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城有千湖之稱，放眼望去全是農田與湖泊，再遠一點，田野上到處開著油菜花，燦漫而鮮活。

        春游地點是一個公園，公園圍著一條河道修建，岸邊是白色護欄和綠油油的草坪。

        他們來得還早，等晚點兒能看到帳篷和風箏，往里有專門的燒烤區，旁邊還是一個農場采摘園。

        許江迎和周禾將休息地點選在一棵榕樹下，鋪上墊子。

        周禾拿出畫板和鉛筆，她很久沒畫畫，筆法略微生疏，只能描繪簡單的物體。

        許江迎在旁邊看著，挑眉：“風箏？”

        周禾笑笑，繼續畫下遠處的一座信號塔、電線桿、樹。

        她的想法很隨意，看到什么畫什么，地上的葉子，雜草叢里的白色小花……

        許江迎覺得周禾這人很特別，安靜、認真、溫和，好像都是她的特點。

        不一會兒學生陸陸續續到來，公園熱鬧起來，這樣也沒打擾到周禾，她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聞不問。

        有同學喊許江迎過去放風箏，許江迎也不想打擾周禾，便和他們去放一個大大的飛船風箏。

        等周禾從畫板里抬起頭，天上飄著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風箏，葫蘆娃、狗頭、宇航員……其中就數飛船最大，像一艘巨船在天上漂浮，惹得不少路人張望。

        迎著刺眼的光線，周禾遮眉，在人群里一眼看到了許江迎。

        少年個子抽高，穿著一件天藍色t恤和工裝褲，手上拿著線輪，招搖地隨著風箏奔跑，風吹起衣服，身姿張揚灑脫，連笑都是燦爛和開懷。

        周圍人跟著起哄：“這邊這邊！”

        他丟線，往那邊移。

        “掉了！快掉下來了！”

        他收線，穩住風箏，露出一個得意不羈的笑來。

        周禾靜靜看著，那是她第一次覺得自己老了，和許江迎有了在年齡上的差距。

        臨近中午，太陽掛在頭頂，氣溫也逐漸升溫。

        陰涼底下還不覺得，跑著的許江迎渾身發熱，他將線輪丟給同學：“你們玩，太熱了。”

        他大步跑向周禾：“我來了。”

        周禾見他氣喘吁吁，下意識遞了一瓶水和一張濕紙巾。

        許江迎接過濕紙巾擦汗，坐在墊子里，又喝了一口大水。

        他太渴了，喝得有些急，脖子上還有未擦干的汗，順著上下滾動的喉結鉆進衣領里。

        周禾收回目光，突然開口：“我給你畫一幅吧。”

        “什么？”許江迎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周禾有些害羞，露出一個秀氣的笑容：“你給我當模特，可以嗎？”

        可以，怎么不可以。

        于是，許江迎乖乖坐在她對面，擺了一個自認為瀟灑不羈的動作，但一直維持，身體慢慢變得僵硬不自在。

        周禾望向他：“有點僵硬，你隨意點。”

        “唔。”許江迎把目光投向遠方的河岸，問，“可以了嗎？”

        “可以。”

        半個小時后，許江迎終于累了。

        “畫好了嗎？”

        “沒有。”周禾抬起頭，認真地回他，“我的畫技不太嫻熟，會有點慢。”

        “好的。”

        許江迎抹了額頭的汗，發現肚子餓了。

        一個小時后。

        “好了沒？”

        “還有一點。”

        “禾禾，我的脖子要斷了。”

        “快了。”

        周禾看著畫紙上的人，黑色的線條、白色的紙，眉眼五官如同真人一樣，只是她總覺得還差點兒什么。

        不是眼神，也不是畫技，而是……

        周禾想了半天，最后將目光看向許江迎，他瞇了雙眼，眼角一條細長的線往眼尾延伸，勾出丹鳳眼，映著一顆淺淡的痣。

        是了，還差那顆淚痣。

        周禾低垂下雙眸，她用鉛筆在下眼皮的尾部，點下淚痣。

        她移開筆，視線定在畫上那雙眼眸，睫毛微微一顫，然后笑了。

        “好了。”

        許江迎累得躺在墊子里，雙手舉著素描畫。

        線條利落，畫技干凈，眼眸傳神。許江迎盯久了，還以為看到了鏡子里的自己。

        他扭頭對周禾說：“你畫得真好。”

        周禾喝著可樂，被夸得臉頰微微發熱：“其實不算好，我畫技并不出眾，和我的同學相比，只能說普通。”

        許江迎：“我夸你，與別人無關。”

        周禾一怔，羞怯極了，臉頰泛起薄薄的紅暈。

        許江迎將畫妥帖地放在胸前，看著撐天的榕樹，透過樹葉縫隙，天很藍，云白得透凈。

        他瞇了瞇眼，有些想睡覺，但還想和周禾說話。

        “禾禾，我覺得越長大就越明白，每一個人都有優點，沒有誰平平無奇；當然或許你會覺得自己很普通，但我覺得不是。”

        少年的嗓音低微沙啞，觀點卻新奇鄭重。

        周禾驚訝片刻，回他：“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對。”他笑出來，眼睛很亮。

        周禾好似怕被灼傷，倉促移開目光，看著岸邊的垂柳在風里飄揚。

        許江迎又問：“這里美嗎？”

        “美。”

        “那a市有這里好看嗎？”

        他話題轉得太快，周禾幾乎要跟不上節奏，下意識回答：“沒有。”

        許江迎心知她騙人，不要臉地點頭：“我也覺得。”

        ……

        中午吃的是老太太做的壽司和三明治，還有可樂。

        許江迎分了一些零食出去，有同學帶了野炊燒烤的工具，他蹭了兩個烤翅和若干烤串回來。

        兩人坐在樹蔭底下吃東西。

        “不知道熟了沒？”許江迎咬了一口烤翅，“熟了熟了，能吃。”

        像個試毒的小侍，周禾覺得他真好玩。

        微焦的皮和被奧爾良粉腌制的肉，混合孜然等香料，意外好吃。

        “好吃。”

        許江迎：“你不會又愛上了燒烤吧？”

        “……嗯！”

        “哈哈哈——周禾，原來你是貪吃鬼！”

        “唔。”

        吃完，兩人沿著河邊散步，許江迎看到對面搭建的棚子問她：“想去摘草莓嗎？”

        “？”

        許江迎真是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興致勃勃地說：“我們去摘草莓，可能還有枇杷和桑椹。”

        周禾覺得自己跟不上少年的節奏：“現在？”

        “對啊，就趁現在。摘完我們回家。”

        “……”

        由于去農場需要繞路，許江迎決定帶周禾繞小路。

        公園和農場之間隔著圍墻和一條小渠，現在不是灌溉時期，小渠里面沒有水。

        兩人走在小渠里，一向冷靜淡定的周禾也卡了殼：“我們現在要翻墻？”

        不怪她驚訝，跟著許江迎，她真是長了太多的見識。

        “不翻，那里有一個小門，我們可以進去。”

        小渠難走，周禾走得磕磕碰碰，生怕摔倒：“江迎，許江迎，這……”

        許江迎放慢腳步，頭也不回：“你抓著我的手臂，別摔了。”

        周禾搖搖頭，可走了兩步，她腳步踉蹌，差點兒摔倒。

        許江迎主動把胳膊遞給她：“抓緊。”

        “……好。”

        許江迎胳膊上的長袖被卷到手肘部位，自上臂的肌肉線條延伸至小手臂，緊實，經絡分明。她不敢與他肌膚相觸，而是緊緊抓著衣服。

        到了許江迎說的小門，是一道鐵門，差不多兩米高的樣子。

        許江迎身手利落，三兩下翻了進去。

        周禾目瞪口呆，隔著鐵門看許江迎跳下來，不確定地問：“我們這叫非法闖入嗎？”

        許江迎回頭看她，撲哧笑出了聲：“算是吧。”

        周禾連忙搖頭：“不要，我不進去。”

        “由不得你。”

        上了這條船，哪有退后的道理，許江迎推開鐵門的鎖，抓周禾進來。

        周禾扶著門，欲哭無淚：“這樣不太合適吧，我們還是走正門……”

        不知道為什么，許江迎就喜歡她豐富的表情，平靜的雙眸此刻靈動沁人，仿佛這樣才像活生生的人。

        他這樣想的，更加理直氣壯開口：“誰跟你說要走正門，我是帶你偷草莓來著。”

        “啊？”周禾再次被許江迎刷新三觀，驚呆了，“……偷，偷東西？”

        想起方才自己屁顛屁顛跟著他在小渠里跑，合著是跑來偷東西……

        “對啊。”

        “不合適，不太行……”

        “有什么不合適？”

        “可是……”

        周禾被一只大手抓了進去，她猝不及防，慌亂地撲進許江迎的懷中。

        許江迎被撞得胸膛一震，腳下退后兩步站穩，手扶著周禾的身體。

        太陽濃烈，又走了一段路，兩人微喘著氣，隔著衣料也能感受彼此火熱的溫度和燥熱氣息。

        周禾放開他退后，義正言辭搖頭：“不行，我們不能偷東西。”

        許江迎不自然摸了摸鼻子：“想那么多干什么？偷就偷了。”

        他說完轉身就走。

        留下周禾在原地傻了眼，四周是一望無際的樹木和棚子，除了前方行走的許江迎，沒有人影。

        周禾風聲鶴唳，生怕被人逮到，扭送到警察局。

        她想起少年正是高三關鍵時期，認命地摸了摸口袋的錢，埋頭跟上去。

        “許江迎，你等等我。”

        好不容易追上許江迎，剛準備開口，他在枇杷園停下，指著樹問周禾：“你喜歡吃枇杷嗎？”

        周禾：“？”

        許江迎見周禾欲言又止，自顧自道：“喜歡吃對吧？”

        話落下，他將東西放在地上，走到一棵低矮容易爬的枇杷樹，扶著樹干，動作利索地爬了上去。

        周禾呆呆地望著，害怕被人發現，又擔心許江迎的安全，急得在樹下張望。

        “你，你小心點，別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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