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 103 章(水母回憶篇)
鐵門內陰暗潮濕, 面前是一條長長的幽暗的甬道,空氣里飄著濃郁的海水味道。
桑德羅掉進了門前的一捧水洼里。
他變得太小了, 就連濕氣匯聚的小水洼都能容納他的身體。
他不記得自己從哪里來, 這里又是什么地方,但他得去大海,這里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干涸了, 浮游生物也不夠他吃。
他抬起眼睛向上看去, 甬道十分高大,巖壁上方結成鐘乳石, 滴答滴答地落下水滴, 但水滴濺在地上就消失不見了。
他目光下移, 這才發現, 地面有一灘蠕動的, 深綠色的東西, 像是潑灑在地的油彩,正吮吸著所到之處的水。
它的身體簡直就像海綿,把所有水洼吸得一干二凈, 并且它正緩慢的向桑德羅所在的水洼涌來。
桑德羅仔細看去, 這才發現它液態的身體下面, 其實是一排細密的牙齒, 這排牙齒正刮吃著地面上的藻類。
桑德羅此刻已經不知道異獸是什么東西,在他眼中,這是個比他大數倍的怪物, 輕而易舉就可以吞噬他。
他瑟瑟發抖, 拼命想要逃離水洼, 但他剛將觸手探出水洼, 勾住地面, 嬌嫩的觸手就被石頭尖劃破了。
他委屈地縮回來,把那根觸手藏在身子底下,又不得不探了更多的觸手上去,將自己拽出水洼。
離開水面前,他先喝了一肚子的水,這里的水很難喝,淡淡的,還有一股泥土和金屬的味道,但他不得不為了生存吞下去。
好在化成水母后,他的身體大半是透明的,只有胃腔與生殖腔有一點淡淡的紅色。
他不顧身體的疼痛,飛快爬到了甬道的角落,那只流動的怪物果然沒有發現他,并迅速吸干了他所在水洼的水分。
桑德羅長出一口氣。
他雖然失憶了,但思考能力并沒有消失,既然這里的空氣有海水味道,那么周圍一定是有海的。
空氣流動的地方,就是甬道的出口,只要他一直頂著空氣走,總沒有錯。
于是,他開始了在甬道中的長途跋涉。
好在作為人類,他在空氣中也是可以呼吸的,而且仗著身形矮小,身體透明,他一路上遇到形形色色的怪物,但都很巧妙地避開了。
不知爬行了多久,他隱約恢復了些屬于人類的記憶,以及一些基礎的常識。
但對于自己為何身處這里,又成為水母,他仍舊沒有頭緒。
終于,他看到了甬道盡頭的光,以及撲面而來的,清新的海風。
他站在甬道的盡頭,用傷痕累累的觸手扒住巖壁邊,探頭望去。
只一眼,又嚇得他縮了回去。
面前的大海居然是綠色的,而且海水中涌出巨大的泡泡,仿佛整片海域是一口架在火上的大鍋,正被燒得滋滋沸騰。
可奇怪的是,海面上并沒飄起熱燙的蒸汽,一些稀奇古怪的生物還在綠色的海面下暢游。
桑德羅趴在巖壁邊呆了一整天,口渴的傘蓋都要萎縮了,他終于鼓起勇氣,打算冒險一試。
他找準一個礁石橫生的位置,從這里跳下去雖然風險很高,可能會被礁石拍個稀爛,但總比被那些奇怪的生物吞了要強。
他預估了氣流和風速,又仔細觀察了附近生物的行動軌跡,這才毅然決然地松開觸手,縱身躍了下去。
值得慶幸的是,他落在了礁石之間的海水里,立刻喝了個飽,傘蓋重新變得豐滿而輕盈。
但不幸的是,他發現那些原本閑適游動的古怪生物們突然猶如驚弓之鳥,四散奔逃。
他敏銳地感覺到水流的變化,那是危險的氣息,這些生物其實是在逃命。
桑德羅踉蹌后退,繃緊了觸手。
在這片海域,他實在是太渺小了,就連海底涌上來的氣泡都能將他掀個跟頭,他沒有能力與任何怪物作對。
他只能努力躲在礁石后面,祈禱對方不要發現自己。
海水的深處果然游來一片令人心生恐懼的陰影,那影子很長,輕而易舉的將水流攪動得亂七八糟,那些來不及逃跑的古怪魚類一旦被陰影觸及,就再也逃不開了。
很顯然的,那東西就是這片海域的頂級掠食者。
一只渾身長滿尖刺,仿若超大型海膽的生物被水流帶到陰影附近,它的刺立即變成了憤怒的紅色,且從刺尖處,滲出黑色的毒液。
桑德羅探出礁石一只眼睛,小心觀察著。
大型海膽顯然也是兇殘的攻擊性生物,或許可以與陰影一戰,他猜。
然而下一秒,現實就打碎了他天真的想法。
只見一條布滿紫墨色鱗片的漂亮尾巴突然掃來,鋒刃一般的尾鰭硬生生切斷水流,精準地擊在海膽的長刺上。
頃刻間,海水巨震,氣泡碎裂,那片區域如起霧般模糊起來,卷成無數錯亂交雜的海流。
輕飄飄的桑德羅無可避免的被海流卷出礁石窩,帶入深海,無數氣泡撞在他身上,他仿佛被扔進了高速運轉的洗衣機,在氣泡間上下跌宕來回翻滾!
桑德羅頓時頭暈眼花,呼吸困難,就在他以為自己要被漩渦折騰個半死不活時,旋轉突然停了下來。
眼前由氣泡形成的白霧也漸漸散去,他再定睛一看,就發現那只海膽已經被劈成了兩截,形狀古怪的消化腔都流了出來,那些深紅尖利的毒刺就像易碎的樹枝,斷了一大片,卻絲毫未傷到那條長長的魚尾。
好恐怖!
桑德羅心中默默感嘆。
就當他以為自己可以攤開觸手,放松傘蓋,裝死躲過一劫時,卻發現陰影逐漸向他覆蓋而來。
他呼吸停滯,緩緩抬眼,沿著紫墨色的魚尾向上看去。
他突然呆住了。
魚尾的上端,居然連接著與他相仿的人類的軀體,那紫墨色的扇形鱗片一直蔓延到髖骨,在尾椎和小腹處,手掌大的鱗片逐漸變得小而軟,且顏色逐漸淡去,與輕輕起伏的皮膚連接在一起。
它的皮膚蒼白,看起來很薄,透過澄澈的海水,可以隱約看清表皮下方流動的血管。
它的腹肌兩側人魚線的位置,就藏著兩根黛青色的血管,此刻由于吞噬了很多怪魚,那里正輕輕起伏,快速消化著怪魚堅硬的骨骼外殼。
就在桑德羅觀察它的同時,它也低頭向桑德羅看來。
它的眼睛上蒙了一層淡黃色的薄膜,擋住了金燦燦的瞳仁,于是它稍微偏頭,將一側尖尖的,透明狀的耳朵豎起來。
桑德羅立刻意識到,它的眼睛看不見,這是很明顯的特征,在察覺到響動時,它的第一反應是用耳朵來聽。
桑德羅身體僵硬。
他明白眼前這個五官深邃到精美,但又透著危險邪惡的生物并不是人類。
它只是長得像人類罷了,那散發著幽光的發絲也并不是頭發,而是某種輕盈的類似水草的物質,它還長著一條三米長且破壞力驚人的長尾。
想想它剛才用尾鰭切碎大型海膽的場面,桑德羅知道,自己根本無力與它一戰。
然而他不明白,那么小又透明的自己,猶如海中不起眼的浮萍,怎么會被這樣恐怖的掠食者注意到呢?
細微的水波流動已經讓怪物感知到桑德羅的具體位置,它再次甩動長尾,做出攻擊的姿態。
桑德羅忙想扇動傘蓋逃走,然而他一揮臂才發現,不知何時,自己已經再次變回了人類形態。
怪不得怪不得會被怪物注意到!
就在他怔愣之時,薄如刃的尾鰭已經劈水而來,桑德羅神經繃緊,失聲大叫——
“別殺我!”
尾鰭堪堪停在了桑德羅腰側,差一點就要削斷他脆弱的腰椎。
怪物偏了偏頭,似乎有些疑惑,它從未聽到過這樣好聽的嗓音,說著它不懂的語言,帶著壓抑的惶恐。
它瞇起眼,甩起尾鰭,感受著這條‘魚’的輪廓。
薄而冰涼的鰭鋒一寸寸劃過窄瘦的腰,挺翹的臀,繃緊且修長的腿。
沒有尾巴。
它蹙起眉,難以想象這是什么結構,于是尾鰭全方位的,從桑德羅身上掃過。
它發現這條魚不僅沒有尾巴,而且沒有鱗片,這條魚渾身都很柔軟有彈性,當它尾尖掃過魚身的一些部位時,這條魚會輕微發抖,想要躲避。
它意識到,這是一條十分脆弱的魚,沒有任何保護自己的手段,生活在這片海域,早晚會被其他捕食者吞吃。
它第一次,生出了類似于憐憫的情緒。
“malfor malgra da afero”(脆弱又奇怪的魚)
它放棄了殺死桑德羅的念頭,收回了尾巴。
“你會說話?”桑德羅小心翼翼問。
他發現這個怪物似乎和他一路見到的那些只會破壞和吞吃的低等生物不一樣,它有語言,有思考能力,有情緒,它是智慧生命。
桑德羅的嗓音再次吸引了怪物的注意,它停下來,沒有立刻游走。
“bona”(好聽)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桑德羅抿著唇,謹慎地打量怪物的神態。
“endelea”(繼續)
“你到底是魚還是人,你是這里的居民嗎?”桑德羅見怪物沒有傷害他的意思,便放下心來,繼續詢問。
它用帶著淡藍蹼的手掌托著腮,享受著桑德羅清亮動聽的嗓音,它發現只要自己隨便應個音節,桑德羅就會說一大串。
“ang”
“我是意外到這里來的,我叫sandro,你能聽懂嗎?”
“wa”
“這里的海和我的海不一樣,我們那里是藍色的。”
“en”
“我不知道為什么落到這里來了,我忘記很多事,你能幫我出去嗎?”
“ha”
雞同鴨講一段時間以后,桑德羅沮喪地捂著肚子,耷拉著腦袋:“我餓了。”
但他知道怪物一定是聽不懂的,他甚至想要教給怪物自己世界的語言。
聲音消失了,它有些無措,于是用尾巴攪動海水,讓蕩起的水浪催促桑德羅。
然而桑德羅已然沒了力氣,徹底蔫了,除了懶懶抬起眼皮外,并沒吐出一個字。
它見桑德羅沒有任何反應,以為這條魚是生病或者瀕死了,于是它伸出寬大的手掌,將冰涼的蹼貼上桑德羅的皮膚。
它感到桑德羅蜷縮起來了,背弓成一道弧,上面沒有刺,很光滑。
有些魚應激時也會彎成弧的,它只能這么猜。
怪物似乎嘆息了一聲,將身子貼了過去。
“jeraha lako liko wapi?”(你的傷口在哪里?)
桑德羅難得聽它說這么長串的話,但又完全不能理解,他只能謹慎地觀察著怪物下一步的動作。
它沒有聽到回答,于是垂下透明的眼睫,只見它用一只手蹼托起桑德羅的臀,另一只手蓋住他的背,探出舌尖,舔舐起桑德羅的皮膚來。
它很少受傷,但被驅逐到這里之前,它受了一次非常嚴重的傷,幾乎奄奄一息。
它只好躺在海里,舔舐著自己的傷口,將潰爛的肉撕下去,讓它們重新愈合。
這樣會恢復的快一點。
它先是舔起桑德羅的鎖骨,舌尖在鎖骨窩里流連,它以為那是個被重擊后的凹陷,后來發現那處的皮膚柔軟,覆蓋著骨骼,似乎并未受傷。
于是它猜,受傷的地方應該是被藏起來了。
于是它撥開桑德羅捂著肚子的手臂,強迫他挺直上半身,從鎖骨處向下舔去。
桑德羅驚訝問:“你做什么?”
怪物沒有回答他,而是用手蹼將他牢牢按住,尾巴卷起,束住他亂踹的雙腿。
它仔仔細細的,將這條魚舔了一遍,而腰部以下疑似傷口的窄縫,被它反復舔舐了好幾次。
它猜那里會盡快愈合。
桑德羅棕色的皮膚徹底紅了起來,他劇烈顫抖著,信息素胡亂四溢,散發甘甜的氣息。
下一秒,他就再次變成了燈塔水母,無數根柔軟的觸手卷起來,用力抱住蓬松的傘蓋,羞恥的將自己裹了起來。
“gua?”怪物十分不解。
它感到那條魚消失了,而自己的手蹼上,落著個輕盈柔軟的小東西。
那之后的很多天,桑德羅都沒能再變回成人形態,因為他剛剛再生,根本沒有力氣。
所幸水母幼年形態讓他對食物的需求變得很低,他只要吞一些水面的浮游生物就夠了。
怪物將他帶去了那片紅樹林,讓他藏在一棵桐花樹下,防止他被其他異獸吃掉。
怪物很愛聽他的聲音,于是他們經常聊天,雖然他小的可以拿怪物的掌心當床,用怪物的尾巴當大滑梯,但他能明顯感知到,怪物的善意和呵護。
慢慢的,他開始能稍微理解怪物的語言,而怪物已經徹底學會了他的語言。
桑德羅認為,這是他說話比它更多的緣故。
由于英語的一些發音與怪物的語言相似,所以它學起來更快更好,于是桑德羅給它起了一個英文名字——ryan
那天,ryan在甬道的巖壁上,用手蹼刻下了兩個人的名字。
它透明的睫毛卷翹,眼眸深邃又認真,碎石在它淡藍色的蹼上留下細小的劃痕,但它毫不在意。
它托起掌心脆弱的小水母,讓他去看石壁上的字。
桑德羅驀然心尖顫晃,傘蓋忽閃,不禁用觸手卷住了ryan的手指。
桑德羅的記憶在逐日恢復,能教給ryan的東西也更多,他已經可以長時間保持成人形態了。
但他還是如做水母時那樣,喜歡枕在ryan長長的尾巴上。
他經常跨坐在那條長尾上,撫摸堅硬漂亮的鱗片,鱗片冰涼,但尾巴卻會隨著ryan的呼吸微動,這讓他深刻的感受到,ryan強大又旺盛的生命。
桑德羅幾乎將ryan每片鱗片都摸了個遍,ryan也縱容著他。
直到有天,他突然發現一枚靠近小腹的軟鱗是可以掀起的,他好奇的變出一根觸手,探到軟鱗下觸碰。
這么輕易就能掀開,豈不是很容易被攻擊,難不成這就是ryan的弱點嗎?
他正這么想著,誰料那片鱗下的皮膚卻迅速充血膨脹,變得熱而堅硬。
ryan直起身,魚尾立刻卷起來,纏住了桑德羅的小腿。
桑德羅微怔,他望向ryan急促起伏的胸膛和深邃的眉眼,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意識到自己闖了禍,于是慫慫的變成小水母,跳過軟鱗,從ryan的腹肌一溜煙爬了上去,縮在ryan的肩膀不動了。
又過了幾個月,桑德羅想起了自己是塔斯曼的國王,想起自己擁有很長的壽命,想起自己根本無需害羞,尤其是在這只純情且強大的異獸面前。
“ryan,你能夠陪我很久嗎?不離開,不死去。”
ryan眨著眼睛,憐愛的用手蹼撫摸桑德羅光潔的脊背:“i will”
“那么,我想要親吻你。”桑德羅說著,跨坐在它的尾巴上,傾身含住了它的唇。
他知道ryan是異獸,他曾以為異獸都是恐怖和邪惡的,可ryan保護了他,反倒是他的同類,總是處心積慮的傷害算計他。
它用舌頭舔舐過他全身,撫摸過他所有敏感部位,可他知道,它是世上最純情且忠誠的愛人。
“sandro”它低喃他的名字,眼睛眨動,努力學習著這個新鮮的技能。
“我要離開一陣子,去拿回屬于我的東西,向我的敵人復仇。”一吻過后,桑德羅枕在ryan的胸膛,掌心貼著它心臟的位置,“等我回來。”
暮色溫柔,時鐘沙沙,距離他遇刺那天,剛好過去了整整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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