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隨著姜厭，我走入了大理寺的監牢內，不知姜厭塞了多少銀兩，一路上甚是暢行無阻，走了不多久，我們就到了青蔚所在的監牢

        姜厭為了給我和青蔚一個獨處的空間，在領我走到牢房后，便轉身去了別處等我

        我看著監牢內，那個背對著我身穿囚服，披頭散發，滿身臟污的女子，一時之間竟然不敢上前

        “青，青蔚姐姐！”我平復了心緒，走上前問道

        青蔚待在原地沒有反應

        我又喊了一聲青蔚姐姐，她才顫巍巍地轉過身

        當和青蔚的目光對視上的一瞬間，我的眼淚，便不受控制的流了下來，短短幾日，青蔚好似老了二十歲，我奔上前，緊緊抓住牢房的木柱，看著青蔚泣不成聲“怎么會……為什么……”

        我心中有了太多了的疑問，卻不知道從何問起

        青蔚挪到我眼前，眼神閃了閃，最后只對我露出了一個微笑

        “瑕光，我沒有親人，我從小就是于府長大的……”

        “可是……可是這明明……”

        青蔚垂眸，“瑕光，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一戶農戶人家，這家人沒什么親戚，老來才得了一個女兒，后來一場寒疾奪去了這對夫妻的性命，只剩一個五歲的女兒，那個小姑娘沒有能力為父母收尸，只會坐在父母的尸身邊哭，直到那尸身爛了臭了，才被其他人發現，一個過路人幫忙安葬了這對夫妻，又把小姑娘帶到了上京，希望小姑娘能被人收留，只可惜一連三天，都沒有人買下那個小姑娘，后來帶小姑娘來的叔叔在給小姑娘留下一個饅頭后，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一連好幾天，那個小姑娘就那樣待在原地，路上行人匆匆，那個小姑娘就如一只快死去的小狗般沒有人在意，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死去了……”

        “直到那天，三月三，杏花開的最好的時候，一朵杏花落在小姑娘的頭上，一只蝴蝶被杏花吸引，在小姑娘頭上飛舞，一個青色長袍的小公子買下了我，他不僅是買下了我，更是救了我，從那天起，小姑娘就發誓，自己的命只屬于那位小公子”

        “后來小姑娘在府里帶了兩年后，又遇上了新來的一群小女孩，其中有一個小女孩，老是被欺負，這小姑娘就想啊，我要是有個妹妹的話，妹妹這么被人欺負的話，她肯定會難受的，所以小姑娘開始照顧小女孩，小姑娘真的把小女孩當做妹妹了，后來小姑娘和小女孩都成了小公子的貼身侍女，小公子對小姑娘和小女孩都很好，但是漸漸地小姑娘會因為小公子對小女孩好而不高興”

        “于是小姑娘知道了，原來小姑娘很早很早就喜歡小公子了，后來聽說小公子要議親了，小姑娘很傷心，可是只能強裝開心，知道小公子不喜歡議親的小姐的時候，小姑娘也會暗戳戳的開心，直到那一天，議親的小姐揭露了小姑娘對小公子的愛慕之情，小公子……小公子是為了替小姑娘辯駁才不小心釀成大禍的……管家媽媽找到了小姑娘，希望小姑娘替小公子頂包，其實就算管家媽媽不來找小姑娘，小姑娘又怎么會舍得讓小公子去死呢”

        “小姑娘是自愿的，小女孩不要再擔心啦，看到小女孩有好的歸宿了，小姑娘沒有遺憾了，只是小姑娘再也見不到小公子了……”

        青蔚眼里閃著淚光，她的手握住我的手沉默良久，“瑕光，我喜歡公子，我喜歡他，我從來沒有說過，我這一生，這一件事只告訴你一個人，你替我保密好不好”

        ‘這一件事只告訴你一個人，你替我保密好不好’

        從監牢出來后，我一直渾渾噩噩地，直到回到了姜厭的住處，他使勁搖了搖我，我才如夢方醒，知道了青蔚頂包的真相后，我反而更加悵然若失

        姜厭見我神色不對，便又匆匆出門去尋找郎中，忽而一個丫鬟進門，“夫人，廚房熱了粥，您現在要喝嗎”

        我的呼吸變得急促，“你……你說什么？”

        “廚房熱了……”

        “你叫我什么？！”

        “夫……夫人”那丫鬟不明所以

        我的手開始顫抖，我竟然忘了，是姜厭將我帶出的于府，可是他憑什么帶我出府呢，那時候是關鍵時期，于府的人敢放心讓我出府，就算是青蔚案沒有翻轉的可能了，我也是一個賣身契在他們身上的奴仆，除非我不是奴籍了，除非姜厭要娶我，可是她們在節骨眼上肯定不會讓姜厭娶我，那就是在之前姜厭就已經和老夫人交易好了，可是……他是他又是怎么預料到后面會發生的這一切呢……

        不多時，姜厭就回來了，他身后還跟著一個白胡子郎中，那郎中對姜府的地形甚為熟知，想來我昏迷的日子，應該就是他為我診治的

        “無甚大礙，多注意休息，勿要過度憂思便是，待我為夫人抓幾帖凝神清心的藥便是了”

        姜厭點點頭，等郎中走后，我坐在床上，看向正在為我倒熱茶的姜厭

        “你是怎么知道，于滁會殺趙小姐的”我神情冷漠，語氣中更是帶了濃重的戒備

        姜厭愣了愣，但還是拿著熱水走到我的床邊，我不動聲色地挪了挪位置

        “我不知道”姜厭垂眸，將手中的熱茶放于我的床頭，“我不知道會發生這一切”

        “你很早之前就向夫人要了我的賣身契吧，不然她們怎么會輕易讓你帶我走”

        姜厭沉默，“那日在后花園說完后，我便去向于夫人表達了想求娶你的意思，五百兩換一個丫頭，她自然是同意的”

        “但是我娶你，只是怕你在于府受到傷害，有我這一層在，我想她們總歸不會傷害你……只是沒想到……差一點……差一點……”

        姜厭沒有說下去，我知道他說的是我在柴房的日子

        “你為什么覺得我會在于府受到傷害……又為什么要保護我……我們之間，并沒有什么多深厚的感情”我褪去了幾分冷意，但還是帶著戒備

        “我只是怕你受到傷害……至于為什么要保護你，一個人要保護另一個人需要什么理由嗎，或許你認為我們之間沒有什么感情，但我卻不這么認為……總之，我不會害你，這個所謂的‘求娶’本來也只是為了保護你，你在這名義上是我的夫人，但是你不用顧忌這些，按以前你的生活來便是了”

        拳頭握緊又放松，放松又握緊，最后，我還是選擇了沉默

        “明日午時，青蔚便要處斬了……明日你便不去吧，那不是你該看的”

        “你休息吧，我先走了”說著姜厭便轉身離開了，直到腳步聲都徹底遠去后，我才抬眼看向那緊閉的房門，又看了看床頭的茶盞，茶水溫熱，正是最好的時候，我拿起茶盞，茶水好像映出了姜厭落寞的身影，我不由得怔神，直到燭火忽的閃動了一下，我才回過神，隨后將茶水一飲而盡。

        第二日午時一刻，我呆呆地坐在梳妝鏡前已經整整一個時辰，細細回想這十多年來的一路走過，最后的記憶畫面定格在，公子將月季花遞給青蔚的畫面……

        公子他……公子他今日一定會去見青蔚的！

        想到這里，我不由得激動，披上斗篷，就從姜府的側門溜了出去

        菜市口以及圍滿了人群，民眾慣是愛看這些的，編一個凄美動人的三角戀情，可以成為上京城未來三個月最好的茶余飯后的談資

        我看著行刑臺上的跪著的青蔚，她低著頭沒有什么表情，額前的頭發被風凌亂的吹著，臺上行刑官在念著她的罪名以及畫押詞

        “午時三刻已到，行刑！”

        不知多久，忽的，上頭丟下了一塊行刑令，那劊子手，噴了一口烈酒在長刀上，青蔚的頭被按倒在圓木臺上，她的臉正好朝向我，一瞬間她看到了我，她的眼里先是驚詫，隨后又露出了笑意，嘴角微微勾起，就像小時候我受欺負了，她安慰我時的樣子

        那劊子手猛地舉起刀，再后來我的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別看……乖”熟悉地聲音在耳邊響起

        是姜厭，他不知道什么來的，就在這一瞬間他捂住了我的眼睛

        我知道發生了什么，心下酸澀不已，轉身撲進他的懷里，無聲的哭泣著

        我沒有姐姐了……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青蔚姐姐了

        不知道多久，感覺到身邊的人都走光了，世界安靜地只剩下姜厭的心跳聲時，我才抬起頭來，熱鬧的菜場口，又恢復了安靜，我想轉身，姜厭拉住我的手腕

        “這一幕，你不會想看到的”

        “我……總該為她收個尸……青蔚姐姐小時候沒有能力為父母收尸，我……我想為她收個尸”

        姜厭聞言也不再攔我，我緩緩轉身，身子卻忍不住顫抖，

        還沒看到青蔚的尸身前，我先看到了一抹熟悉的青色

        是公子……是于滁！我就知道他會來看青蔚姐姐的

        公子對青蔚姐姐那么好，怎么會舍得……

        “公子！”我忍不住高聲喊道，拼了命似的沖向于滁身邊

        只是當我走進才發現，于滁一臉驚恐，我還沒開口，于滁就抱著頭，哭喊著“不是我！不是我！是青蔚！是青蔚！”

        我不敢置信地愣在原地

        “我不想死……我不能死……”于滁整個人都在戰栗，他身邊的小廝我從來沒見過，那個小廝拉著于滁，“公子……公子不會有事的，是青蔚殺的人，公子出于舊主情義才來看得她，現在該回府上了”

        “對……對，你說得對，回，回府，快回府”

        于滁一路上如丟了魂似的瘋狂跑回于家馬車

        我站在原地，如墜冰窖

        “沒事吧”姜厭的聲音從身后響起

        我愣愣的說道，“于滁他……他說是青蔚姐姐殺的人……”

        姜厭走到我的面前，低頭凝視我

        我緊緊抓住姜厭的胳膊“他……他曾經把月季花送給了青蔚姐姐啊！”

        我突然高聲哭喊起來，女子將三月杏花交予男子，男子將春日月季贈與女子，皆是定情之意啊……

        “青蔚姐姐是為他才死啊！”我高聲哭喊著，好似在替青蔚不值，又好似在哭自己

        那一日，我為青蔚姐姐收尸后，將她埋在了城郊的永安山腳下，希望青蔚姐姐有來生，平平安安，愛的是值得所愛之人

        自永安山回來后，我一日里便是渾渾噩噩地，如牽線木偶般，人也快速消瘦下去，姜厭看著我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不知說些什么才好，卻沒想到沒過幾年，圣上突然降罪于家，

        并且翻出了當年青蔚案，三司重新會審，通過各種手段，最后查明殺害趙小姐的是于滁而不是青蔚

        聽聞那日，于滁在公堂上竟是瘋癲了一般，不僅一聽別人提起青蔚，就捂耳不聽，還一直說趙小姐非他所殺

        聽于家的小廝說，自青蔚死后，每個夜晚，于滁都要十幾人守夜，雷雨夜更甚，有一日竟要了二十八個人守夜

        又聽伺候于滁的侍女說，于滁經常夢中驚醒，還說些‘不是我害的你’之類的

        “我以為青蔚姐姐和于滁，是互相喜歡的，原來就算青蔚姐姐肯為于滁去死，青蔚姐姐在他心里，也只是個不想再提起的人罷了，午夜夢回，青蔚姐姐竟成了他的夢魘……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于滁伏法后，我的心情好了許多，姜厭也經常帶我離開京城，去附近的小城鎮游玩，路過青蔚的墓，我也會拜祭一番，我們相處的十分熟稔，便如親人一般，但是始終沒有跨越雷池半步，如此我和姜厭相處了六十余年，我已經成了白發蒼蒼的老婦，而他依舊是少年模樣，也因此換了不少城鎮居住，我知道了他并非常人，只是著六十余年相處下來，他是人是妖，是神是魔，我都無甚所謂了，有時候過路人，還會將我們認成奶奶和孫子，我也因此調笑于他

        而姜厭則會在沒人的時候，故意喊幾聲夫人回擊我

        一個暖洋洋的冬日，我躺在一個巨大的藤椅上，慢悠悠的晃著，姜厭躺在我身邊，一手抱著我

        我笑著說，“小孫子，這么大了，還粘著奶奶呀~”

        這次姜厭沒有反駁我，他知道我的身子越來越不好了，或許就在這幾日了，六十年的相伴，總也有到頭的那一天

        我的眼皮子愈發沉重，呼吸也慢了下來，我突然想起多年以前，在于府后花園他對我所說的

        “你等到你要等的人了嗎？”

        “還沒有，不過我會一直等的”

        聽著身邊的人已經沒有了呼吸聲

        姜厭悶聲說道，“睡吧……嘉凜……我等你睡醒”

        ……

        歲月的痕跡開始變化，姜厭看著一道白色的靈識從‘瑕光’的體內出來，姜厭凝了凝心神，壓下心中的酸澀之感，跟著那道白光，走去

        四周的景象開始變化，一條看不見盡頭的道路出現，前方出現一黑一白兩個人影，姜厭沒想到在軼羅境中還會有黑白無常，后來轉念一想，這本來就是根據嘉凜的內心所化，嘉凜沒去過鬼界，對于鬼界也應該只有黑白無常，孟婆湯之類的印象

        而黑白無常就跟沒看到姜厭似的，直接帶走了‘瑕光’

        姜厭又想到初見第一境的嘉凜，居然是她沒換臉之前的模樣，想來嘉凜還是沒有完全放下凡塵之事啊

        而此時，‘瑕光’的魂，已經跟著黑白無常來到了奈何橋邊，孟婆將一碗熬好的湯遞給了‘瑕光’，而孟婆也跟黑白無常一樣看不見姜厭

        “喝下這個，走過奈何橋，從此你這一生所有的快樂，悲傷，憂愁，憤恨，喜愛全部成為云煙，你也可以開始新的下一世”

        ‘瑕光’接過孟婆湯，良久沒有喝下

        “你在等什么”孟婆問道

        姜厭看著‘瑕光’，內心五味雜陳

        突然，‘瑕光’忽的轉頭，看向姜厭的方向，姜厭一驚，剛露出一個微笑，卻看見‘瑕光’的目光透過了自己，露出了淡淡的失望，是然，‘瑕光’也看不見自己

        ‘瑕光’轉過身，飲下了孟婆湯，她的臉上露出了各種表情，有微笑有痛苦，而最后的最后，只化為平靜，‘瑕光’慢慢走向奈何橋，姜厭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趨，即使所有人都看不見姜厭

        最后，‘瑕光’成功走過了奈何橋，姜厭看著她投胎入了新的世界，也知道第二境就要開始了

        第一境，你沒有醒，沒關系，我會一直守護你，等你醒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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