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覺到了呼嘯而來的掌風，臉頰的疼痛卻未如期而至。

        皺著眉的我微微睜眼，瞧見了擋在我的面前，和我一樣裹著厚厚棉衣、凍得不輕的蘇漠。

        是他捉住了那朝我揮來的巴掌。

        “和這姑娘沒有關系，她也是被人推下水的。”

        蘇漠的語氣平淡，如同路過的正義之士一般發言。

        “這位官人……”鮑媽媽遲疑了一下，上下打量一番后露出了客套的笑容，“官人看著有些面生啊。”

        “這是我請的客人，蘇漠蘇公子。你待會可要找個漂亮的姑娘好生伺候著。”

        一旁的李大人在這時出了聲。

        他的語氣輕佻，咬字意味深長，似在提醒鮑媽媽什么。

        “這是自然的。”

        鮑媽媽眼珠微微轉動，立馬笑著收了手，好聲好氣地回應。

        之后她又轉身提醒身旁小廝：“你們怎么還愣著？！快帶蘇公子去上廂房沐浴，這么冷的天想要凍病蘇公子不成。”

        教訓完了下人鮑媽媽又轉過頭看著蘇漠，賠笑道：“等我教訓完這丫頭一定去挑個頂好的給公子送去。只是不知蘇公子喜歡什么樣的？我們閣里的姑娘……”

        “我方才說了和這個姑娘沒有關系。”

        蘇漠打斷了鮑媽媽的奉承，語氣不悅。

        我抬頭看他的時候，蘇漠的目光也正好掃到我。

        目光對上后，我狠狠瞪了他一眼。

        多管閑事。

        “蘇公子真愛說笑。”鮑媽媽解釋道，“我教訓她不是要分對錯。出了這么大的事情總要有個人承擔不是？總不能讓街坊鄰居瞧我暖春閣的笑話。你看，他們還在往這看，臺上的美人兒都不瞧了。”

        “那我幫媽媽把客人的目光都拉回到臺上，媽媽便不懲罰這丫頭了？”

        鮑媽媽的話音剛落，一個柔柔的女聲從距離船尾最近的屋子里傳了來。

        瞧著被打開的房間門，我的眼睛一亮。

        這最末尾的原本都是清倌人的房間，賣藝不賣身的她們多是借暖春閣的場子賺點糊口的銀子。

        因為今天的場子特殊，清倌人都是最早登場的，在暖場后就回岸上了。船上唯一剩下的是長安城內有名的歌舞伎——小玉姑娘。

        她也是我來到這里尋找了許久的目標。

        是我這次任務需要追蹤的主人公。

        “如果小玉真做得到，那么我也不追究了。”鮑媽媽松開了我的手腕，勾著笑，“不過要是做不到，小玉，你可補償得起？”

        “要是小玉做不到，媽媽只管把我從暖春閣攆出去。”

        說話間，一個蒙著面的清瘦綠衣女子走了過來。

        “那虧的不還是媽媽我，”鮑媽媽瞥了我一眼，再看向小玉的時候滿眼的算計，“既然你想替這丫鬟出頭……這樣好了，要是你做不到，你今后的安排，得多聽聽媽媽我的，不可使小性子，需要多陪陪客人。”

        清倌人本就不賣身，在樓里也是獻藝。加上小玉只是借場子，并無賣身契在鮑媽媽手上，對方原先是管不到她的。

        可若此刻答應下來，小玉便會受到其牽制。

        我剛想拒絕，小玉的眉毛彎了彎，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

        “好。”

        好？

        哪里好了，一點都不好！

        ◇

        我被小玉帶去了她的房里。

        雖省去了一頓皮肉之苦，也順利和小玉結識了，我這內心卻是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小玉姑娘你沒有必要為了我做這些事情，我原本就有錯，受些懲罰也是應當的。姑娘實在沒必要為我犯這么大的險。”

        小玉剛關上門，我便迫不及待地告知她。

        現在誰都可以出頭，唯獨她小玉不行。

        她絕不能因為我的出現改變任何決定！

        “對！我們現在就去找鮑媽媽！”

        我這么想想著，拉著她就要往外走。

        “鮑媽媽才不會聽呢。”小玉攔住了我，“剛才發生的事情我都聽到了，你呀，明明是無辜的為什么要受懲罰？”

        “可是……”

        “沒什么可是的。”小玉打斷了我，“我既然幫你出頭了，怎能現在說不愿，讓她們看我笑話。而且，只說要抓住那些男人的目光，這樣的事情也難不倒我。”

        “小玉姑娘有主意了？你準備怎么做？”

        雖小玉是自信滿滿的模樣，我心里還是不安，擔心會出意外。

        “不要小玉姑娘、小玉姑姑娘了，叫我小玉就好。”

        “那就……小玉。”

        “你就放心吧，我敢和鮑媽媽打賭，就一定能做到。”小玉姑娘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這事你就別擔心了，你看你渾身濕漉漉的，染了風寒怎好。”

        小玉把我拉到了內屋，走到了屏風后。

        那里放著一個浴桶，里面放滿水，小玉伸手試了試木桶中的水溫。

        “還是熱的。這原本是鮑媽媽幫我準備的，我不喜在其他地方沐浴。你正好泡一泡，驅驅寒。”

        為了博部分客人的喜好，鮑媽媽都會讓樓里的姑娘在接客前沐浴更衣，讓他們用香料把身體泡得香香的。

        來此的男人光是聞香便欲罷不能，被勾去心魂。

        小玉是樓里的清倌人，不需要做這些勾引男人，也不屑鮑媽媽的做法，自然不會使用。

        “我把衣服放在這里，要是水嫌冷，我讓人再去打點熱水來。”小玉把屋里的屏風拉了起來，拿出了一套干凈的衣服放在了木桶旁的凳子上。

        “不用了，”泡在水里的我回應，“你不用管我，鮑媽媽不是已經派人催了好幾次么，你還是趕緊上臺吧。”

        “嗯，”小玉點了點頭，“桌上還有點心熱茶，你起來可以用一些。”

        “小玉對我這么好，我都不知道怎么報答你。”

        “憶兒平時幫人的時候不也沒索取報答？”小玉笑著反問。

        “你知道我的名字？！”我驚呼出聲。

        這倒是稀奇！

        我來長安這么久，光是為了潛進這暖春閣就花了好大的工夫。這兩個月我見到小玉的次數一只手都數得過來，她是怎么知道我的？

        “你和旁的丫鬟不一樣，我經常見你把吃食送給后巷那些窮苦小孩，見到乞丐也必會施舍，是個好心腸的姑娘。”小玉抱起了琵琶，拿起白紗面巾重新覆在了臉上，“我可不愿這樣好的姑娘隨意被人欺負去！”

        我只是不喜歡吃分給我的食物，這里的月錢也不多，這幾個銅板帶在身上太礙事，這才送掉的。

        “你慢慢洗吧，我一會兒就回來。要是憶兒愿意的話今晚可以和我同屋睡，我們可以說說話，省得回去又遭人欺負。”

        離開之前小玉又補充了一句。

        這還真是求之不得，我含笑點頭目送她出了門。

        她的腳步聲消失后，我也沒有心情接著泡澡了。

        我急忙起身換上了衣服，準備翻查小玉的房間。

        誰知道，我這剛穿好衣服，就有人從外闖了進來。

        瞧著鮑媽媽和她身后的龜公，我不由慶幸自己起得早，不然還不被他們看光了去。

        “鮑媽媽。”

        該來的總歸躲不掉，我訕笑叫出了聲，甜而發膩。

        “小玉倒是舍得把這樣好的衣服給你穿，”鮑媽媽上下打量著我，嘴角的笑容有些詭異，“行了，正好免去我幫你打扮的時間。”

        “幫我打扮？媽媽的意思是……”

        “這不是你所求的嗎？還在這里給我裝糊涂？”瞧著我不解的模樣，鮑媽媽輕蔑地笑了笑，“這高飛的枝頭我也算是給你準備了，是成鳳凰還是繼續做麻雀，就看你自己的了。”

        雖是不解，我還是低著頭默不作聲，等著鮑媽媽自己把話說下去。

        “李大人催了幾次讓我給他帶來的公子找個角陪著，可我這除去要上臺表演也并沒有多帶姑娘，這次算你走運，這樣好的機會就給你占了去。”

        “媽媽是不是記錯了。我雖在暖春閣為婢，但并不賣身，”

        我站在原地沒動，抬起了眼睛笑著看著她，并不慌張。

        我來這里只是為了找機會接近小玉，并沒有簽賣身契，就像那些在樓里掛牌的姑娘一樣，我屬于自由身，可以隨時結錢走人。

        “那是之前。”聽著我的話鮑媽媽先是愣了一下，立馬又咧開嘴笑了起來，豎起了蘭花指點著我的鼻尖，那染紅的指甲輕輕劃過了我的臉頰，“你進了我暖春閣的門還不是什么都得聽我的。”

        “我不去。”

        “憶兒，我調查過了，你在長安也沒有什么親戚，誰知道你只是做短工的還是在我這賣身的。”鮑媽媽不慌不忙。

        “我在你這沒有賣身契。”

        “怎么你還想報官呀？那也得能逃得走啊。”鮑媽媽的手指落在了我的肩膀上，暗中用起了勁來，“你聽好了，要是想過舒坦的日子，還是乖乖地去伺候那些爺。”

        瞧著我吃痛的模樣，鮑媽媽的笑容也燦爛了起來：“更何況那個蘇公子剛剛還救了你，在這個天愿意跳下湖水救人，嘖嘖嘖，怎么看也是個有情郎。就算是報答救命之恩，你也該以身相許不是？”

        這鞭子抽過了，鮑媽媽沖我笑了起來，說話的語氣也一下溫柔了不少，似是準備在給我塞顆糖。

        “說不定人家蘇公子原本就是看上你才跳下去的？所以我挑去的姑娘們才一個看不上。日后好上了啊，你還不哭著感謝媽媽我呢。”

        他？

        蘇漠？

        “你看，心動了吧！鮑媽媽我又不會虧待你，都把這么好的客人留給你了，你要給我好生伺候著。”因我沒再反駁，鮑媽媽也高興起來，急忙把我往外推，“你自己努力些，不出一年也能成我這兒的門面。丫鬟和頭牌的區別，你自己也掂量掂量。”

        我的笑容冷冷的勾起，卻沒有再開口拒絕。

        別人的房間我是不愿去的。

        不過，若是讓我光明正大地去蘇漠蘇大公子的房間，我倒是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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