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貓妖又沉默了下來，我也大概猜出后面的故事，便開口低聲地問道：“所以你選擇了同生續命咒？”

        “是的。只是我找到方法的時候，霍小玉已經沒了氣息。”貓妖對著我點了點頭，“雖強硬施了法術，可我自己也損了性命。”

        “貓有九命，”蘇漠突然蹙起了眉頭，望著貓妖詢問：“現在這一命只能算成一年了嗎？”

        貓妖苦笑：“可能，還有沒有一年。”

        當時，貓妖眼看霍小玉的魂魄就要離體，根本來不及多想，一下就拼盡了全力。

        可她豁出性命施下的咒法只成功了一半……

        貓妖成功地進到了霍小玉的體內，把兩人的命數綁在了一起。

        可貓妖自己卻失了大半的妖力，就連命格也受損不再完整了。

        命由天定，不可逆。

        她要不是九命貓妖，早就在施咒的那一天魂飛魄散消失于天地了。

        就算如今在這天地間也沒幾年可活了。

        貓妖傾盡了所有，換來的卻只有霍小玉不到九年的壽命。

        “我覺得應該足夠了，么長的時間應該足夠李益再見到霍小玉了。”說到這里的時候貓妖低著頭，不知道在哭還是在笑，“而我也成功等到李益找到霍小玉了。”

        “值得么？”

        瞧著貓妖慘淡的表情，我的心頭不由一緊，把之前蘇漠詢問過的問題又問了一遍。

        不知道為什么，這個故事聽到現在，我最想同情的人不是霍小玉也不是李益，而是這個一直默默幫著兩人牽線搭橋的貓妖。

        總覺得要是沒有她的話，李益和霍小玉終究還會是錯過的。

        “每個人的看法都不同，”貓妖深吸了一口氣，看了一眼蘇漠說道：“剛剛他也說了，我只是在賭而已，要是這肉身是我和霍小玉共有的，那么我隨時都可以把她奪過來不是嗎？”

        “可是，你從沒有和李益說過一句話！”我站了起來，皺著眉頭望著貓妖，“和李益交談的永遠是霍小玉。他們相處的時候，你一次也沒有出現，你一直在回避李益！”

        “李益的心愿是見到霍小玉不是嗎？”貓妖捏緊了自己的拳頭像是在隱忍著什么，雖然沒有帶著惡意，她說出來的話，卻都是從牙縫里擠出來，“你們剛剛也聽到他們的談話了吧，他們想要的是一生一世，我給不起，能做的只是不去打擾他們所剩不多的相處時間。”

        “沒有人和你約定下什么，”蘇漠撐著頭不知在看什么，口中的話語卻是在向貓妖詢問，“你不是尾生，又何苦抱著那個橋柱子不放？”

        蘇漠的話如同一盆冷水澆下，讓人覺得一股寒意從頭頂直竄到了腳尖。

        雖然不是很好聽，可是他并沒有說錯，細細的回想一下，在這個故事里，貓妖根本不需要做這些。

        故事里的承諾和約定，沒有一個是和她有直接關系的。

        不管她再怎么想把自己變成霍小玉，她始終都沒有動手。

        那么她只能是一只偶然被李益救了的貓妖。

        就算她比誰都清楚這個故事的起因經過，卻完全可以從故事里剔除。

        她硬把自己從一個看客，變成了故事的一員。

        扮演了一個連名字都不曾有的角色。

        這樣的角色，甚至根本無法出場……

        貓妖沒有回答蘇漠的問題，短暫思考了之后，她輕聲地反問道：“要是連自己給自己的承諾都無法遵守，我又有什么資格跟他人定下諾言？”

        “我的確不是尾生，”見我們沒有接她的話，貓妖繼續說了下去，“但我是一直站在橋底看著他的那個人。如果他抱著柱子不愿意放手，那么我愿意陪他一起，僅此而已。”

        我當初聽聞這個故事的時候，多半是在嘲笑這個不懂變通死板的人，沒想到人間會有這樣蠢的人兒，明知自己會被淹死，還抱著柱子不愿放手。

        更想不到幾百年過去了，我竟然會遇上了一個比尾生還要蠢的妖。

        “能說的我已經都告訴你們了。”見我和蘇漠依舊沉默著，貓妖不由清了清嗓子望著我們問道：“你們，還是不能把真實身份和目的告訴我嗎？”

        貓妖換了一副表情，望著我們的眼眸多少帶了一些威脅的味道。

        “我們……”我

        下意識的要開口回答，就被蘇漠給制止了。

        他捏住了我放在膝上的手腕，用的力氣很大，我吃痛的閉上了嘴巴扭過頭皮看他。

        他的表情很淡然，似是什么都沒有發生。

        “這一切都是你自己要說的，沒有人逼你。”蘇漠不動聲色地收回了自己的手，“而且我們一開始就說了，不用顧忌我們，我們什么也不會做。”

        貓妖擰眉，紅唇抿成一條直線，瞳孔也一下豎了起來，臉色變得很難看。

        她似乎并不滿意蘇漠的回答，又開始對我們戒備了起來，眼底甚至還泛出了殺意。

        蘇漠瞥了貓妖一眼，并未被她震懾到，他端起桌上的涼茶一口喝盡，不慌不忙地提醒道：“天要亮了，你不需要回去嗎？”

        貓妖扭過了頭，瞥了瞥窗外已經泛起魚肚白的天空，表情變得猶豫。

        貓妖跟我們待在一起的時間的確有些長了，如果她是趁著霍小玉熟睡才跑出來的，想必霍小玉也快要蘇醒了。

        根據我之前接觸過霍小玉的經驗來看，她應該并不知道自己被貓妖附身的事情。

        如果貓妖想繼續對霍小玉隱瞞下去，就算現在真的想要把我和蘇漠怎么樣，這時間上怕也是來不及了。

        “我們不會跑，”我望著已經站起來的貓妖開了口，“等你有空的時候隨時可以再來找我們。”

        貓妖愣了一下，看著我的眼神再度變得疑惑了起來。

        說起來，這換做誰站在貓妖的立場上都會覺得不滿。

        總是有人在暗處看著自己，聽著自己說話，好不容易把對方揪出來了，對方卻告訴你他并不打算做什么，只是看看而已……

        這樣的話說出來怕是誰都不會相信，可是我的目的真的只看著她而已……

        “你應該回答‘我們立馬就離開’，那樣她也許會高興一點吧。”蘇漠突然揚起嘴角笑了一下，接著我話說道。

        聽完蘇漠這句話，我露在臉上的笑容有點僵，要不是貓妖還站在我的面前，我指不定就一腳把他從凳子上踹翻在地了。

        貓妖如此的不高興還不全是因為蘇漠說的話，他一開口完全不留面子不說，還針針見血犀利，專挑貓妖的痛處和她想要避開的地方來講。

        現在蘇漠已經惹得對方不高興了，還怪我說的話有問題。

        “最好不要讓我看到你們動什么手腳。”

        貓妖看著我和蘇漠大眼瞪小眼，匆匆地丟下了一句話，離開了房間，回到了隔壁李益的身邊。

        “喵～”

        見貓妖離開了，一直窩在不遠處戒備到現在的舞墨突然跳到了我的膝蓋上，用腦袋蹭著我的肚子撒起驕來。

        我用手按下了它不停往上蹭的腦袋，順了順它的毛。

        說起來真是奇怪呢，明明上一次舞墨十分黏霍小玉來著，這一次怎么見到貓妖便劍拔弩張，一副見了仇敵的模樣？

        “你不要被干擾了。”

        蘇漠側過頭看著我和舞墨，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

        我不解地抬起了頭，對上了蘇漠的眼睛。

        “你要記錄的只是霍小玉的愛情，”他用著嚴肅的語調，“不管你再怎么同情貓妖，她在這個故事里只是……”

        “只是一個借命給霍小玉的妖怪。”我接過了蘇漠的話，說著自己心里此時真實的想法。

        “錯。”蘇漠打斷了我，嘆了一口氣，“她在這個故事里和我們一樣，只是一個看客。”

        我呆了一下，剛想要開口反駁，蘇漠卻已經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你不要顛倒了主次，這份記錄沒有在貓妖身上花筆墨的必要。”蘇漠皺著眉，像是師父在訓斥徒兒一般，用嚴厲的語氣重復了一遍，“你要記錄的是霍小玉，不是她。”

        比起霍小玉這種充滿機遇與巧合卻淡淡的愛情來說，貓妖的故事無疑會更加吸引人，如果同寫在一份記錄上，把兩個女子一對比，如此喧賓奪主的貓妖定會讓霍小玉暗淡不少。

        而且我被委派的任務是記錄下霍小玉的愛情，那么主角只能是霍小玉，貓妖不該在這段凡史中被提及。

        蘇漠要提醒我的，便是這個。

        “可是……”

        “她始終是妖。”蘇漠完全沒有給我說話的余地，“你上輩子好歹是仙人，連正與邪都分不清了嗎？”

        “更何況你的事情已經被她發現了，”看著我頂著一張不滿的臉，蘇漠挑了挑眉，換上了輕松的語調，“難道你記錄的時候要寫下‘我與貓妖半晚夜談’這樣的話語來。”

        雖然蘇漠的話和往常一樣聽得人十分不舒服，我卻完全找不到可以還嘴的地方，只得閉上嘴巴轉過了頭，用自己的沉默表示——

        我知道了。

        蘇漠又在我的房間里坐了一會，見我情緒穩定之后便如同往常一樣，留下一句有事告知他后自行離開了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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