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繭房(1)
01
黑云壓城,風雨欲來。
正午的晴空陰沉了下去,路上的行人們也心照不宣地趕起步子,以免因為這變化多端的天氣遭了殃。
臨城的六月總是伴隨著不期而至的急雨,昏黃的暗云漸漸籠罩住了正片天天空,不消片刻,豆大的雨水便滂沱而至。
這雨越下越急,潮濕的空氣中氤氳起了一層厚重的水霧,為平日中繁華的街道口平添了幾分寂寥和神秘。
路上的雨水匯流成涓,急刷著街道。蔣磬靠著街口小賣店爬上青苔的墻邊兒,緩緩升起一支煙。
離他不遠處也有個人在躲雨。那人撐了把黑傘,即使站在屋檐下也沒有將傘收起,而是將傘微微向前傾斜了一點,專心看著雨水連成銀幕從傘沿兒砸下。
蔣磬把香煙咬在齒間,有些煩躁地扯了扯被淋濕的衣服,抬眼間卻發現了隔壁那人飄過來的視線。
第五次。
蔣磬在心中默默記下了一個數字,這是旁邊青年有意無意轉過來的第五次視線。
他又深吸了一口煙,腦中再次思考起這青年自己是否曾經見過。只是很快他便否認了自己的想法——這張臉太陌生,至少應該不是萬街的常客。
他將煙夾在指尖,右手垂在了身側,側頭看了那人一眼。青年一看就是那種斯文掛的,一副金邊眼鏡也因為雨勢過大被他收到了口袋里。
最奇怪的是青年戴了個黑色口罩,嚴嚴實實遮上了半張臉。雖然臨城的夏天并不是特別灼人,但仍然是以悶熱著稱的。所以在蔣磬看來,口罩這種不必要的東西更像是一種無聲的拒絕信號。
蔣磬目光還未收回,那青年便微微抬眼,二人猝不及防地對上了視線。蔣磬不躲,對方也毫不避諱自己探究的目光,直直盯著蔣磬的眼睛看去。
蔣磬抬起手腕,用力地將香煙暗滅在了墻上。
而當他再次瞇起眼睛仔細觀察對方的時候,卻仍舊看到了青年目不轉睛望向他雙眼的眸。
蔣磬嘴角抿成一條直線,垂在身邊的左手小指幾乎不見地抽了一下,隨即他將右手虛圈住端起左手腕,大拇指不停地摩挲手腕內側的位置。而此時青年像是終于發現了自己的冒犯,沖著蔣磬彎了彎眼眉,壓低傘沿,再次將自己隱沒在了水幕中。
相比較蔣磬不耐煩,那個青年卻沒有一絲不自在。他仍是怡然自得地抬眼盯著傘沿,時不時抬手看看腕表,一副有什么約會的樣子。
來來回回抬了幾次,蔣磬將目光移到了他的手腕上。
這只腕表精致至極,一眼看去便價格不菲。腕表設計有著十足的年代感,大概已經使用了很久,然而表面上卻沒有一絲劃痕或污跡,想來表的主人定是定期將手表送去護理。
夏天的雨來得及去的也快,不消十分鐘便停了下來。聒噪的蟬鳴短暫地停了一會又試探著叫了起來,轉即便是更加鼓噪地鳴叫。
而這邊尷尬的氣氛似乎也戛然而止。青年把口袋中的眼睛架到了鼻梁上,收起雨傘,將雨傘尖兒在地上磕了兩下,隨即轉頭沖蔣磬點了點頭,眉目間盡是不隱藏的笑意,扭頭走向雨后初霽的萬街,消失在鱗次櫛比的街道中。
蔣磬目送他遠去,在對方消失后仍然固執地矗在原地。他的腦中不由再次出現了那青年的模樣。他搖了搖頭,否認了自己心中的猜測,轉身拎起雨傘,往青年相反的方向走去。
前面街的盡頭便是蔣磬的酒吧了。蔣磬父母在他十八歲生日當天出車禍去世了,車上只活下了蔣磬一個人。
其實經營酒吧只能算作是他的副業,他還有家母親為他留下的公司。只是他對那家公司實在提不起什么經營的興趣,活生生將副業做成了主業。
今天蔣磬本打算去酒吧坐一會,但路上偶遇的那個青年又給他本不晴朗的心情平添了一些陰霾。
他索性就沒有直接回去酒吧,而是又從煙盒里抽出一支煙,咬在齒間,一遍又一遍描摹著剛剛青年的模樣。
這個人給他的感覺很不舒服,無論是偷瞄他的眼神,還是無意間露出的高檔表,抑或是最后沖他露出的看似溫良的笑。
或許是與生俱來的直覺,蔣磬甚至從他最后的眼神中看出了一縷危險。
他皺起眉頭,腳尖去踢路邊的碎石子。小石子不受控制地滾向街角,蔣磬則入神地盯著石子滾動的方向看去,卻不經意發現了地面積水反射中一個一閃而過的影子。
蔣磬腦袋瞬間嗡鳴了一聲,細碎的寒意順著他的脊骨向上躥,直沖天靈蓋。他狀似無意地將微微發抖的手揣進口袋,捏緊口袋中的煙盒,若無其事沿著街繼續前行,目光卻緊盯在了左前方的玻璃上。
這次他沒有再看到閃過的影子,而是看到了一個背對著他問水果攤價格的身影。
微風拂過萬街,拂過行人的臉龐,蔣磬的臉色完全陰沉了下來。他掏出火機點著了煙,面無表情地加快了速度。
一時風動,他看到掛在那人耳后的黑色細繩,在青年白皙的皮膚和眼鏡片反光的映照下,格外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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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蔣磬的目光太過直白和不加修飾,青年似乎發現了蔣磬的憤怒。
然而他卻沒有一絲慌亂,只是自顧自地為挑好的水果結了賬,一步一步走到了蔣磬面前。
“您好,又見面了,我叫沈逾之,f大心理系研二學生——怎么稱呼您?”
蔣磬盯著面前這雙含笑的雙眸,沒有起伏的說道:
“你跟著我?”
“……抱歉,只是——”沈逾之拖長了尾音,不帶一絲尷尬,只是看起來有些懊惱般的捋了一把額前的碎發:“如果給您造成了困擾,那么我在這給您真誠地道歉。”
面前的人沉默良久,只是盯著沈逾之看。對方這么盯著他,沈逾之卻也沒有半分的退怯,也只是靜靜望著面前這個高大的男人。
男人比他高了半個頭,沈逾之不得不微仰起頭才能對上他的眼睛。五官深邃立體,一雙眼眸平靜的盯著他看,仿佛看透他的一切。
逆著光,男人的身周被夏日雨后慵懶的陽光包圍著,竟顯現出了那么一點的溫柔。
“別再跟著我,”良久,男人往后退了一步,抱起胳膊,緩緩張口,“后會無期。”
這話說得就有些不給面子了。沈逾之沉默了片刻,隨后竟然掛上了微笑:“再次向您表示歉意,后會……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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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逾之并沒有說謊,他確實是f大心理學的碩士;蔣磬也沒有猜錯,他下午確實有約。
三點五十九分,沈逾之拎著一大袋子水果走進了辦公室,對方已經到了,卻有些坐立不安的樣子。
“抱歉,有點事耽擱了。等很久了嗎,雨深?”沈逾之道。
女孩的表情在沈逾之踏入辦公室的一瞬間明亮了起來,她甚至是有些亢奮的從座位上彈起,站起來后手指卻不停搓著衣角,羞澀地低著頭。
“學長能有空見我,我就很高興了……”林雨深囁嚅道。
沈逾之笑了笑,沒有說話。
林雨深不是他的直系學妹,在三周前聽說他有公益問診才找到的他。
林雨深性格內向,他們相處的時候話也不多,只是低著頭問一句答一句,沈逾之對她也常常有著更多的耐心。
“今天也提前來了,下午沒有課嗎?”沈逾之拉開屋門走了進去,坐在了咨詢室的軟沙發上,從塑料袋里挑了個橘子剝了起來,“坐吧。”
“沒、沒有……我特意挑的沒課的時間。”
“恩,吃橘子嗎?”沈逾之把剝好的橘子往林雨深面前一遞。
林雨深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了橘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咀嚼。
“那么,”沈逾之點了點桌面,“上次的問題有解決嗎?”
“我……我和學長聊完感覺好多了,我現在見到他還是會緊張,但是之前的心悸惡心的反應都沒了。”
林雨深的“他”一直是一個神秘的人物,沈逾之也所知甚少,只知道林雨深對“他”頗為迷戀。
而“他”似乎也是個萬人迷的存在,林雨深和“他”在一起后,“他”身邊還是美女如云。林雨深人又內向,就漸漸地陷入了焦慮的情緒中。
“那就好,其實輕微焦慮癥在學生中還是很普遍的,現在大學生的壓力也大,很容易焦慮。及時注意到也是一件好事,早發現總比晚發現強。”
沈逾之給林雨深接了杯水,放在了她面前的桌子上,看著林雨深局促的樣子,問道:“是不是還有別的問題想問?”
林雨深一僵,急忙開口,“沒——沈學長,我沒有——”
沈逾之頭疼地揉揉眉頭,他從進門開始林雨深就坐立不安,看到了他出現才放松一些,但仍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怎么會是沒事:
“沒關系的,雨深,你要是有問題可以隨時來找我,我只是看你的樣子有些擔心。”
“沈學長,我——”林雨深咬住嘴唇,白凈的臉上升起了一團紅暈,并攏的腳尖不停捻著大理石地磚。
“不要著急,深吸一口氣,然后慢慢呼出來。”沈逾之按下了桌子上老式收音機的按鈕,夏日雨后的的陽光毫不吝嗇的照進屋內,伴著音樂流淌,填滿整個咨詢室。
林雨深不由跟著沈逾之的話做了起來,表情緩和了很多,只是雙手還是糾結在一起。
“學長,”林雨深漸漸平靜下來,抬眼看向沈逾之的雙眸,這雙眸子烏黑清亮,她在他眸中看到了自己緊繃的身影,又飛快的移開了視線。
“下周吧……下周吧沈學長……再給我點時間……”
沈逾之側耳,表情真摯地望向面前的女孩。
“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想……我想把我的事告訴你……”
“請你……再幫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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