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妖轉向了我們，她稍稍彎下了身子，不似之前那般刻薄，用著謙卑甚至祈求的語氣和我們說道：“就像你們不想傷害霍小玉一樣，我也不想傷害你們。要是可以的話，我想請你們離開他們的生活，不要再出現在他們的身邊……”

        “抱歉，這件是我無法做到。”我看著貓妖搖了搖頭，“我們這里也有不能言喻的苦衷。”

        “我不會做出過分的事情來，我知道我這樣霸占著她的身子不對，所以一直盡量不讓自己出現，我并沒有要謀害霍小玉的想法，只是他……”貓妖依舊低著頭，明明此時最具優勢的人是她，她卻在不停地哀求著我和蘇漠，“她……霍小玉她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什么意思？”聽到這句話我著急地問道。

        “霍小玉的陽壽已經盡了，是我強制讓她活下來的。”貓妖閉上了眼睛。

        “人壽由天定，”蘇漠道，“鬼界會根據此人前世犯下的罪孽公平判定下此生的壽命。借壽本就是逆天而行，你是妖，難道不知道之后會有什么樣的懲罰嗎？”

        “不管什么懲罰我都認了，”貓妖突然跪了下來，“只剩下五年了，我能給霍小玉的也只有五年的陽壽了。”

        我嘆了一口氣，我不知道貓妖為何如此的執著，還是伸手把她扶了起來。

        “就像你之前說的，我什么都不會做。就算你什么時候丟下了霍小玉，或是想要直接霸占掉她的身子我都管不著，”我嘆了口氣道，“要是你能裝作沒看到我們，我也可以不再出現在霍小玉的眼前。”

        “我不知道你們是什么身份，可你們一定不是凡人……”貓妖愣了一下，頓了頓低聲猜測道，“我曾聽說天上有一種神仙。都說他們比妖魔都要冷血無情，不管自己的眼前發生了什么樣的事情，都只會無動于衷地看著，不會動容分毫。就算有人在他們的面前殺出了一片血海，他們也不會感到開心或是傷心。就好像他們沒有心一樣，你們難道是……”

        “你想多了，我們只是凡人而已。”蘇漠眉頭一皺，打斷了她的話，“這一點，你不是應該很清楚嗎？”

        貓妖搖了搖頭：“我的修為近乎全失，已經沒有什么感知力了。而且，我本就是小妖怪，只要你們藏起周身的氣，我就察覺不到了。”

        此時的我完全沒有心思去聽貓妖和蘇漠在說什么，我的腦海里全是貓妖剛才說的那些形容……

        從貓妖的描述上來看，她說就是我和蘇漠、說的就是執筆官。

        我只是沒想到在九重天上被判定為十分有建設意義的官職，在別的地方會被這樣看待。

        沒有心的冷眼魔鬼嗎？

        雖然聽著心里不舒服，可這樣的形容倒是非常準確。

        “你之前說的五年壽命是怎么回事？”蘇漠看了我一眼，繼續問貓妖，“雖然曾經也聽說過妖報恩的故事。可是把自己性命搭進去還真沒有幾個，值得嗎？”

        “沒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是我曾經發誓會達成李益一個心愿。那么不管付出何種代價，我都會去完成的。”

        貓妖的眼眸變得堅毅。

        貓妖的這句話把我從自己的思維里拉了出來

        “你報恩的對象不是霍小玉？你報答李益附到霍小玉身上做什么？”

        面對我的提問，貓妖再度沉默了下來，低垂的眼簾看著地面。

        我站在她的側面，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

        只能看到她咬住了唇，像是在掙扎著思考要不要告訴我們一樣，連垂在身側的手都握成了拳頭，十分糾結的模樣。

        “要是不想說，我們不會逼你……”

        “沒有，”貓妖打斷了我的話，輕輕地搖了搖頭，“只是我曾經想著傾盡所有也要完成李益的心愿。可惜到頭來，我的確拼盡了一切，卻只能給他一個曾經擁有的回憶……”

        貓妖深吸了一口氣，重新坐了下來，思索了一會，輕輕開了口，講述起在李益遇上霍小玉之前的故事來……

        “我第一次見到李益是七年前，他十四歲的時候……”

        ◇

        那是唐大歷二年發生的事情。

        貓妖本是被丟棄在山間的野貓。

        她并沒有名字，也是偶然修得成妖。她的修為很低，連人形都沒有辦法幻化。

        貓妖某一天勿入了道士下了咒法的瘴氣林，因自身修為過低沒法脫困，只能在林中徘徊著。

        她在林中也找不到可以吃的東西，大約在七日之后沒了力氣，趴在地上奄奄一息，幾乎喪命。

        在最絕望的時候，她開始發出了悲慘的叫聲。

        可這并非祈求有人來救他，只是一種發泄方式。

        她說雖然自己是妖，雖然痛恨著人類，痛恨著在她出生時把她丟到山間的人家，卻并沒有做什么危害人間的事情，認為自己不應該被這樣對待。

        雖然是無心，可是貓妖的叫聲卻引起了李益的注意，他尋著貓妖的聲音走到了林子中。

        李益找到了貓妖，大概原本以為在林中哭泣的是被人丟棄的小孩，所以在見到貓妖的時候，皺了一下眉頭便轉身想離開。

        可剛走了兩步他便又折了回來，撫摸起貓妖的腦袋，從水袋里倒了一點清水在手心讓貓妖喝了兩口，又留下了一點干糧便離開了。

        雖然只是少得可憐的口糧，卻讓貓妖恢復了些力氣。

        因為山間瘴氣迷惑的是妖，她以為跟著李益就能離開這個林子。

        殊不知這個李益也是第一次上京，對此地的路并不熟悉，也在林子里……迷了路。

        這個林子其實并不算大，而且貓妖原本也就一直在邊緣徘徊，要是正常的人想要找出口應該不難。

        可是這個李益他倒真不是一般人……

        雖然貓妖知道大致的方向，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個路癡南轅北轍，離出口越來越遠，跟著他跑到了林子的最深處。

        貓妖本不想跟著他，可是看在他曾經救過自己一命的份上，貓妖也只繼續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想要把他引到正確的路上，這樣就算是報答他的恩情了。

        貓妖雖設計讓李益發現自己，李益卻并沒有跟著她的腳步往外圍走。

        李益只當貓妖是沒能吃飽，思索了一下，又從包袱里拿出了一些干糧給她，之后繼續走著自己的路，固執地連頭也不肯回一下。

        有些怒意的貓妖沒有別的辦法，咬住了他的褲腳，想要把他往外面拉的時候，李益竟抖了抖包袱哭笑不得對她說了句：“我已經沒有什么吃的了，你自己不會覓食嗎？”

        要不是林子里在找不到別的人，貓妖也只能靠著李益才能走出去，她那時候一定立馬歪過腦袋不理會李益了。

        李益沒有聽從貓妖的勸告，直到夜晚=都沒走出林子。

        他找了一處干凈的地方，十分無奈地生了火，靠在了樹干上，像是打算露天過一夜。

        貓妖想著說不定會有認識路的人來尋李益，當晚就窩在他的懷里一邊靠著他的體溫取暖，一邊等著……

        李益半夜被餓得醒了一次。

        看到貓妖，只抬手順了順她的毛。

        “我的干糧都被你吃了，我現在快餓死了，我看你一路跟著，應該是懂得知恩圖報吧，要不，你把自己烤了給我吃？”

        一句不知道是不是玩笑的玩笑話，把貓妖嚇到了。

        她立馬掙脫離開了李益的懷里，三下五除二地爬到了高高的樹干上，十分戒備地看著李益。

        李益仰頭看著她，哈哈笑了兩聲，側身又睡熟了。

        因為昨晚的話語，第二日貓妖不敢再在李益的面前現身了，只是遠遠地跟在他的身后。

        貓妖明明很小心，卻不知道為什么還是被李益發現了好幾次。她看著突然回過頭跟她對視的李益，緊張對視一眼后，又飛奔著離開了。

        不知道是第幾次被李益發現了，貓妖開始自我唾棄的時候，不遠處的李益突然嘆了一口氣。

        “那么不想被吃掉，我就放過你好了。”李益對著她聳了聳肩，“好了，我不吃你了，別怕成這樣。”

        “喵～”貓妖依舊沒有動，只是在原地低低喚了一聲。

        “真的，”李益十分無奈地搖了搖頭，笑著說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餓死也不吃你行了吧。”

        “喵～”

        李益又走了兩步，看著貓妖還在原地，不由轉過身蹲了下來，對她伸出了一只手，詢問道：“你要過來么？”

        貓妖依舊沒有動，或者說她那個時候并不相信李益，只當這是騙她過去的方法。

        “你到底為什么跟著我呀？”

        看著貓妖沒動，李益雖是疑惑，還是站了起來嘆了口氣。

        又試探了好幾回，當貓妖確定李益并不會對自己痛下殺手的時候，便十分無賴地鉆到了李益的懷里，讓他做自己的“馬車”，省去自己趕路的辛苦。

        警惕了一晚上，又玩了那么久的“躲貓貓”，貓妖不想再浪費掉多余的力氣，既然有人愿意抱著，何樂而不為呢。

        “你怎么不是個妖精呢？”休息的時候，李益拔了一顆狗尾巴草逗著貓妖，喃喃地說了一句，“那樣的話我就把你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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