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離溪想用著商量的口吻說著這些，語氣也格外的溫柔，實質卻是不可違背的命令。

        我不清楚為什么這件事會惹得鐘離溪如此不悅，但他說的話卻并非全無道理，所以我乖巧點了點腦袋。

        我維持著被鐘離溪環住得姿勢許久，覺得他是真的平靜下來才慢吞吞地開了口。

        “其實，我真的不是賭氣出門。我是跟著李益來這里的，卻不小心跟丟他了�！�

        “嗯，我知道。”

        鐘離溪的下巴依舊頂在我的腦袋上，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覺得他回答的并不在意。

        “要不是來的路上正巧看到李益，我也不會猜到你在這里�！�

        鐘離溪松開了我，抬手撥開了我臉上的劉海。

        “你知道李益會來這里？他經常來嗎？來做什么？”

        鐘離溪的一句話勾起了我原本就旺盛的好奇心，我顧不得自己之前還是那個受訓的對象，一下抬起了頭對上了鐘離溪的眼睛。

        “你一口氣問這么多我該回答哪個？”鐘離溪笑著，“你的任務不是結束了嗎？還管他做什么？”

        我要記錄的故事的確已經完成了，故事以霍小玉的死作為結局，我敘述得風輕云淡，并不覺得那是多么慘烈的消亡，有的只是那么一些無可奈何的悲涼。

        “我的任務結束了，可并沒有說不讓我繼續知道下面的故事不是嗎？”我亮著眼睛看著他，語氣中也帶著期待，“你會全部告訴我的是吧？”

        故事雖然結束了，可是我們還活著，那個曾經把霍小玉放在心尖尖上的男人也還活著。

        就算是讓我和這個故事做一個告別也好，我真的想再見見李益。

        鐘離溪靜靜地看著我，然后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聲音很是無奈：“我知道了�！�

        雖然鐘離溪答應我了，卻并沒有開口告訴我之后發生的事情，他在天亮的時候把我帶去了李益的府邸，說我只要在這里待上一天，所有的疑問便會全部消散了。

        這是我第一次來李益府邸，雖然比不上大戶人家庭院氣派，一眼望倒小巧精致。

        府邸的一切都打理得很好，看得出它的主人十分地愛護這個家。

        李益早早就起床在自己的書房待著，辰時的時候下人會端上一杯熱茶送進了屋子，與此同時丫鬟也叫李夫人起床了。

        李益的這位夫人沒有霍小玉漂亮，不過小家碧玉的模樣還是很可人的。

        這位李夫人起身后便開始梳妝打扮，挑著好看顯眼的衣裳穿不說，就連臉上的胭脂也摸得格外多，加上頭頂那繁瑣精致的發髻，竟讓人有種透不過氣的感覺。

        不知今日是什么大日子，這位李夫人要如此盛裝打扮？

        我本以為李益夫婦今日要出門，可等著他們吃完早膳，李夫人便回房了。敢情一大早忙活那么久，不過是陪夫君吃早飯？

        我知道女為悅己者容，卻不知道是這么個容法，也不知李益聞著這過重的香粉味是怎么吃得下飯的。

        我扭過頭有些無奈地對鐘離溪笑了笑，鐘離溪并未說話，只是示意讓我繼續觀察下去。

        李益的生活并沒有多大的變化，他依舊白日出門做事，傍晚歸門休息，只是在的用過晚膳之后一個人出門散步。

        他并不讓夫人陪著，也沒有帶任何的下人，只身一人從正門慢慢地走起。

        她的夫人并不像霍小玉那般一個人在家也能尋到事情打發無聊的時間，只要李益不在她的視線范圍里她就顯得很著急，下午的時候更是在前院徘徊著，詢問著下人為何李益還沒回來。

        可真正見到李益的時候卻又要裝作自己不經意才走到前門口，巧遇見了自己的夫君歸家。

        從李益的表情不難看出他心里知道這件事，他沒有挑破，只說著夫人辛苦任由她挽著進了門。

        在李益出門更衣之后，她又開始逼問陪同的他的小廝：今個李益見了誰？去了哪里？有沒有去暖春閣見姑娘？在用完晚膳后，她還會偷偷跟著李益出門。

        我想這位夫人應該是愛著李益的，但也是個心腸狹小的妒婦。

        她以為李益喜歡漂亮的姑娘，便用重重的脂粉把原本的自己掩蓋了起來，想用著這并不真實的模樣留住自己的夫君。

        可就算如此，她的夫君依舊對她不在意，她便覺得自己的夫君在外有了人。

        這個李益說過會好好對待的夫人并不適合他。

        其實李益原本就是這個樣子的，他和霍小玉相處的時候亦是這樣的模式，這個夫人和他沒有一點所謂的默契。

        梧桐樹的葉子伴著夕陽的霞光緩緩落下，美麗如同一幅會動的畫卷。

        這渾然天成的畫柔了疲憊的心，讓人覺得無比的輕松。

        “剛剛那個女人是誰？！”

        我幾乎沉迷進了眼前的景色之中，可一聲尖銳的叫喊一下便抽回了現實。

        發出尖叫聲的是李益的夫人，原本躲在樹后的她不知何時跳了出來，眼睛瞪得大大的，帶著一臉的埋怨指責著李益。

        “女人？”

        李益沒有詢問自己的夫人為何跟著自己出來了，只是疑惑的皺了眉頭往自己的四周看了看。

        “我看見了！就是那個經常跟在你身邊穿著翠色石榴裙的漂亮女人！”李夫人說得信誓旦旦，“她剛剛還站在你的身側！”

        “我的身邊并沒有什么女人�！�

        李益說的是實話，我和鐘離溪也一路跟著他們，他一直都是一個人在走，一個人在看，光是背景就看得出他是何等的孤單。

        在說這偌大的林子哪里跑出過女人來？

        就算真的有，為什么她不在那個女人在的時候跑出來，偏偏要等她走了再來質問李益。

        “娘親告訴我要夫婦和睦，所以我一直忍著，并未同你爭吵過，你說過會好好待我、不會騙我，為什么還要三番四處去找那個女人！”李夫人的聲音帶上了哭腔，瞧著她的模樣不像在說謊，好像她真的瞧見李益在身邊藏了嬌。

        “我不知道你看到了什么，可是我的身邊真的沒有別人�！崩钜鎳@了口氣，“信我好么？”

        李夫人并未再聽李益的解釋，而是哭著搖晃著腦袋，“你負我！你負我！你說過成親后就不會再流連煙花之地，你沒有！就算被我看見也不愿承認，就算剛剛是我看錯了！可之前呢？！我能一而再再而三的都看錯么！看見的能是同一個女人么！”

        李夫人哭鬧了一番，見李益依舊站在原地未動，一咬牙便嚷嚷著自己要回娘家提裙跑走了。

        李益并沒有去追，只是看著夫人離去的背影苦苦笑著。

        “我以為那只是自己酒醉后的一個夢，原來真是你入夢來尋我了？”

        李益喃喃的一句低語不知道再同誰講話。

        他望著自己空蕩蕩的身側，緩緩地伸出手又空握了住。

        “你說好要讓孤獨終老，為何又要伴我？你既愿意伴著我，為何不讓我見見呢？”

        聽著李益的這一句話，我不由也僵在了原地，李夫人剛剛形容的穿著不是霍小玉最常有的打扮嗎？

        難不成李夫人是真的見到了……霍小玉的亡魂？

        “霍小玉不是應該已經投胎了嗎？”

        我輕聲地問著鐘離溪，他給我的答案也是肯定：“她一生并未做什么惡事，下一世應該不會太悲慘，會早早入輪回的。”

        “那么……李夫人看到的女人是誰？”我覺得全身有些發冷，“貓妖不是已經與天地同化消散的什么也沒剩下了嗎？”

        鐘離溪拍了拍我的頭，輕笑著解釋道：“我只是在李益的身上施了個法，每當他不自覺想起霍小玉的時候，在他身邊的女子便會看見霍小玉的幻影陪著他�！�

        鐘離溪的話一下讓我啞言，我吃驚地望著他，瞧著他微揚的嘴角背后生出了一絲涼意。

        “為……為什么，要這么做？”

        “妖是六界最重諾的，同樣，也是六界最厭惡背棄誓言的，我答應過你在霍小玉或者貓妖健在的時候不會對這個故事插手，可她們都不在了，我只是用我的做法懲罰了一個看不順眼的人。”

        我蹙起了眉頭并不認可鐘離溪的看法：“說不準他會忘記霍小玉，安穩地過完這個人生�！�

        “你希望他忘了他？”

        “霍小玉希望李益忘了他。”

        鐘離溪的眼神突然變得憂傷了起來，他瞅著我：“你也覺得，忘了就是最好？”

        風把梧桐樹的葉子吹到了我的眼前，恍惚的一瞬中，我覺得自己的眼前站著的是一個我不曾見過的鐘離溪，可他的眸子里卻浸著同樣的悲傷，問著同樣的問題。

        我張著嘴巴，覺得鐘離溪并不是單純地在問李益的事情，一下不知道要如何去回答。

        我們就這樣僵持著，鐘離溪在等我的回答。

        可我自己也無法得出答案。

        “季憶，該走了�！�

        蘇漠淡如清水的聲音從身后響起。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我們，可他這樣突然的出現，倒是打破了我和鐘離溪尷尬的局面，也能讓我暫時回避一下這個不知如何回答的問題。

        “我……”

        我伸手指了指蘇漠的位置，話還沒說完鐘離溪卻已經明白，他對我點了點頭：“去吧�！�

        我幾乎逃一般的離開原地，喘著氣停在蘇漠的面前。

        蘇漠牽住了我的手走進了一道突然閃現的白光之中，我下意識地回頭卻已經看不見鐘離溪了，只能模糊地瞧見李益依舊站在那兒。

        他站在月夜下，勾著嘴角垂著眼簾，他雙眸浸這溫柔望著腳邊，如同那里坐著什么人一般，他薄唇輕啟：

        “玉兒，要怎樣你才愿意再為我彈首曲子呢？”

        這樣簡單的一句話卻帶起了我心中一寸柔軟的地方，其實霍小玉在彌留之際也遺憾著不能再給李益彈曲子聽，可是李益不知道、也不會知道了。

        霍小玉已經不在了，他越是放任思念這一生亦是過的痛苦，放下和忘記是他最好的選擇，他之前明明做得很好，為什么霍小玉真死了，他卻做不到了？

        李益你就忘了她吧，忘了霍小玉。

        這是她對你最后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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