪已向祈鑒兇猛而來，“拿命來！”

        見勸誡不得，舒九鳴以風華劍死死扣住皓羯的龍爪，回身道：

        “祈鑒，時機已到！”

        她打開皓羯的龍爪，轉身朝祈鑒身上一擊將他向冰層甩去，只聽“砰”的一聲，祈鑒渾身發著紅光撞向冰層，上面瞬間出現裂紋。舒九鳴見狀急忙發力，風華劍挽了一個劍花便將冰層破開一道口子，海神花巨大的盾護之力將祈鑒急速送了出去，不著片刻整個水下地宮已再看不見祈鑒的身影。

        皓羯顯然沒想到舒九鳴還有辦法，當即暴怒狂走，一記記爪風直取舒九鳴要害。“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

        沒了祈鑒的舒九鳴只覺松了口氣，道：“海神花可擋死門，你抓不到他了，別再做無用功。”

        皓羯哪里聽舒九鳴的話，作勢要追出去。此刻，只見一柄盈滿藍光的劍擋在皓羯面前，其中神意狂放而出，再不是方才毫無還擊之力的風華劍。

        “皓羯，你是神族之后，可風華亦是神劍！”

        舒九鳴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此刻舒九鳴已周身顯出熾烈華光，刺得皓羯睜不開眼睛，“我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撤除李諾身上的寒毒，莫再作惡！”

        皓羯一時被華光刺的睜不開眼，而當她終于適應后看向周遭，卻發現她已被舒九鳴包裹在一巨大的水泡之中，蛟龍的馭水之術完全不起作用，所有的水流都聽從舒九鳴的號令。

        終于發現不對的皓羯看向舒九鳴，神情微震：“風華劍主？你是清玄？”

        舒九鳴微微一笑，道：“師祖已羽化登仙，我是第二任劍主，舒九鳴。”

        皓羯難以置信的一瞇眼，惶急的站起身，“你竟是劍主而非僅是結契？你方才的虛弱都是裝的？還是說你騙了所有人？”

        舒九鳴并未回答她的問題，而是雙手操控水流將皓羯隔開，沉聲道：“我若不裝如何讓你心甘情愿帶我去找李諾？又如何順利的將祈鑒送出去？說，是誰告訴你祈鑒為不死之身？又是誰將你帶入這寒潭之下？”

        “好一個舒九鳴，你騙了我還想我告訴你嗎？”皓羯深覺自己被騙，氣急敗壞的釋出周身妖氣，蛟龍真身再現。

        “風華劍主，來吧，祭出你的至善大道，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一聲龍嘯，皓羯沖著舒九鳴咆哮而來。

        “不知悔改！”只見舒九鳴緊起眉頭，眼中殺意盡顯，雙手搭在一處結印，道：

        “天人合一，呼召萬靈。至惡不休，至善不止！”

        “水來，皆聽命于我！”

        舒九鳴的聲音傳遍整個寒潭。一股巨大的寒水之力席卷而來，一股又一股的水龍凝結而成與皓羯纏斗，其力不亞于皓羯身上的妖力。

        兩力相撞，發出山崩海裂之聲。霜花鎮的百姓只覺地動山搖，仿佛洪水決堤，天塌地陷的前兆。

        纏斗激烈的繼續，皓羯先是主動進攻，隨后逐漸自保，再后來連跑都跑不了。

        隨著二人的惡斗，皓羯的水下地宮開始坍塌。舒九鳴知道，這是皓羯靈力不支之相。

        時機已到，舒九鳴提劍迎上直取皓羯命門，聲音肅殺道：“但凡你有一點善念我都不至于殺你。皓羯，你已是入魔之相！”

        舒九鳴一劍刺入皓羯內丹之處，一聲撕心裂肺的龍嘯后，皓羯怒睜雙瞳，發出的聲音如惡鬼般狠戾：

        “舒九鳴，今日我活不了，你也別想活！”

        說罷，皓羯用力拱出她的妖丹一掌碎為齏粉。

        蛟龍自盡，周遭一切當與其一同身亡，身魂俱碎。這是蛟龍一族最惡毒的詛咒。

        舒九鳴像是早有預料般搖了搖頭，嘆息道：“皓羯，看來你終將無緣仙途！”

        她一掌而過，將風華劍從她的妖身中拔出。“風華，召來！”

        風華劍迅速盤旋在舒九鳴周身，她一腳踩上劍身，在寒潭內的陣陣爆破中穿身而過，毫發無傷。

        “皓羯，風華劍主依大地之力而生，豈是你能隨意殺死的？你已入執念，去吧，六道輪回重新來過。”

        舒九鳴最后看了皓羯一眼，使出渾身靈力將皓羯自盡的爆破之力盡數擋回寒潭之中，保寒潭生靈與霜花鎮百姓無虞。

        “心生執念便入魔，這一世終不得仙緣。”

        舒九鳴再上岸時天色已晚。她站在岸邊，再沒了方才的氣定神閑與運籌帷幄，一股由胸口而來的氣滯逐漸升為鈍痛。

        “蛟龍之力，確實不可小覷。”

        舒九鳴只覺渾身像被打碎一般痛。她咽下喉口的腥甜，強忍著胸口的疼痛的往出走。

        寒潭水邊萬籟俱寂，只有舒九鳴踏草而走的微不可查的窸窣聲。

        突然，只聽身后一道陰冷的聲音傳來，“風鳴上君，果然名不虛傳啊。”

        注釋：“天人合一，呼召萬靈”這一句非原創，來自百度講道家結印的一個詞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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