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微雨，杏花枝頭，蛺蝶低飛

        小時候的記憶已然剩的不多，只記得在一個春天我來到了上京尚書府，成了尚書府的一個普通的家奴，我跟了公子后，公子便我取了新的名字：瑕光

        在模糊的過往中，零散著記得，和一群同我差不多境況的姐姐，學著如何服侍主位，而諸位姐姐中一位青衣姐姐與我關系最好，待我兩長大了些又一同跟了小公子，成為了公子貼身侍女，公子為她取名：青蔚

        我和青蔚姐姐一同貼身服侍公子的，公子對我和青蔚姐姐極為寵愛，我生性活潑，耍寶逗樂頗得公子喜歡，而青蔚姐姐生性不愛說話，只是溫柔的笑著，看我和公子打鬧，往往在公子闖出禍事后，為公子收拾爛攤子

        公子名叫于滁，是老爺與夫人的獨子，承了夫人的美貌，公子也生的一副好皮囊，公子小時候古靈精怪，煞是可愛，也因此是被驕縱著養大的，行事放浪不羈，也是京城出了名的紈绔子弟，公子雖然面上天不怕地不怕，但私底下卻是個慫坯子，記得公子九歲那年夏日，院里鉆進了一條手指粗的小白蛇，公子見了，直嚇地往床上躲，青蔚姐姐擋在公子身前，生怕公子出事，而我卻直接去外院拿來了鉗火炭的鉗子，直接鉗住那小蛇的頭，稍一使勁，那蛇便死了，我把蛇丟出院子后，去看公子的情況，卻發現床上已經一片黃漬了……

        而那日以后，公子卻莫名生我的氣了，好幾日不同我說話，雖然后頭我和公子又和好如初，但我至今也沒有搞明白公子那次為何要生我的氣

        時光一晃而逝，又是一年開春，春雨淅淅瀝瀝地下著，如今公子已經十六歲了，聽聞夫人已經有意為公子選妻了

        晚間席上，我和青蔚站在公子身后，聽著夫人說要舉辦觀花宴，我煞是開心，我一向喜歡熱鬧，我看向青蔚的時候，她卻有些心不在焉

        我用手肘撞了撞她，她才回過神，我關切地看著她，她報以溫柔地微笑，看著青蔚的微笑，我總算會不自覺地放松下來，心頭一片祥和

        公子好像不是十分開心，卻因著夫人在場，不敢多說些什么

        回到公子的曲竹苑后，我吩咐小陶去為公子打來了洗漱的熱水，公子坐于梳妝鏡前，青蔚為他解冠梳發，而我則為公子將床鋪好，將幾個湯婆子放入被窩中，春時氣候無常，最是需要仔細照料的時候，公子今日卻遣退了我和青蔚，只留小陶照顧，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想問些什么，青蔚卻拉著我走出了內室

        回到我和青蔚所住之處，我看她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忍不住問道

        “明日舉行觀花宴，公子怎么一副不開心的樣子，你呢你怎么也一副……奇奇怪怪的樣子，發生了什么事呀”

        青蔚搖搖頭，“我的事，和公子煩惱的不是同一件事……卻也算同一件事吧……”

        “什么是也不是呀，好姐姐別跟我打啞謎了，你知道的，我聽不懂”

        青蔚垂頭，一副喪氣模樣，良久才說“明日觀花宴，各家高門大戶都會前來，一定很忙，你早些歇息吧”

        看著青蔚一副不愿多說的樣子，我也就不再多問

        第二日，觀花宴如期舉行，也確實如青蔚所言，夸張地說整個府上的丫鬟仆人都動起來了，

        這一次的觀花宴，表面上是觀花，實則嘛便是相親宴，各家夫人都心里有數，很有可能自家的的女兒便成了于家未來的少夫人，于家也是上京有頭有臉的高門大戶，于滁也是少年英才，因這今日來的高門小姐數不勝數

        連青蔚姐姐都去廚房幫忙了，而我卻偷摸找了個機會忙里偷閑

        我躲在梨花樹旁的假山后，手里頭藏著幾塊從廚房偷摸拿出來的桃花羊奶糕，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著，細細品味，享受著這不多的空閑時光

        透過一個假山的縫隙，看到一個從未見過的白色身影，趴在院墻頭上，我大驚失色，趕忙站起來，頭卻碰上了上方的石塊，疼得我吸了好幾口冷氣，揉了狀態的頭，再看向院墻，卻已經沒有了哪個白色身影

        是我看錯了？

        我自我懷疑著，再仔細看了看，又在墻角看到一個白色人影，我感覺跑出假山，看向那個白色人影，那人影一閃而過，而那人影所去的方向好像是廚房？

        難道是有賊人想來府中下毒，我顧不上多想，趕緊向廚房走去

        廚房‘叮叮當當’的聲音不絕于耳，想來那幾位大師傅，從早上到現在應該一刻也沒有停下過

        我走進去廚房，看著端了一盤又一盤的糕點被侍女們端著，向前廳送去

        “瑕光！”公子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公子怎么在廚房？我滿是不解

        “你怎么來廚房了，娘親不是讓你去前廳伺候嗎”公子的額上出了一層薄汗，我卻不由得一愣，怎么在廚房還出汗了

        “我……”我剛想開口解釋，青蔚卻不知從何處上前為公子拭了拭汗

        “公子這一路想來是跑急了，若是老夫人見了，公子一頓罵想來一定是躲不過了”

        公子沒說話，只是沖著青蔚笑著，我迷茫地看著公子和青蔚的互動，猶豫著還要不要開口說那個白色人影的事，青蔚和公子許久也沒有停止眼神交流，我剛想說什么

        “咳咳”一陣咳嗽聲從旁邊傳來

        原來是老夫人院里的丫鬟蘇兒，沒想到今日居然忙到連老夫人院里的都派來了

        啊，看見蘇兒一直直勾勾地看看青蔚為公子拭汗的手，青蔚的臉登時紅了，趕緊收回了手，公子卻好像沒有放在心上

        他將本來由青蔚端著的糕點遞給蘇兒，讓蘇兒替青蔚送往前廳

        蘇兒身形微頓，低頭應答后，便接過糕點走遠了

        “青蔚不用去送糕點了，跟著我便是了，瑕光，你也一樣”

        于是公子緩步向前廳走去，我站在公子身后半步

        “公子，我剛看見……”我正欲說話

        “今日這花確實挺好的”

        公子的目光落在各色盛開的花朵上

        他忽而看見一朵開的正艷的月季，公子將那朵盛開的月季摘下送給了青蔚，青蔚看了我幾眼，對公子表示了拒絕，公子卻強將月季花放入了青蔚的手心，我看著青蔚逐漸發紅的臉龐，心中好像有了些猜測

        “你剛想說什么”公子轉頭問我，我剛想說話

        前頭，忽的，一個醉酒的公子撞向蘇兒，蘇兒一個不穩向后倒去，糕點七零八落，一同的青杏湯也潑灑出來，好巧不巧的是，那青杏湯還將一位小姐的衣裙都撒濕了

        那小姐氣急了，“這是阿爹從南梁帶回來的！整個上京就這一件！你這該死的，你可知十條你的命，都比不上這衣服上的一個花紋！”

        蘇兒見狀，趕忙紛紛跪地拜倒，“婢子萬死！”

        眾人被這突發的狀況吸引圍做一團，而公子皺著眉看向前頭

        我跟在公子身后，踮腳看向前頭

        “趙家姐姐，這些丫頭也不是故意，你呀要怪就怪你那個喝醉的弟弟吧”一位藍衣女子說道

        “你說什么呢，她撒了我一身湯湯水水的，我不怪她我怪誰，我千里迢迢難不成就是為了來于家毀我這件衣裙嗎”

        “小姐息怒，青杏湯并不會在衣物上留下痕跡的……”蘇兒在前頭顫巍巍地說道

        “還敢頂嘴，于家的家教就是這樣嗎！”

        “怎么，趙小姐對于我們于家的家教有什么不滿嗎”

        公子在人群后頭，突然出聲，惹得一群人回頭看向他

        不得不說，公子生了一副好樣貌，我想，這世界上所有人看見公子都會喜歡上公子吧，而趙家小姐也不另外

        我看她癡癡地看著公子，我就知道，上京又有一家姑娘要對公子芳心暗許了

        我心下想著，卻在人群中看到了一抹熟悉的白色，雖然相隔甚遠，我看不清他的長相，卻能感受到十分熟悉，遠遠地見他好像也在看我

        是那個人！他也是今日的賓客之一？他是賊？看衣服也不像賊人…那他為什么趴在墻頭？奇怪……

        我心中充滿了疑問

        我的目光直直地鎖定他，想看看他到底去哪兒，而那白衣人，好似發現了我在一直盯著他，一個轉身消失在了人海

        “這是母親的貼身侍女，不知怎么惹了趙家小姐，于某在此先陪個不是”

        公子的話，打斷了我的思緒，我收回視線，回看向趙小姐

        而那趙小姐突然溫柔起來，“方才梨兒有些激動，公子見笑了，實在是事發的突然……”

        趙小姐看了一眼蘇兒，“這丫頭將青梅湯灑在了我的衣裙上，這衣裙做工精細的緊……梨兒一時心急……原也不是什么大事……”

        “既然如此，今日前廳繁忙，蘇兒她還要送其他的，今日賞花宴，王爺也會來，若是怠慢了王爺，于某吃罪不起，趙小姐見諒，由瑕光帶趙小姐至后院換身衣裳吧”

        趙小姐想說些什么，可最后也只是撇了撇嘴

        我走上前帶趙小姐前往了于家內院

        趙小姐說想去人少的地方換衣服，我便帶她去了后山房，那兒地偏僻，也沒什么人經過

        在后山房我為趙小姐拿了一身干凈的衣服換好后，我正準備走，趙小姐卻攔住了我

        “你叫瑕光是吧……你一直跟著于公子？”

        我不明所以“正是，奴婢是公子的貼身侍女”

        “那，那公子方才身邊另一個人也是……？”

        我想了想，趙梨兒說的應該是青蔚：“那位姐姐名喚青蔚，也是公子的貼身侍女”

        趙梨兒點點頭，給我手心里塞了一顆銀稞子，然后便直接走出了門，我看著手里的銀稞子，不由得感嘆，高門大戶就是好啊，若是趙梨兒做未來的夫人，也未嘗不可嘛

        我嘴角掛著愉悅的微笑，走出了房門

        卻在轉角，遇見了一位白衣少年，只是他背對著我，好似在賞那朵剛開放的杏花

        “這位公子，這里是內院，賞花宴在前廳”我出聲提醒道

        那白衣少年聞聲轉過身來，只見那白衣公子，面如冠玉，神色清冷，如高山冰雪，眉眼若大理石雕刻而成，清雋中又帶了一絲溫和，長身玉立，讓人為之驚艷

        而他看到我的一瞬間，也愣了許久，他的眼神中有幾分不可置信，以及莫名其妙的驚喜

        我不由得直愣愣地看著他，忽的心頭卻涌上了一股莫名之感

        “你……你是那個翻墻的小賊！”我一時激動，高喊出來

        那白衣顯然沒想到，我會突然叫起來，他趕緊上前用手捂住我的嘴，不知將我往何處拖著走

        這一幕像極了話本子里殺人滅口的場景，我不由得掙扎起來，他發現用手無法捂住我的嘴，便想用手臂來擋住我的嘴，就在這時我雙手抓住他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他一口，他吃痛放開了我，“你！你……”那男子似乎沒想到我會咬他，不由得一臉氣結的模樣盯著我

        我不由得生出一絲心虛之感，但是想到他鬼鬼祟祟的，又不由得挺直了腰板，警惕地看著他

        “你是什么人，在這里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

        “今日觀花宴，我自然也是來觀花的”那男子捂著自己的胳膊，臉上滿是無奈，沒好氣的說

        我冷哼一聲，“你來觀花，你翻墻做什么！無恥小賊！”

        那男子一愣，隨后莞爾一笑“我不慎弄丟了拜帖，又怕多生是非，所以才……”

        “那你……你又為何強行將我帶來此處”

        “還不是你，突然高聲尖叫，我怕生出事端”

        “你……你說了這么多可有憑證？”不知為何，這男子隨口幾句便讓我對他的懷疑打消了大半

        “你看我這樣，需要偷東西嗎”

        這男子衣著華麗，確實不像雞鳴狗盜之輩

        “你說你受邀觀花宴，那你姓甚名誰，家住何處”

        那男子無端走上前，我嚇得后退一步

        只聽得他微微一笑，說“我叫姜厭，家住永明河畔”

        “永明河？”我低頭重復了一遍，“我從未聽過，你不是上京人士？”

        再抬頭那男子卻不見了，我仔細看了看四周，卻再也沒有看到他的人影，正在我呆愣之時，青蔚姐姐卻突然從身后出現

        原來前廳宴會已經開始，青蔚姐姐一只看不見我，便來尋我，我只得暫時放下心中的疑惑，跟著青蔚姐姐去了前廳

        等我到前廳尋到公子的時候，公子正以一首飛花令博得滿堂喝彩

        青蔚姐姐也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看向公子

        而這時我卻不由得看向早已回到人群的趙小姐，此時她已經褪下初見的強勢，臉上滿是紅霞，偷偷看著公子

        我悄然走到公子身后，在公子身后自豪地說道“公子真厲害！”

        公子對于我的到來，并沒有感到驚訝，只是傲嬌地哼了哼聲表示聽到了，享受著眾人對他的贊美

        新一輪飛花令開始，我看人群里多了一個人，是那個叫姜厭的白衣公子，他居然也到了前廳？難道他真的是受邀參加觀花宴的嗎？想到這我心下安定下來，也不再繼續看他

        飛花令行進的很快，期間有答的精妙絕倫的，也有答的不盡如人意的

        這一輪飛花令很快輪到了趙梨兒，只是她這次卻支支吾吾說不出口

        這一輪飛花令飛的是‘思’字，其實思字并不算是特別難，但趙梨兒卻只是紅著臉，說什么也不肯說了，便有人起哄讓她喝酒，趙梨兒出身西北將門，喝兩杯酒其實對她來說不算什么，她卻驀的捂著臉跑走了

        “這趙梨兒我還以為多有能耐呢，說不出來就跑了，真是一點意思都沒有，還虧她貴為將門獨女，一點趙將軍的風范都沒有”公子毫不掩飾對趙梨兒的鄙夷，所幸他聲音不大，唯有我和青蔚聽得見

        “不過我看那趙梨兒對公子頗為傾心啊”我在公子身后打趣道

        于滁非常想給我一個白眼，但是顧忌著人多，只得撂下一句狠話

        “好你個瑕光，今晚你的羊奶酪沒有了”

        我撇了撇嘴，公子說不過我就在吃食上下手！

        忽而滿堂的喝彩聲響起，原來是姜厭

        于滁見狀不由得也多看了姜厭兩眼

        不知過了多久，這一輪‘思’字飛花令，最后竟成了姜厭和于滁的兩人對決

        于滁看向姜厭的目光也越來越熾熱

        最后，于滁不敵姜厭，自罰了三杯

        “這位公子，才華驚世，之前卻從未耳聞，于某不知能否有這個榮幸得知這位公子的姓名”于滁看向姜厭，眼里全是欽佩

        “我叫姜厭”

        我仔細地看了那位名叫姜厭的公子，想起之前的相遇，雖然很離譜，但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他對我有些熟悉之感，可我們明明沒有見過面……

        而姜厭見我一直盯著他看，便也看向我

        我沒有開口，他也沒有，我們就這樣無聲的對視著，直到青蔚扯了扯我的袖子，我才收回目光

        “姜公子……”公子對姜厭有很大的興趣，旁若無人地從他的生平聊到了愛好

        而那位姜厭公子雖然神色淡淡，回答的話也很少，但是只要公子問，他便回答了

        不知過了多久，公子可算停下了

        我也對姜厭有了個基本的了解

        他名為姜厭，住在城東，是前老太師的孫子，爹娘早逝，近些年家道中落，家中也無甚其他人，便棄仕從商了，多年來一直奔波于各地，所以京城中人很少知道他

        眾人看他一身冷絕的氣質，對于他的話也不甚懷疑

        只是感嘆他書香門第最后竟從了商

        在得知姜厭是商人的時候，公子眼里的熱切也少了幾分，但還是微微一笑

        只有我想到，一開始竟把他當成賊人，還咬了他一口，想到那一幕不由得有些好笑

        “今日與姜兄相交，實乃于某今日最為快意之事了~”

        公子說著舉起酒杯，遙遙地祝了祝酒

        姜厭也舉起酒杯，敬了敬，卻沒有喝

        我突然又一次看向他，在那一瞬間我發現姜厭他竟然也看向了我，我有些不敢相信，再定睛一看，卻發現他的眼神好似根本沒有落在我身上過

        天色漸黑，其他人都離去了，公子卻將姜厭邀至內院，秉燭夜談

        在我打了第三個哈欠后，姜厭總算走了

        兩人跨出房門，姜厭走了幾步路，忽的回頭望過來，我不自主地挺直了腰板

        “姜兄！明日可否再來府上一聚”公子倚著門，語氣里帶著幾分的期待之情

        姜厭點了點頭，公子開心地回了房間，關上了門，姜厭卻沒有走，而是看向了我，我也直接對上他的視線，好似在和他爭斗誰先眨眼似的，他突然莞爾一笑，如若三月春風吹得心湖泛起漣漪，好似高山白雪泄入奔流不息的綿綿江水，我不由得愣了愣神，回過神后，姜厭早已經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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