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鳴殿，空靈劍域。

        “原來祈鑒師弟就是‘不死之身’？”裴憫之收了劍，擦著汗走過來。

        此時空靈劍域八十一根木樁上，舒九鳴正立在最中間的一根，擦拭著手中的風華劍。只見她眉眼不抬以下，道：

        “是。而且左霆早已知道了。”

        聞聲，裴憫之沉吟不過片刻便理清了前因后果，嘆了口氣，道：“五年前長清山一行便有他的推波助瀾，我記得您安全回來時他還十分生氣，但知道您帶了首徒去長清山，沒一會兒又笑了起來。想來在那時候他便知道了。”

        “對了！”裴憫之像是想起來什么似的，驚詫道：“‘不死之身’流言傳出時，他曾命少陽殿的幾個堂主半路伏擊。”

        “呵。當年半路伏擊的人果然是他派來的。”舒九鳴冷笑，“若是如此，他與圣水樓確有勾結了。”

        五年前她下山去尋找祈鑒之事只有師尊藏虛子知道，若再有第二人，那便是左霆。她記得她離山當晚曾給左霆留言，說她有事離山，想來就是那時候暴露了自己的蹤跡。

        舒九鳴的廣袖在寒風中鼓鼓而動，裴憫之立在一旁，道：“左霆自做了代宗主以來，便有意建立自己的勢力。他底下的幾個堂主原本修為一般，但后來不知如何修煉的，個個都有了金丹修為，這便成了他手中的利器。弟子猜測怕是吃了什么”

        “我已經知道了。”舒九鳴抬手打斷了他的話。

        “左霆狼子野心，但現在還不能除他。我要你幫我做兩件事，這兩件事若做成了，起碼可保風華劍宗在危機之時安穩無虞。”

        裴憫之見舒九鳴面色了然的樣子，便也不再提醒，曲身作揖，“上君請吩咐。”

        舒九鳴從懷中拿出一些圖紙遞給裴憫之，微微勾起嘴角，“這是百年前我組建的三千風華劍陣陣位圖，我已稍作修改，將三千改為三百，你帶著它找司劍，讓司劍帶領圣劍峰弟子多加練習。切記，低調行事。”

        裴憫之接過劍陣圖，仔細一看后猶豫作揖，“上君，恕弟子直言。三千風華劍陣當年威力無比，關竅便在三千弟子共守三千陣位，最后再歸元于一，一擊斃命。如今三千變三百，弟子以為”

        舒九鳴自然知道他想說什么，無不遺憾的揮手道：“以風華劍宗現在的實力根本湊不出三千筑基以上、金丹以下的弟子。三百雖少，但若能用到關竅，威力不會比三千差太多。”

        “是，弟子隨后就去辦。”裴憫之將劍陣圖小心的收入懷中。

        舒九鳴見狀放心的點點頭，道：“還有第二件事。我要你將祈鑒‘不死之身’的消息告訴左霆，謀得他的信任后，替我打探他與圣水樓之間的利益往來。”

        裴憫之七巧玲瓏心，思慕了一會兒心中便有一套完整的計劃。只見他舒出一口氣，笑道：“上君放心，此事不難。左霆早有意拉攏我，但礙著我修至善道，許多事不好直接告訴我，祈鑒師弟的‘不死之身’是個極好的引子，我可以匡扶正道之名介入此事，只是又要委屈上君了。”

        裴憫之說到最后有些猶豫的看向舒九鳴，倒是木樁上的女子淡淡一笑，滿不在意的說，“既是匡扶正道，委屈便不算是委屈，去辦吧。”

        “是。”裴憫之壓下眼中的熾熱與濕意，利落的收劍轉身向空靈劍域外走著，只聽后面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

        “憫之，既修了至善道，便不可心生妄念、邪念，來路不問，但歸途，只能是‘善’。你要記住我說的話。”

        舒九鳴背劍而立，雙眸黑白分明的盯著裴憫之的背影，眼中毫無猜忌，只有淡淡的警告與規訓。祈鑒說的對，不死之身茲事體大，就算是修至善道者亦需提醒一番，切不可錯了路。

        裴憫之身形一抖，先是僵著身子回過頭，看見舒九鳴澄澈的雙眸，深吸一口氣，低頭作禮，鄭重道：“上君放心，弟子為修仙界最善、最無畏之人而來，她是弟子的來路歸途。有她在，弟子的道便不會錯。”

        聞聲，舒九鳴呼吸一滯，握著風華劍的手微微攥緊，略驚詫的看了向裴憫之，“你是”

        記憶如空靈劍域中卷起的雪花般呼嘯而來。兩百年前，南境鬼水岸邊瘦弱的少年，渾身浴血，奄奄一息的被一只惡魚妖咬在嘴里，眼看要被攔腰咬斷之時，她及時趕到一劍斬下惡魚妖一尾，使其在劇痛之下松開口中的少年。

        那時，她曾不可一世的對那惡魚妖的叫囂，說她乃修仙界最善、最無畏之人，斷不會錯殺好妖。凡被誅者，皆為惡。

        當年她極度自負張狂，雖不喊出自己的名字，但也要在前面加幾個“最善”“最無畏”“最厲害”的名號。后來自覺過于幼稚便再未說過，卻不料這些尷尬的黑歷史竟被那被救的小少年記下了。

        舒九鳴壓下面色中的尷尬，飛身而下，快步走至裴憫之身前，清了清嗓子道：“你是那個小少年？當日一別，還以為再無機會相見。這些話你莫再”

        莫再說出去，這也太丟人了。

        裴憫之自然知道舒九鳴再說什么。只見他將頭低的更低些，擋下嘴角的忍笑，假裝嚴肅道：“上君不必困擾。弟子，什么都不記得了。”

        “嗯，起來吧。”舒九鳴安心的點點頭，想要伸手將裴憫之扶起來。

        “師傅。”

        突然，一道喜怒難辨的聲音從空靈劍域門外傳來。

        裴憫之與舒九鳴雙雙看過去，只見祈鑒手握雷霆劍，著一身玄色勁裝，正向二人大步走來。

        不知怎的手臂一寒，舒九鳴默默收回了扶裴憫之的手。

        沒一會兒祈鑒已大步走了過來，未看舒九鳴一眼，只一把將裴憫之從地上提了起來，聲音冷峻道：“師兄，空靈劍域風雪大，還是早些回少陽殿傳話吧。”

        裴憫之看向百里無風的空靈劍域，又看了眼扭向一邊，一副‘事不關己’模樣的舒九鳴，滿腦袋問號。祈鑒雖說對人冷淡，但對自己一直態度不錯，怎得今日亦如此冷漠？難道是出了什么事？

        以為發生了大事的裴憫之忙作禮，“那弟子先告退了。”

        裴憫之走后不久，祈鑒便拉起舒九鳴的手一同回了梧寧臺，手勁頗大。

        “此時正是練功的時候，怎的過來了？而且你怎么一臉不開心，發生什么大事了？”舒九鳴關上門，看向案前滿臉不爽的弟子，裝模作樣的開口。

        不就是扶一把裴憫之嗎？還至于生氣？這個小瘋子。

        舒九鳴才不會事事順著他被他拿捏，當即步履款款的走至祈鑒身旁，裝作什么都沒發生的模樣落座。

        祈鑒叉著腰，眼神追著舒九鳴的腳步，看著面前試圖蒙混過關的人，不禁氣笑，道：“無事。不過是前日在少陽殿被師傅打傷，司劍師傅特讓我修養，弟子現在可疼的很。”

        祈鑒作勢捂著胸口，裝作西施捧心的模樣，還將舒九鳴的手拉過來放在自己胸口前。

        舒九鳴被男子堅硬的胸肌燙的一抖，方才看起來的四平八穩碎了一地，當即無措的瞪大眼睛，“胡說，結契絲還在，元嬰之力見你都繞了過去，怎還能傷的到。”

        被祈鑒熾熱的手抓著，舒九鳴只覺臉也燙了起來。可偏偏祈鑒還靠近了一些，道：

        “說不定是結契絲察覺我對師傅的大逆不道之心，不愿護我呢？”祈鑒眼中挑著一絲笑意，看向舒九鳴。

        “怎么可能，就算是你大逆”舒九鳴驀地停了下來，看著祈鑒愈來愈含笑的眼，刷的一下抽走自己的手，星眸瞪了過去，“你這個騙子。”

        祈鑒見舒九鳴吃癟，當即發出爽朗的笑聲，再次將她的手牽了回去，拉的離自己近些。

        裴憫之將舒九鳴的劍陣圖給了司劍并按照她的吩咐交代相關事宜。司劍大約也知道舒九鳴所圖為何，氣惱的怒拍桌案，卻也應下了。

        左霆一事盤根錯節，不是他沖過去打一頓就能了事的。

        裴憫之辦好第一件事后便回了少陽殿，看四下無人后拐進左霆的臥房，抬手敲門。

        “師傅，弟子憫之有事稟告。”

        很快，左霆多疑的聲音從里面傳出，“憫之？進來吧。”

        裴憫之沉了口氣，伸手推開房門，一個閃身便走了進去。

        “有何事啊？”左霆右手拿著茶杯，左手舉著門派事物文書細細端詳著，并未抬頭看裴憫之。

        裴憫之見狀扶身跪下作揖，道：“弟子發現了一件事，不敢有所隱瞞，因此特來告知師傅。”

        “哦？”左霆微不可查的揚了揚眉。

        裴憫之見狀，繼續道：“今日祈鑒師弟，來與我說他的真實身份是不死之身。”

        裴憫之話罷悄悄瞇了一眼左霆，只見他姿勢不變，只是故作驚訝的說了句“此話當真？”

        裴憫之沉了口氣，點點頭，繼續道：“今日祈鑒師弟告訴我，說他發現風鳴上君狼子野心，眼看自己登仙不成，便想利用不死之身讓整個修仙界覆滅，與她同歸于盡。”

        “狼子野心。”左霆面色不變的冷哼了一聲，似是早就知道似的，“那人一向自視過高，自己得不到的也不讓他人得到，如今不死之身現世，就算她是一女子無法奪舍男子軀體，也要將祈鑒困在自己身邊，以圖后事。”

        “師傅說的是”，裴憫之配合著點點頭，“祈鑒師弟也說風鳴上君從未仔細教導過他，他能有今日，全靠司劍長老。”

        裴憫之一番話說的有理有據，但左霆似乎依舊有疑，只見他蹙眉道：“可若是如此，風鳴上君為何要來殿中解除師徒關系？她應當是最不愿意祈鑒離開她的人。”

        裴憫之早就猜到左霆會如此問，便將想好的對策托出，“因為祈鑒師弟將此事告知了司劍長老，有司劍長老施壓，風鳴上君不得不放人。”

        聽到司劍知曉此事，左霆原本不信的眼神瞬間亮了起來。“司劍亦知？”只見他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轉著，激動的從座塌上站了起來，將裴憫之扶起，道：“此事你與司劍說過，他作何決斷？”

        裴憫之回道：“司劍長老說，風鳴上君乃風華劍主且修為深厚，整個風華劍宗的長老聯合起來都未必是她對手，司劍長老正在組建臨時劍陣以備不時之需，但威力可能并不強。”

        司劍組劍陣的事不可能不被左霆發覺，只有將此矛頭對準舒九鳴，才能徹底打消左霆的疑心。

        果然，左霆聞聲大喝一聲，“好。”

        只見他一揮袖袍，拍著裴憫之的肩膀道：“對抗邪佞，我們風華劍宗自是上下一條心。不光是司劍的劍陣，上陽長老的明臺峰以及咱們少陽峰的弟子亦不會袖手旁觀。徒兒，你可知那人的下一步想做什么？”

        左霆看起來恨極了舒九鳴，若不是有礙大局，裴憫之真想套套他的話，看看他與舒九鳴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

        裴憫之低眉順眼的低下頭，“弟子無能，停鳴殿無灑掃弟子，無法安插眼線。但弟子以為，風鳴上君定不會放任祈鑒師弟留在圣劍峰，若有行動，便是要想法子催生邪念，但那時已為時晚矣，我們須得盡快誅殺風鳴上君。”

        裴憫之滿眼的“除奸佞”令左霆心生快慰，他大力的拍著裴憫之的肩膀，笑到：“好徒兒，有志氣。放心，只要司劍與我們一條心，舒九鳴并非強敵，我們想殺便可殺。”

        裴憫之一時沒明白司劍之于左霆的意義，疑惑開口，道：“可是師傅，就算如此，咱們的實力依舊不夠啊。筑基期以上修為的弟子少之又少，若風鳴上君決心要反，我們根本無力對抗。就算司劍長老拼死一搏，我們”

        左霆高興的揮手打斷裴憫之的話，從懷中拿出一個盒子遞給裴憫之。

        “師傅，這是？”

        “這是朱顏丸，連服十日可將修為提升一階。你已是金丹修為，若連服十日，便可升至元嬰。”

        裴憫之手中攥著木盒，欣喜道：“師傅，這寶貝當真可助我提升修為？這東西從何而來，可有保證？”

        左霆筋惕的神色一凜，見裴憫之對朱顏丸愛不釋手，見他不是裝的，猶豫片刻后試探開口，“是圣水樓，給為師的。”

        裴憫之拿著這朱顏丸左右端詳，聽見“圣水樓”三字忙下跪作揖，道：“既是圣水樓的東西，那便是好東西了。弟子多謝師傅。”

        神色激動，不似作假。

        左霆見狀放心的扶起裴憫之，溫和道：“好好收著吧，先莫叫他人知曉。”

        “是。”裴憫之寶貝似的將朱顏丸受盡懷里，喜笑顏開道：“有了這個寶貝，我們便能一舉為風華劍宗肅清奸佞。”

        左霆微笑看著裴憫之，笑著點點頭。

        裴憫之離開后，左霆臥房屏風后緩緩走出一人。

        “師傅，弟子認為師兄在撒謊。”

        此刻的左霆已收了臉上的笑，再次拿起文書，道：“他說的話半真半假，跟上他，看他之后做什么。”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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