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花期（下）

        不知什么時候起，妖王待在宮殿的時間變得多了起來，他已經很少有空閑回自己的院子小住了。

        他開始用自己的力量保護著妖界，讓它藏匿在六界之中不被仙神察覺，大家都說妖王越來越有一個王該有的姿態。

        只是，在那之后又過了多少年了？

        妖王攤開了自己的手掌，平坦手掌心里已經尋不見那難看丑陋的傷口了。

        那些桃花已經不用吞噬他的鮮血去生長了，在這絕望的土地之中，它們似乎尋到了讓自己生存下去的方式，越長越茁長，它們已經長得很高了，大片的樹蔭遮擋在頭頂，走在里面卻只給人一種陰森恐怖的感覺。

        妖界沒有需要遮住的烈陽，晦暗的光線被樹蔭遮住后，剩下的只是漆黑狹窄的甬道。

        沒錯，這些桃樹并沒有開花。

        它們春天會長新芽，秋天會落葉，甚至會結出拇指大的小果子，可就是學不會開花。

        為什么不會開花呢？

        這個問題妖王問了自己無數次。

        可是……他找不到答案。

        “你們怎樣才肯開花？”

        這句話他只問過這片桃樹一次，桃林并沒能給出答案，也是從那天起，他來桃林的次數變少了。

        他等待的時間越來越長，甚至想要去懷疑那驚艷到他的桃花不過是自己的記憶出現了幻覺，想要欺騙自己其實她根本沒有存在過，他也并沒有與人有過約定，他在沉睡前一直一直都只是一個人。

        可他無法去欺騙自己，也無法不去遵守承諾。

        妖是六界中最重諾的，一句簡單的諾言他們會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還重要，正是因為這樣，妖們很少會去承諾一件事，自己做不到的事情絕對不會去允諾，可他人卻覺得妖邪惡狡詐。

        可每當妖王聽聞哪里的下妖為了人類喪了性命，妖王的臉上能露出的只是苦澀的笑容。

        就算自己舍棄了性命，那片桃林也不會開花吧……

        不過他并沒有因此死心，總會有辦法的。

        帝俊上神曾用一句話剝奪了妖界美好的一切，不準一絲陽光照進妖界，不讓雨神降雨禁止雪神落雪，風神不敢經過，百花不敢盛開，所有的生氣都慢慢消散，讓整個妖界只剩下無盡的黑暗與絕望。

        為了避免妖界在六界中消失，那時候的妖王銀雪狐王搬移了整個妖界，藏匿在了仙鬼人神魔都找不到的地方，他們不再去祈求天界眾神給予妖界一絲的憐憫，開始自己去適應著生存，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妖界從六界中脫離了開來。

        可就算沒了天界的限制，妖界的土地依舊無法種活任何植物，從土里散開的兇煞之氣甚至連妖界的百姓們都無法忍受，現在的妖界里只剩下那時承受住那戾氣的極少數妖民的后代。

        這可是被上古神帝俊詛咒過的土地，他用盡千萬種辦法種出了桃樹，長出了綠葉，已經能算是神跡了不是？

        可妖王是一個貪心的人，他的耐心也快要到極限了。

        妖界早已經眾叛親離，他也沒有承認過天界是六界的主宰者，要是那些桃樹再不開花，他可就要綁過百花仙子來看，她看不好，妖王便會去找別人，就算把如今的天帝拽下來，他也要讓那些桃樹開花。

        正是因為他發現光憑自己無法讓桃樹開成花海，才開始著手處理一些妖界的大小事務，為只是讓那些桃樹開花。

        雖然看似瘋魔，妖王卻清楚地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天界又換了一個天帝。”

        炳遙靠在大門旁，看著托著下巴在案臺上淺睡的妖王。

        妖王雖然醒了卻連眼睛都懶得睜一下，也沒有給出任何的回應。

        天界這幾萬年本就內亂不斷，更替君主已經是常事，這樣的消息他聽都聽膩了，絲毫提不起興致。

        不過也正是因為天界內亂不斷，他們妖界才能有這短暫的安寧可享。

        “我回來的時候人間正巧開春，熱鬧得很，偶能看見的一兩只圖樂偷偷溜出去的小妖。”炳遙的這句話說得漫不經心，“少主你覺得我們應該怎樣處置這些下妖？”

        “要是事事都來問本來，我何必讓你做大將的位置。”略顯疲憊的妖王不耐煩地揮了下衣袖。

        “那么，末將告退。”達成了自己的目的，炳遙一個側身便消失在門口了。

        聽宮里的小妖說，妖王已經很久沒有休息過了，整日待在大殿之中處理一些很是勞神的事物，妖王在他人看來個性殘暴，所以沒人敢上前勸說讓他去休息，炳遙雖然也懼怕發怒時的妖王，卻也還是知道怎樣讓他自己愿意想出去走走的。

        人間又是春天了嗎？

        炳遙離開之后，妖王站起了身子看著屋外灰暗的天，微微提了下嘴角，也化作一陣風消失在了窗口。

        雖然明知道這桃林不會開花，可每年春天的時候他還是會忍不住到這里來。

        妖王像是和好友見面問好一般用手掌輕拍了粗糙的樹干，順著這條漆黑的小路走了進去。

        雖然很久沒有來，這里的變化卻并不大，瞧見自己最后種下的那棵桃樹的枝椏開始枯萎，妖王想也沒想便劃破自己的手掌，讓自己的鮮血流進泥土，滋潤樹根。

        雖然明知不會開花，他還是盡心盡力地照顧著這些桃樹。

        就算不能開出艷麗的花朵，他也不愿這些他費盡心思養活的桃樹在他的眼前枯萎掉。

        妖王靠著樹干做了下來，和以往一樣，仰著頭閉起了眼睛小小的打了個盹。

        他做了一個夢，夢里的桃花開得燦爛，夢里的他又見到了她，夢里的妖界陽光明媚，走在路上能看見自己的影子，夢里的他握著她的手能嗅到花香。

        明知道是夢，他卻不愿意醒過來，所以被細小聲音吵醒的時候，妖王皺起了眉毛。他察覺到他的身邊有人在靠近，雖然是踮著腳尖小心翼翼地在走路，可在他那雙狐貍耳朵聽來卻清晰的不得了。

        “是誰？”

        他冷冷的出了聲。

        妖界之中沒有人不知道這棟宅子是妖王私有的地方，就算妖王最親信的人靠近都會損了性命，普通人躲都來不及根本不敢踏入，是誰這么大膽偷偷跑進來送死？

        “抱歉，我不是有意打擾你午睡的，我……我只是想找個地方躲一躲……”

        從未聽過的聲音劃過了妖王的耳內，卻讓他整個人愣住了。

        “你應該……不會介意吧……”

        從樹后走到他面前的女子一臉歉意地看著他。

        妖王感覺有什么東西從自己心底最深處的地方融化了開來，捏成拳的右手也松了下來。他的雙眸盯著眼前的女子，雙腳不受自己的控制一步一步朝著她走了去，生怕此時的場景也只是自己在做夢而已。

        雖然已經壓抑住興奮的情緒，他的動作卻還是讓女子顯得緊張，看著走到跟前的妖王女子不由緊閉起了眼睛，胡亂的揮舞的雙手大聲地叫嚷道：“要是不行……我去別家躲，絕不給你添麻煩。”

        “別動。”

        妖王抓起了女子想要護住自己臉頰的雙臂，伸出右手從她的頭頂取下了一片紅色的桃花瓣。

        “咦？”這鮮紅的顏色惹得女子的注意，她仰起了頭看著自己的頭頂，有些不解地問了一句，“這桃花樹是會開花的嗎？”

        “嗯，雖然現在只有一朵。”

        妖王跟著女子一起仰起了頭，在他們的正上方開著一朵缺了片花瓣的紅桃。

        雖然只有很小的一朵。

        “你叫什么名字？”

        貪看了許久，妖王又望向了女子，問了一個上一世一直沒來得及詢問，卻非常想知道的問題。

        妖王的問題讓出神的女子回了神，訕笑地回道：“季憶。”

        “不過真是不可思議啊，”沒能看到妖王那個滿足的笑容還不停低語默念她名字的模樣，這個名叫季憶的女子又把目光放回到了紅桃上，言語間滿是驚訝，“妖界居然能種出樹還能開出花來，這和我在書中讀到的根本不一樣啊……”

        “很漂亮，是吧？”妖王微微歪頭看著她。

        “嗯，”季憶點了點頭，伸手比畫著，“開成一大片的時候根本沒有注意過，原來桃花是長這個樣子的……”

        “不對不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季憶一下又變得拘束了起來，她低著頭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妖王，有些擔心地問道：“那個……我可以……暫時躲在這里嗎？我絕對不會給你惹麻煩的，一會安全了就走。”

        他輕輕地點了點頭：“沒關系，你想躲多久都成。”

        反正，這里原本就是你的家。

        “那個……”季憶有些不好意思地搓起了自己的雙手，笑得更加尷尬了。

        “怎么了？”

        “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季憶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自己的后腦勺。

        妖王一下笑了起來，嘴角上揚起了完美的弧度，微彎的眼睛，險些讓季憶看癡了去。

        “我叫鐘離溪。”

        “鐘離溪？”

        不知為何，季憶在知道這個名字的時候心里有了一陣莫名的刺痛感。

        明明這是她第一次來妖界，明明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這個人，為什么……為什么看著這個笑起來美到虛幻的男子，會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你記住了么？”

        “嗯，鐘離溪，很好聽的名字！我記住了！”季憶重重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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