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玉碎難全（五十三）
世人皆傳霍小玉瘋魔了。
從她口中說出的話十句里八句離不開李益。
也許前一刻你還看見她安靜地坐在自己的院子里看書，下一刻便跑到街上見人就問是否見過她的李十郎、是否知道他在哪里。
霍小玉經(jīng)常大吼過你之后立馬抱成一團蜷在地上哭泣著，再不停地和你說著對不起。
霍小玉總會突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做過什么，或者忘了自己要做什么，所以經(jīng)常會失神地望著你，希望你能給她答案。
世人說高傲的霍小玉忍受不了自己被負心人拋棄，最終逼瘋了自己。
世人皆知那負心人是誰，卻沒人愿意說穿，僅用“負心人”來代表那個人。
世人還說，霍小玉是個好姑娘，不像別的煙塵女子一般，她一心給一人，若得了這顆心便是如得至寶，只是那負心人不知道珍惜。
鐘離溪說世人說著這些的時候都不是真心的。
這些不過是世人們茶余飯后的閑聊，他們一層層給霍小玉堆砌完美的裝飾，再把李益與之對比，讓這個故事有看頭。
所以，世人再怎么同情霍小玉，也不會有人伸手幫她。
我說，要是她真的瘋了倒也是好事了。
只是她還是她自己，還是霍小玉。
霍小玉沒有發(fā)瘋，也沒有魔障，只是被體內(nèi)的貓妖牽制住。
她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靠著意志和貓妖爭奪這具肉身，時而贏時而輸罷了。
鄭凈持關(guān)不住霍小玉，也不可能一步不離地看著她。
所以世間親眼見到霍小玉瘋癲模樣的人越來越多，給予她的同情也愈來愈濃，甚至有人找上門，說愿意幫助霍小玉，要是有那個負心人的消息一定會告訴她，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讓他們見上一面的。
有這樣俠義心腸的人不需要多，只要有那么一兩個有心，也許霍小玉真的能在某一次出門的時候就撞見李益。
奇怪的是：就在長安城的人內(nèi)對霍小玉故事愈來愈熟悉的時候，那個故事中的負心人突然消失了。
雖有人在長安城內(nèi)見過他，卻不知道他到底住在什么地方。
短短幾日，她都要變成長安的奇女子了。
只是越是這樣名聲大噪，越是不可能有好的結(jié)果。
這樣的局面，我實在不適合陪在霍小玉的身邊照顧她，
我生怕自己一個不忍就會告訴霍小玉一些不該告訴她的東西。
我在霍小玉在長安城內(nèi)變得出名的時候，悄悄地從她身邊消失了。
此刻，我坐在屋頂俯視在庭院中發(fā)呆的霍小玉。
“霍小玉的臉色看起來是不是好多了，這公主府里的大夫就是和民間的不一樣。”感覺到有人站在我的身后，我笑著說了句，“是有點能耐的。”
也不知道到底是誰在傳霍小玉的故事，甚至都驚動當朝某位公主。
她同情霍小玉，做得卻不是到幫她尋找那個負心人，而是派了自己府中的大夫給霍小玉看病。
也許在那位公主看來治好霍小玉的病比找到那個負心漢重要；又或者，要是霍小玉的病好了，她也不會再想去找個負心郎了。
“那天貓妖和你說什么了？”
蘇漠站在我的身側(cè)，他似乎沒有看霍小玉，審視的目光刺在我的身上。
“哪天？”我裝糊涂。
“就是你從暖春閣回來那天，你是從那天開始刻意遠離她們的。”
“都過去一個多月了，我哪里還記得。”
我在說謊。
“你在說謊。”蘇漠的語氣比我內(nèi)心的自白還要堅定。
“已經(jīng)不重要了，還有半個月。就讓我這樣再看半個月就能全部結(jié)束了。”我不自覺地蜷起了自己的身子，“他們是故事里的人，只是這個故事里的人，只是這故事里的人而已。”
貓妖那天和我說了什么？
我把頭埋進自己的臂彎，不愿去回憶。
“李益躲得很好，婚禮也有條不紊地在籌備著，他會娶那個女子，并沒有被這些市井流言干擾到。”
蘇漠沒有再問，而是和以往一樣告訴我李益的近況。
“他是不可能受到干擾的，就算霍小玉死在他的面前，他也還是會去娶那個女子的。”
我揚起了頭看著蘇漠。
蘇漠的眉頭皺了一下，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他坐到了我的身側(cè)
“還是把貓妖和你說的話告訴我吧，如果是和李益有關(guān)的內(nèi)容，我也有知道的權(quán)力。”
“得了吧，真沒什么”我白了他一眼，“你該干嗎干嗎去。”
“如果真沒有什么，你為什么這么害怕？”蘇漠溫厚的手掌扶在我的肩膀上，“只是提起你的全身就在抖個不停。”
“害怕？我有什么好害怕的……”
蘇漠說的沒錯，我的身體的確在微微顫抖著，現(xiàn)在連聲音也在發(fā)顫，可我這并不是在害怕。
只是內(nèi)心非常的著急。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著急什么，心里一刻都安靜不下來。
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比起以往都沉穩(wěn)得多，可我自己知道，此時的我別說是記錄好這個故事了，只是安靜地坐在這里就已經(jīng)耗盡全部的氣力了。
我想要逃……
“我好像忘了什么……”
我一個忍不住開了口，隨后立馬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蘇漠只是看著我沒有插話，也沒有催促我繼續(xù)說下去。
“我覺得我自己忘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不，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總覺得自己現(xiàn)在不應(yīng)該待在這里，似乎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我去做。那件事比補完這些記錄，比給天帝找全上古殘卷更加重要。”
我深吸了一口氣，望著蘇漠用很快的語速說著。
“我不知道這件事是什么，只覺得它對我來說真的非常非常非常重要，可是我想不起來，想不起來……”
“我一邊想要記起這件事情，一邊又不想記起來，在心里另外一個聲音告訴我，要是想起來了，說不定它會打破我所有的生活，甚至?xí)屛也恢雷约涸摵稳ズ螐摹！?
“你是不是覺得我比霍小玉還瘋？”我咧開嘴看著蘇漠，笑容尷尬得很，“不知道凡間的大夫能不能也治治我，比起霍小玉來說，我應(yīng)該才是真瘋了的那……喂……”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蘇漠捏住了手腕。
我看著他嚴肅的臉以為他準備一個巴掌打上來，他卻只是把我扯進他的懷中。
“蘇……蘇……蘇漠……”
我被蘇漠抱在了懷中，我的下巴磕在他的肩膀上，身體被他的雙臂困了住，動彈不得。
我吃驚地張著嘴巴，腦子里突然一片空白。
“要是想不起來，就不要勉強自己去想，也許忘記并不是一件壞事。”蘇漠的聲音很輕，“該想起來的時候，總歸會想起來的。”
“蘇漠……”我感覺他的雙手松了下來，我也沒有掙脫掉，“你是不是……也有這樣的感覺？完全不知所措……”
“我知道自己應(yīng)該做什么。”蘇漠愣了一下，松開了我，語氣一如往常，卻不自覺地把話說了兩遍，“我知道自己該做什么。”
他也在說謊。
剛剛抱住我的時候，他的心跳一直很快，還是那種沒有規(guī)律的躍動。
要知道他的偽裝一向比我好，卻還是沒法掩飾內(nèi)心的慌張。
“你就沒有想過，為什么天帝要派我們來？這些凡間的記錄再怎么樣只有一份，也總有辦法補全，而不是啟用上古就被禁的法術(shù)，逆轉(zhuǎn)了時空把我們……”
“天帝這么做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這樣的問題輪不到我們這些犯錯的小仙去評論！”蘇漠打斷了我，嘆了一口氣，聲音又輕了下去，“而且我們沒有辦法自己離開，等天帝覺得我們所做抵過過錯自然會召我們回去的。”
“那是多久？幾十年？幾百年？還是……”
“啪——”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蘇漠抬起了右手一巴掌就打了上來。
聽著很響并不是很疼，但還是把我打懵了。
這巴掌，還是打下來了。
“到此為止，季憶，做你該做的就可以了。”
“我想做……我能做的。”我咬住下嘴唇輕輕反駁了一句。
◇
“反正就要死了，我還有什么好怕的？”
那一天在從暖春閣回來的馬車里，貓妖譏笑地看著我，臉上絲毫沒有將死之人應(yīng)有的恐懼，有的是得意張狂的笑容。
“我要死，李益也不得好活。”她惡狠狠地咒著，狂妄的雙眸盯著我，“要是上天還能讓我多許個愿望，我愿用今后百世輪回換你百世不順！”
“還有我的份？”
我原本呆滯的表情因為貓妖這句話一下動了起來，勉強裂了嘴角卻不知道自己該哭該笑。
“要是可以為什么不？”貓妖拉起了我的手，挑了挑眉毛，“我和她變成這樣，不就是你害的嗎？”
“我？我害的？”
我無法掙脫貓妖的手，卻不知道她拖著霍小玉病弱的身體哪里來那么大的力氣，只能訕笑著看著她。
“你阻礙著我和李益見面的一切機會，李益離開的時候你分明可以勸說讓她帶著霍小玉一起走；在他離開沒有消息的時候，你也可以鼓勵霍小玉去找他，就算只是寄一封信件也好！”
“你費盡了心思不讓我們陪伴在李益的身邊，讓我們飽受相思苦，還一次次在給我們希望之后送上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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