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我想著早些時候和鐘離溪的對話，眉頭蹙起。

        我睜著眼睛，是怎么都睡不著了。

        在這段時間里，我數次想偷溜出去，把遇到的事情告訴蘇漠，想征詢他的意見。

        自己卻在起身前又把念頭給打消掉了……

        “憶兒，睡不著嗎？你都翻了半天了。”

        “把你吵醒了？”耳后傳來霍小玉迷迷糊糊的聲音，我連忙轉過了頭，帶著歉意小聲回應。

        “我看你還是和我一起回去吧，我也不放心把你一個人留在這里。”霍小玉打了一個哈欠，半撐起了身子看著我，“而且我也習慣憶兒你在身邊照顧。”

        霍小玉大概以為我睡不著是因為她明天就要離開這里，言語中帶著不安。

        “小玉都是自己照顧自己的，哪里需要我。”我翻過了身子，對著她笑了笑，“我留在這里也是自己的想法。小玉不用感到內疚，我知道我自己應該怎么走。”

        “真好……”聽著我的話霍小玉稍微愣了一下，眼睛有些失神，“我都不知道以后應該怎么走。”

        “小玉兒不是有李公子？”我笑著望著他。

        “他出生在書香門第，又在等待委派官職，前程一片大好，”霍小玉喃喃地說道，不知道是在向我詢問，還是單純地說著自己內心的看法，“我只是一個青樓歌妓，就算賣身不賣藝依舊是個紅塵女子，你認為他真的能娶我嗎？”

        “小玉……”

        我看著如此坦白的霍小玉，張開了嘴，卻想不出什么可以用來安慰的話語。

        我看著他們平日里琴瑟相合，從未想過在霍小玉的心里是這樣想的。

        在這煙花之地，霍小玉的孤傲到像是一層為包裹住自卑的偽裝。

        因做了歌妓，在她的潛意識里，自己總覺得自己比他人低上一等。

        “我想和十郎在一起，但不敢去思考以后的事情。只要他現在對我好，我就很滿足了。”霍小玉笑了笑，“所以有點羨慕憶兒你，能知道以后要怎么樣。”

        “是小玉你想多了，”我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安慰道，“小玉不是一直說十郎是個重情重義的好人么。小玉挑了這么久，那么多公子哥偏偏就看中他了，所以你也要相信他，也許他也正在努力，想著能用什么法子把你光明正大娶進門呢！”

        我承認，這樣的話只是在安慰霍小玉。

        可眼下的情況除去這些，我還能說什么呢？

        “你這丫頭，嘴巴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會說。”霍小玉嘆了一口氣，“我怎敢奢望他來娶我，要是能伴著他，就算做妾，我也是愿意的。”

        “現在說這些做什么？”霍小玉發了一會呆，回過了神，“很晚了，還是早點睡吧。”

        ◇

        今天是霍小玉離開暖春閣的日子，來接她的馬車早早在暖春閣的后門口等著。

        我剛把每日需做的細碎事情處理好了，準備去后門和小玉告個別，卻在半路猛地停住了腳步。

        就在我去到后門的必經之路上，鐘離溪正悠哉地坐著。

        我整晚上考慮著霍小玉說的那些話，直到此時又在樓里看到鐘離溪的時候才猛然地想起，我把和他有關的事情都忘記了……

        鐘離溪坐在一樓靠邊的位置閉目冥思，桌上只放了一壺茶。

        他那淡然的模樣和樓里的事物顯得格格不入。

        樓里有不少姑娘在偷偷打量他，卻沒有一個敢上前搭訕，或用著酥軟的語氣嚷著要去幫他添茶。

        霍小玉還在后門口等著我，我可不能在這里被拖住！

        我警惕地盯著他看了好久，見鐘離溪都沒有睜開過眼睛。

        我稍稍松了一口氣，踮著腳小心從他身邊拐進后院。

        “丫頭，要去哪里？”

        “！！！”

        眼看我的左腳邁出了門，人已經到了安全的地方，鐘離溪的聲音卻冷不丁從后方響起。

        “送……送霍小玉。”我訕訕笑著。

        “用得著這么偷偷摸摸的嗎？”鐘離溪已經站到了我的身后。

        其實我也不想偷偷摸摸的，可經過了昨天那樣的對話，我見到他的第一反應肯定是躲起來啊！

        畢竟鐘離溪像是知道我的一切，我卻對他一無所知。

        任誰都會害怕的……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光這一點，就讓我覺得不要太接近鐘離溪的好。

        我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要去送人還不快點？”鐘離溪轉了回去，“總這么磨磨蹭蹭的，就喜歡讓人等著急嗎？”

        “我、我這就去！”

        聽到了這句話，我像是拿到了“南天門出入許可證”一般，口中的話還沒說完，人便已經飛一般溜了出去，消失在鐘離溪的眼皮子底下。

        雖然鐘離溪是個大麻煩，不過要緊的還是霍小玉……

        “呼呼——”

        “憶兒你跑這么快做什么！都說等你來了才會出發的。”

        我一路狂奔而來，到霍小玉跟前的時候，整個人都還在喘氣，霍小玉看到我這副模樣連忙上前扶住了我。

        “沒……沒事……”我擺了擺手，喘氣聲依舊很重，看著停在門外的馬車，四處望了望，尋找起李益的身影來，“李公子呢？他不來送你嗎？”

        “十郎最近有些忙，”霍小玉笑著解釋了起來，語氣難免顯得有些失落，“應該是來不了。”

        “誰說我來不了了。”霍小玉的話音剛落，李益便從馬車后走了出來，淺淺地笑著，“再忙也要陪小玉你回家不是。”

        “這是給小玉的驚喜嗎？”看著霍小玉吃驚的模樣，我笑著打著哈哈，“李公子果真對小玉很好呢。”

        “不是說來不了嗎？”霍小玉依舊愣著。

        “只是不確定一定能來。省得你眼巴巴地望著，就干脆告訴你不能來了。”

        看著兩人又癡癡地對望了起來，我在心里搖了搖頭，決定上前幫一把。

        我拉住霍小玉走到了李益的面前，把她的手放在了李益的手心里。霍小玉下意識的要縮回來，李益先一步捏緊，讓她無法掙脫。

        “憶兒……”

        霍小玉扭頭望著我，不明白我在做什么。

        “李公子，我可是把我家的小玉好好交到你手里了。”我笑著沒有回應霍小玉，而是退了一步看著李益，裝作兇狠的語氣說道，“要是你讓小玉兒過得不開心，或者沒有待在這里開心，我可是不會饒過你的。”

        聽著我的威脅李益先是一愣，隨即哈哈大笑了起來。

        他望著身側的霍小玉：“玉兒，不愧是待在你身邊的丫頭，為常人之不敢為，連我都敢威脅啊。”

        不等小玉搭話，李益又轉過頭看著我：“你叫憶兒是吧，玉兒一直說起你很貼心，是個好姑娘。你說的話李某都記下了，一定不會薄待玉兒的。”

        “那憶兒便謝謝李公子了。”我笑著福了福。

        霍小玉微紅著臉低下了頭，偷偷抬著眼睛望著我，一半感激一半不舍。

        我看著載著霍小玉的馬車消失在街角，伸了一個大懶腰。

        這都快一年了，關于霍小玉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不管霍小玉和李益今后經歷了怎樣的悲歡離合，愛恨離散全都由我來見證，由我執筆記錄在案，這邊是我作為執筆官出現在這里的意義。

        既然霍小玉離開了，我也沒必要繼續在暖春閣干下去了。

        按照原先的計劃，我也得和鮑媽媽請辭，然后換個身份繼續生活了。

        只是今天的太陽不好，太烈了，曬得人犯懶，讓我覺得這事還能再拖上一拖……

        散漫的我剛轉身，就瞧見了倚著門框而立的鐘離溪。

        我一下瞪大了眼睛，說話的聲音都變高了：“你、你是什么時候站在這里的？”

        “在你打哈欠、伸懶腰，像是準備回去睡覺的時候。”鐘離溪雙手抱著胸，在眼底游走的盡是玩味。

        我瞧著他，笑容又變得僵硬了起來：“我的確準備回去補覺。要不今天你先回去，晚些時候再來？”

        “在我回去之后，你就立馬離開這，好讓我找不到是嗎？”鐘離溪嘆了一口氣，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你用這樣的方法打發我走，是一點也不想見到我嗎？”

        “……”

        這說得也太直接了吧！就不能像我一樣說得委婉一點嗎？

        而且他用這般委屈的語氣說出口，像是我做了什么天大的錯事一般。

        “就算你今天跑掉了，還不是得盯著那霍小玉和李益？我要找你有什么難的。”

        鐘離溪的目光順著霍小玉他們離開的方向望去。

        “……”

        我臉上的笑容變得更加僵硬了。

        我都忘了，鐘離溪對我要做的事情一清二楚，在這方面說謊，絕對是瞞不過他的！

        怎么辦……

        這個鐘離溪超難對付的。

        “不過，這個李益還真不招人喜歡。”見我不說話，鐘離溪感慨了一句。

        “嗯？”我抬頭望著鐘離溪，覺得是自己聽錯了，“看李公子人不錯啊，對霍小玉也很好。”

        “那，他是對哪個霍小玉好呢？”鐘離溪提起嘴角，笑得邪魅，“‘小娘子的確貌美’？這句倒是沒有說謊，他看中的只有‘色’而已。”

        小娘子的確貌美？

        這不是當初李益見到霍小玉的時候說過的話嗎？鐘離溪是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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