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女仆依照安娜的吩咐把文森特重新清理干凈,給他換了一套新的襯衫背帶褲和牛津鞋,順帶還把他的頭發用緞帶束了起來。
他的頭發有些長,已經垂到肩頭,像小羊羔一樣卷曲著。
女仆忍不住夸贊他:“少爺,您真是英俊極了。”
文森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總覺得既熟悉又陌生。
臉還是那張臉,但頭發的顏色,身上的衣著都徹底換了個樣子。
身上的衣服干凈,嶄新,柔軟,散發著好聞的香薰味。
一切都令他感到新奇。
但回想起安娜的不悅表情,他又忍不住問。
“我是哪里做錯了嗎?”
女仆有些驚訝:“什么?”
“是我干的活不夠好嗎?”文森特有些急迫,“但我可以學。”
他不想惹她生氣。
女仆好半天才理解了他的意思,她笑彎了腰:“我的少爺啊,您一點活都不用干!您只需要好好地當好奧蘭多家族的下一任家主就行了!”
一點活都不用干?
那怎么可能呢?
這個世界上,只有國王和貴族老爺們才不用干活。
那位夫人當然也不用干活。
但他不一樣。
文森特心知肚明,他的頭發是染了顏色,他有個當奴隸的母親。
他想要活下去,就只有盡自己所能地去取悅那些真正的權貴。
他抬起了一只手,修長漂亮的骨節上布滿了傷疤和繭子。
很多曾經和他共事的奴隸都夸他:這是只有貴族老爺家才有的手啊!
但真正的貴族手上不會有這么多可怖的傷痕。
這就是他們的差距。
不可填滿,不可跨越。
他是個白發種。
等到文森特重新被帶回到安娜面前的時候,他顯然被打扮得更加體面了。
只是那雙眼睛里仍然會流露出些許的不安,他的站姿也不夠挺拔,總是微微佝僂著背脊。
貴族家的少爺從不這么畏畏縮縮,他們大膽地環顧四周,敢向視野范圍里的所有漂亮和尊貴的女人獻上贊美。
還好安娜早有準備,她用手里的羽毛扇敲了敲桌子。
“過來。”
文森特依言照做。
他來到餐桌邊,眼睛卻瞬間就鎖定了餐桌上的烤雞和奶油番茄燉湯。
今天的葬禮他一直被路歇爾藏在衣柜里,到現在還什么東西都沒吃呢。
安娜自然把一切都盡收眼底,她抬起下巴:“我們現在來學規矩,你什么時候學會,我們什么時候開飯。”
她的話音剛落,文森特就響亮地吞咽了一聲。
這可不是個好習慣。
安娜皺了眉,示意他就算咽口水,也要優雅地,不能發出一點點聲音。
喉結的滑動幅度一次就夠,太頻繁就要被人們認為有咽炎了。
為此,她還專門端來了一大杯水讓文森特練習。
文森特從來沒想過這玩意兒居然還需要練習,他只學過劈柴、燒水、在斗獸場活到明天。
但安娜可不會輕易放過他。
終于在三杯水之后,他把這個壞毛病改掉了。
“很好。”
安娜點了點頭,還不等文森特松一口氣,她接著抬起了一只手。
“吻手禮,當一個淑女向你抬起手的時候,你可不該粗魯地拒絕。”
“不準直接親吻手背。”
在文森特將濕熱的嘴唇印到她的手背上的時候,安娜抽回了手,板著臉訓斥道。
“更不可去親吻一只戴著手套的手,還有……”
安娜滔滔不絕地說著規矩,心里有一瞬間感到悲哀。
自己嘴上說著最討厭念書時的教導規矩,但現在,她已經在開始變成自己最討厭的那一類人了。
也許是她太嚴苛了,文森特好幾次都沒有做對行禮的動作。
安娜不得不暫時放棄,她一邊宣布開飯,一邊琢磨著明天該不該弄根教鞭過來。
聽到吃飯,文森特終于松了一口氣,他甚至感恩地又在她的手背上吻了一下。
……又錯了。
安娜盯著手背上那塊有些濕漉漉的痕跡深深地吸氣。
“總之,我會把這種教導模式融入日常生活中,你最好盡快習慣,并趕緊學會它們。成為一位真正的奧蘭多家族的紳士。”
她示意文森特認真聽講:“你該知道接下來的三年時間我們都要生活在一起,你得在這段時間里學會禮儀,背下維多利亞的三十二個貴族世家,知道各種宴會的禮儀,以及騎術、射箭——哦,對了,還有念書。”
安娜沒有生養過孩子,伴隨著自己的一個個列舉,她都覺得麻煩死了。
這么一想,在三年里培養一個紳士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啊!
那些貴族少爺都是從小受到的熏陶,耳濡目染,而文森特呢?
安娜看著正在笨手笨腳地切割牛排的文森特,他看上去更像一只正在揮舞著木棍舔舐白蟻的大猩猩。
“不是這樣做的!”
安娜忍了又忍,沒忍住。
她使勁地用餐叉敲了敲酒杯,示意他看向自己。
“這里的餐具每一套都有自己的用法,喝湯的,切肉的,還有吃餐后甜點的,你看著我的動作學一遍就好了。”
她又把那些餐具的分類和繁雜的使用規矩說了一遍。
令安娜驚訝的是,本以為這次也要教上好幾次的文森特居然一次就記住了餐具的類別、使用順序和使用方法。
安娜有些驚訝,餐后,她讓文森特漱了口,重新溫習了一遍吻手禮。
這一次,她沒再親身示范,而是示意讓他對著空氣想象出一位優雅的淑女。
結果令她毫不意外,他這一次的吻手禮做得標準而完美。
安娜好像逐漸意識到問題出在哪里了。
“你在害怕我?還是厭惡我?”
文森特搖了搖頭:“沒有,夫人。”
他話是那么說,眼底卻流露出一點猶豫的神色。
安娜不是瞎子,她冷笑了一聲:“你厭惡我,對吧?很可惜,我對你也沒有什么好感。但我們必須得保持這種共生的關系,哪怕你的白發種身份被暴露出來,我們也得一起上斷頭臺。”
路歇爾給她塞了一個大麻煩,他就像火藥一樣不穩定,但黑色的火藥里又摻雜著金沙。
“好了,我要上樓歇息了,明天記得早起,我會給你安排一位家庭教師。”
安娜心想,自己親力親為的教導不僅會耗費大量精力,還是一件徹頭徹尾的麻煩事,還不如花點錢請老師更劃算一點。
眼看著安娜就要上樓,文森特坐不住了。
他站起來,叫住了她:“夫人!我的母親……”
他的話沒能說完,安娜就厲聲喝住了他:“住口!”
她噔噔噔地從樓梯下跑下來,拽著他走進了樓梯下的一間小儲藏室里。
她大力地喘息著,整張臉都因為緊張和憤怒而漲得通紅。
“你瘋了?你的母親現在已經‘死’了!你要當著大廳里的那么多仆人的面廣而告之,讓我們一起去死是么?”
文森特感到了安娜的憤怒和激動,她的指甲幾乎要陷進他的胳膊里。
但他還是鼓足勇氣地提了出來:“您答應過我的,要讓我的母親也進來住……”
安娜聽懂了他的意思,她冷冷地放開了他的胳膊。
“很聰明啊,這么快就學會威脅我了?”
大張旗鼓地把一個白發種弄進莊園還不夠,還要來上兩個?
文森特咬了咬嘴唇:“……可您答應過我的。”
安娜冷笑了一聲。
她答應過的事情多了去了!
但有多少是能夠實現的呢?
她小時候答應了要給母親富足的生活,結果成為公爵夫人后只是空有頭銜身無分文;
她念書時答應了女伴會帶著她一起坐上遠航的郵輪,結果就是終身被困在奧蘭多莊園;
她成年時答應了他會和他廝守終生,結果最后另嫁了一個只會對她使用暴力的老惡棍。
安娜失信過太多次了。
她從來都不是一個遵從諾言的人,她沒有辦法,沒有力量。
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拋下過去,抓住當前。
她的母親、朋友和愛情都已經不在了,她要做的就是緊緊抓住眼前的財富。
金子珠寶是冷冰冰的,它們不會親吻她擁抱她愛她,但至少能夠給她想要的生活。
但她怕文森特像剛才那樣失控,只好又補充道:“如果你足夠聽話,我會找人安排的。”
安娜心里盤算的是,既然路歇爾能夠把他帶進莊園,帶進他的母親應該也不是什么難事。
于是文森特不說話了,他乖乖地點了點頭。
“好的,夫人。”
安娜得到了他的保證,終于松了一口氣,她退后兩步,示意自己要上樓休息了。
文森特再一次地叫住了她:“夫人。”
安娜警惕地回頭看他:“什么?”
文森特猶豫了一下。
但到底在安娜感到不耐煩之前開了口:“……我沒有厭惡您,夫人。”
他只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而已。
奴隸是區分性別而進行生活的,奴隸主會簡單粗暴地把他們分成兩類,男奴和女奴干的活計都不一樣。
在這之前,他從未接觸過任何的女性,除了他的母親。
更別論安娜是如此的美麗、高貴,她的肌膚細膩得好像落下的初雪。
然而安娜不在乎這個。
“聽著,孩子,你厭不厭惡我都沒關系,最主要的是,你要認清你的身份——從今天開始,你不再是白發種,不再是奴隸,我不許你再去廚房干那些亂七八糟的活——你是文森特·奧蘭多,奧蘭多公爵的繼承人,而我的命和你栓在一起,和你息息相關。”
安娜盯著他的眼睛,確保他聽懂了自己說的每一個字。
“你明白了么?”
她已經什么都不在乎了。
曾經她以為自己會因為父親和那個從未謀面的弟弟,而對私生子這個身份嫉惡如仇。
但現在,她發現自己已經無所謂了。
只要活下去,只要能好好地活下去,而不至于活到母親那樣貧困潦倒的樣子,就已經是她和母親的畢生所求了。
安娜到現在還記得母親在病逝前對自己說下的遺言。
“……別相信愛,也別相信婚姻和丈夫,安娜,你要緊緊地把錢攥在手里,這樣才會有人來愛你。”
安娜不需要愛,她只需要錢,很多錢。多到足夠她養老,多到令她不至于病逝在漏水的老宅子里。
所以,文森特對她到底厭惡與否,她一點都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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