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荷回從未想過,自己討好寧王這件事,會進行得這樣容易。
甚至可以說,順利得有些過頭了。
回去后,荷回想著那夜寧王對她說的話,仍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往后要見我,不要在外頭等著了,夜里涼,沒得惹出病來!
寧王竟會如此關心于她,荷回使勁掐了自己一把,疼痛傳來的那一刻,才發現自己不是在做夢。
她揉著手臂,面無表情地從針線笸籮里拿出頂針,戴在中指上,將繡花針頂進未完成的荷包里。
難怪說世間男子多花心薄幸,前腳還同姚司司有說有笑,后腳就同她有了首尾,當真是一言難盡。
可是沒法子,就是這命。
即便不想,可還要忍著惡心去同寧王接觸,討他喜歡。
如今雖說他對自己態度有所緩和,但終究抵不過姚司司,這個王妃,她還不一定當得上。
還需繼續下苦功夫才成。
爹爹從小不許她讀書,說姑娘家讀書無用,將來照舊是別人家的人,只盯著她練女紅,十幾年下來,她刺繡的手藝雖比不上宮里的繡娘,但還看得過去。
只是今日這荷包荷回繡得實在吃力,不過半炷香的功夫,便忍不住放下針線隔著膝褲去揉酸疼的膝蓋。
她夜不能視物的毛病好似又加重了些,那夜回來,明明宮墻邊每隔數十丈便有宮燈,竟也摔了好幾跤,今早起來,身上好幾處地方還泛著青紫。
正揉著,荷回聽見門外腳步聲,連忙將褲腿放下,裝作若無其事。
姚朱掀簾進來,瞧見荷回正在繡荷包,免不了多瞧了幾眼。
自她伺候的這位小主子進宮,她給自己的印象,便是什么都不會,成日只是坐著發呆,學東西也慢,不想繡起東西來卻這樣熟練手巧,荷包上頭的那對鴛鴦栩栩如生,像活的似的。
然而如今她卻沒心思關心這些,移開視線,搬來杌子坐下,一條臂膀搭上一旁的黃花梨圓桌。
好幾日了,荷回察覺到姚朱時不時用一種探究的目光瞧著自己,之前還算收斂,如今已經開始直接坐到她對面,直直盯著她,叫她再裝不得傻。
她身子左轉,姚朱將杌子搬到左邊去,她右轉,姚朱又往回搬。
荷回承受不。骸耙χ旖憬,可是我臉上有什么東西?”
“姑娘臉上沒東西,心里有東西!
荷回一臉聽不懂的模樣。
姚朱正色道:“是誰?”
見荷回不吭聲,姚朱只當她是默認,猛地站起身,想說什么,卻怕外頭聽見,盡量壓低聲音:“姑娘糊涂!是哪個衙門的宦官?”
見荷回矢口否認,姚朱臉色大變:“難不成是御前的禁軍!”
若只是宦官還有的救,若是禁軍,那這位沈大姑娘一家子的命也別想要了。
“不是不是!敝浪喟胧乔埔娏耸裁矗苫匾娝讲略诫x譜,連忙將房門關上,按著姚朱坐下,和盤托出。
姚朱只覺得自己幻聽了,愣了半晌,猶豫問,“姑娘,你確定那夜同你在一處的,是寧王?”
小爺不是一直心悅姚女史,厭惡沈姑娘的嗎,怎么忽然轉了性子?
荷回便將月前夜間遇到寧王之事與她說了,姚朱聽罷,神色這才逐漸放松下來,“原來如此!
少年人,心性不定是常事,今日喜歡這個,明日又偏愛那個。
說不準因為那場意外,小爺對沈姑娘轉了看法也不一定。
若沈姑娘說的是事實,那便是她的造化,只是
姚朱提醒她:“姑娘,此事最好不要同別人說起!
姚女史原先招太后厭惡,除了她出身不好以外,還有一個重大緣由便是,她以女官身份,被發現同寧王有了首尾。
在宮中,這叫穢亂宮闈。
但因寧王力保,姚司司最終平安無事,但再想往上升官,是不可能了。
荷回不是宮女,亦非女官,即便眾人皆知她是太后給寧王找來的人,但畢竟沒過明路。
一個未出閣的小姑娘,若在事情定下來之前,當真同寧王有了什么,終究是一場是非。
“我曉得!焙苫匚罩氖,正色道:“姚朱姐姐,謝謝你。”
姚朱是荷回進宮后,宮正局指派給她的,其實,她本可以事不關己,不管荷回,即便她出了什么事,也不與她相干,照舊回宮正局當差就是。
可她還是將事情的得失告訴了荷回。
荷回緊緊握住她的手:“姐姐,我一定當上王妃,到時把我所有好吃的都給你!
姚朱有些不自在,臉不知為何開始發燙。
這位沈大姑娘,明明瞧著木訥,雜草一樣不顯眼,卻有種收服人心的力量,叫你不自覺親近她。
姚朱不由別過臉去,岔開話題,提及給萬歲爺送壽禮一事。
今日一大早司禮監便派一個少監和幾名長隨過來通知她們,今年萬壽節,宮中打算大辦。
除了往年那一套舊禮外,今年還增設一套新規,請宮中各司衙門五品以上女官和內侍,以及現居壽明殿里新入宮的秀女們,都給皇爺獻上一份賀禮。
那少監傳話完畢,還特意揣著袖子強調:“沈大姑娘也在此列!
姚朱知道這不過是為了替皇爺向上天討個好彩頭,賀禮不必貴重,但要有新意,算是對主子的一點孝心。
先帝在時就有的先例,只不過后來皇爺登基后被廢除,如今重新被撿起來而已。
只是這是沈姑娘頭一回在皇爺跟前露臉,怎么也得送得合他心意才是,即便這些東西皇爺他多半并不會看。
說起這個,荷回果然斂了神色。
或許是潛意識里對這位大周最高統治者有著天然的畏懼,荷回覺得送禮物這樣一件在家鄉再尋常不過的小事,此刻卻像山一樣壓著她。
一臉認真地在那兒思索片刻,荷回訥訥問姚朱:“姐姐,皇爺喜歡什么?”
這還真將姚朱問住了。
這位大周天子給人的感覺,便是天威難測。
他好似并沒有什么喜歡的,也沒有什么不喜歡的,總是淡淡的模樣,吃喝用度一切標準都沿用舊例,好似作為皇帝的一切他都能接受,從沒有超脫規矩之外的一點喜好。
搖了搖頭,想半日,才想出一件特殊的事來。
“皇爺他,不喜歡貓!
因為這個,太后和那些娘娘們即便再喜歡,也從不在自己宮中養貓。
貓兒房的那些貓,也都有專門的宦官看著,但凡皇帝可能出現的地方,這些人能做到連一絲貓毛都不會有。
“姑娘,你只要不送沾貓的東西就成!
聽姚朱這樣說,荷回的心霎時放下少許,“那我就繡對蝙蝠吧,取福壽安康之意。”
姚朱點頭。
正說話間,有人在外頭喚荷回:“沈姑娘,太后叫您去一趟!
“可說是什么事?”
“奴婢不知!
荷回連忙將荷包放進笸籮里,姚朱伺候她換衣裳,將束胸的帶子勒緊了,直到荷回喊疼,才收了手。
“姑娘,到底忍著些,胸脯鼓了穿衣裳不好看。”
太后不喜歡妖妖嬈嬈的女人。
荷回額角泛起細密的汗珠,拿汗巾兒擦了擦,理了理新換上的杏黃色衫子,道:“我曉得!
等兩人趕到萬壽門外,已經是半炷香后。
遠遠的,瞧見宮門外黑壓壓跪滿了人,鴉雀無聲。
荷回怔愣間,已經被姚朱拉住跪在宮墻根兒底下:“圣駕在此,姑娘別吭聲。”
荷回心頭打了個突。
她沒成想會在這里遇見皇帝。
由于種種原因,雖然還未曾有過照面,但她對這位傳說中的皇帝陛下很是敬畏,敬畏到有些恐懼的地步。
寧王原先只是脾氣差,并不曾做什么過分之事,而皇帝。
卻實實在在掌握著天下人的命運。
包括她的。
光是這份權利的存在,就令人生畏。
更何況,她曾親眼見著,孫姑娘只是因為打聽了下他的消息,便以冒犯龍威的罪名,一朝從天上被打入地獄。
她曾悄悄去看過孫姑娘。
她被罰在針帽局做灑掃宮女,她去看她時,她正被一個比她年長些的宮女冷臉訓斥,早不復當初笑意盈盈模樣。
想到這里,荷回指尖發白,將腦袋垂得越發低。
“皇上起駕——!”
在前頭掃路的兩個小宦官‘啪啪’拍了兩下手后,八名太監扛著皇帝乘坐的肩輿起身,身后長長捧著各式東西的內侍們,浩浩蕩蕩護送著皇帝離去。
荷回跪在那里,盯著地上的青磚,兀自發呆。
這些青磚被負責灑掃的小火者們每日拿水擦得蹭亮,仔細看,能隱隱瞧見倒映的人臉。
而此刻的皇帝,視線不經意間在底下跪著的眾人發頂掠過。
余光瞥見一個身穿杏黃衫兒的姑娘,因頭垂得低,看不見臉,只能瞧見她頭頂的扁圓銀絲鬏髻和右耳上那只晃悠的玉耳墜。
皇帝眸色沉沉。
這樣的耳墜子,那小姑娘好似也有一對。
然而皇帝的視線不過在耳墜上頭停留一瞬,便很快移開。
不過是宮里的司衣按例發放的首飾罷了。
隨著圣駕離萬壽宮原來越遠,一直跟著的王植才道:“主子,底下的人來報,秀女們該走的流程已經走完了,接下來就要面圣,他們定了幾個日子請主子裁奪!
皇帝神色淡淡的,卻明顯是上了心,“說!
王植報上了幾個,“是司禮監同欽天監對過的,都是好日子!
楊柳依依,一眼望不到頭,遠處的太液池靜靜流動,波光粼粼。
皇帝挑了一個,說,“就這日吧。”
王植聽罷,不覺失笑。
看來主子當真喜歡那小姑娘,迫不及待挑了個最近的日子。
他彎腰,恭敬朝皇帝道:“是,奴婢即刻吩咐下去,叫他們后日帶著秀女們來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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