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他感受到有溫熱的呼吸拂過他的背部。
像羽毛,像春風。
文森特微微地掀起眼簾,看到坐在對面的安娜正在專注地翻動著手里的書卷。
難懂的語句像音符一樣飛出了翕張著的紅潤雙唇。
他從未見過安娜有過這樣的神情。
她看上去虔誠而又認真。
目光專注,表情柔和,嘴角邊浮起了一個淺淺的酒窩。
她笑起來的時候,神態天真又柔軟。
眼前的這個夫人令他感到陌生而又驚奇。
不過非要說的是,他會更喜歡現在的這個夫人。
“這段話的意思是說,南大陸由許多群島構建而成,那里的海邊有羽毛美麗的飛鳥、閃閃發光的貝殼和成群結隊的游魚,每到夜晚,起伏的海浪就會亮起奇異的光芒……”
那不僅僅是一段晦澀的長句。
那是維多利亞航海貿易的開篇,是南大陸的風土人情,是安娜少女時的憧憬和夢想。
她也想要去看一看不同的世界。
她想要知道其他大陸上的人們會怎樣的生活,唱怎樣的歌,看怎樣的書。
文森特接過了安娜遞過來的書,輕聲問:“夫人,世界上真的會有會發光的海嗎?”
安娜很坦然地說:“我不知道。”
她頓了一下,看向文森特:“但如果你足夠努力的話,也許能看到那片海。”
面對著文森特有些不解的目光,她笑了笑:“如果你足夠努力,可以被奧蘭多家族認可,成為真正的奧蘭多公爵繼承人。”
然后繼承家族的生意,成為新的海上淘金掌權人。
到那個時候,他就有能力去往任何他想要去的地方。
文森特安靜地聽她興致勃勃地規劃著自己未來的人生。
他以為自己在掌權之后,安娜會要求他帶上她一起去。
卻聽她突然話鋒一轉:“到那個時候,你就可以富可敵國,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
文森特微微一怔。
她最想要的,果然還是錢啊。
安娜看到了他的目光,她并不為難,只是坦然自若地說:“到那個時候,你的母親和你的同胞們,也許都不必再受苦。”
只要他站得足夠高,走得足夠遠。
文森特深呼吸了一口氣:“那我以后一定為夫人賺上很多的錢。”
安娜輕笑了一聲:“那我就等著這一天。”
她將披散的白襯衫撿起來,重新披在他的身上。
“以后不可以再做那樣的事了,明白么?”
文森特鄭重地點頭。
安娜便微微一笑,她攏了攏身上的披肩,緩緩地走出去了。
因為文森特那一天的受傷,近幾日安娜都會吩咐廚娘給文森特煮一些對傷口愈合有幫助的食物。
她當然不會一直給他上藥,第二天這任務就變成了艾琳的。
她在看到文森特身上的傷嚇了一跳,趕緊追問他是怎么受傷的。
在文森特如實告知后,她便嚇白了臉,一個勁地追問著以后還會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這可太危險了!”她嘮嘮叨叨地說,“要是你萬一摔斷了腿,變成一個殘廢,那奧蘭多家族不承認你了怎么辦?”
文森特有些無奈:“不會的,母親。”
艾琳瞪了他一眼:“你確定他們不會嗎?那么夫人呢?我可都知道,她把你接進莊園只是因為她沒兒子,而她需要你幫她爭取奧蘭多家族的財產!”
文森特聞言,他的目光微微一暗:“這些話,是誰跟你說的,母親?”
艾琳被他的目光嚇了一跳:“你……這……我也是聽別人說的。倒是你,我說她,你這么生氣做什么?”
文森特頓了一下:“母親,不要說那樣的傻話。我們和夫人息息相關,如果沒有夫人,我們白發種的身份會很快就暴露。”
“那有什么?不就是靠著那些染發顏料嗎?我也可以染,反正你現在是奧蘭多公爵的繼承人,這種染料要多少有多少……”
“母親!”
文森特微微抬高了聲音。
這下艾琳才徹底不敢說話了,她嘀咕了兩聲,還是識趣地閉上了嘴。
盡管文森特這孩子性格溫和,又足夠孝順,但她還是不敢和他有過多的爭論。
文森特并不是沒有過憤怒的時候。
他曾經在斗獸場活活咬斷過一頭餓狼的脖子,十一歲的時候。
更何況他長得越大,就有越多的人說他長得不像她,而是更像……
不!不不不!
他就是她的兒子,毋庸置疑的、唯一的兒子。
就連奧蘭多老爺也說過,她養大了這個兒子,是為了享福的。
不是嗎?
隨著文森特的傷口一天一天的愈合,教堂的洗禮也被懷特先生提上了日程。
他是一個虔誠的信徒,又有一個聰明的學生,將他引導著走向通往天國的路,是他義不容辭的責任。
幸好文森特也足夠爭氣,他很快就把福音書和圣傳全都背了下來,包括天神降臨維多利亞的故事。
現在的文森特已經不會像當初那樣有很多問題,無論懷特先生教給他多少關于神明的信條,他都能乖乖地接受并流暢地背出來。
他對此感到滿意:“神明一定會保佑你,有福的孩子。”
文森特點了點頭:“愿祂能在天國降下圣明的福音。”
他現在對神明已經沒有了敬畏與向往。
大概是因為安娜的影響。
她總是表演得滴水不漏,所有人都相信她是虔誠的信徒,沒有人知道她背地里把福音書當成墊腳的工具。
對啊。
如果神明真的仁慈、博愛、圣明,那他為什么偏偏降罪于白發種呢?
白發種到底做錯了什么呢?
就算當年有白發種惹怒了祂,祂又憑什么降怒于所有的白發種呢?
祂現在遷怒所有的白發種,當初又何必把他們創造出來呢?
真是一個愚蠢的神明!
文森特想,倘若世界上真的有神明的話——
那祂做過的最正確的事,大概就是創造了夫人。
巨大的彩繪玻璃在教堂的經文地板上投下五彩的光芒,大理石雕刻而成的神明像矗立在教堂中央。
雕像上的神明捧著一只巨大的石罐,往下傾倒著什么,汩汩的清水從里面傾倒出來。
這是神明賜福像。
據說神明當初來到了一片混沌的維多利亞,為這片大陸傾倒下光明、生命、希望和幸福。
文森特抬頭注視著神像,按照神父的指示將手按上心口。
隨后,他便緩步走進了神明面前的水池里,將整個人都浸沒在了水池里。
冰冷的池水浸泡著他,神父在池邊吟唱著關于神明的贊美詩,祈求神明接納這個孩子。
等到教堂的鐘聲敲過十二下之后,他將文森特中水池中拉起,隨后將一只做工有些粗陋的杯子遞給了他。
里面裝滿了猩紅色的液體。
文森特站著沒有動,他盯著杯子里的液體,有些疑惑:“這是什么?”
神父回答:“這是我主的血,喝下它,你從此不再是迷途羔羊,而是他的孩子。”
文森特接過了杯子,他注意到這只杯子是灰白色的,表面坑坑洼洼有些粗糙。
他將嘴唇貼上杯沿,真的嗅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可是,這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嗎?
這真的是祂的血嗎?
神父看出了他的猶疑,他催促著問道:“孩子?”
文森特回過神,他舉起杯子,將里面的液體一飲而盡。
甜膩而生澀的液體,混雜著鐵銹的血腥味道。
神父收回了杯子,微笑著用力地擁抱了他。
他將自己的臉頰緊緊地貼著文森特的額頭,嘴唇擦過了他的臉頰和耳垂。
“愿神明庇佑于你。”
他靠得太近了。
文森特用力地推開他,感到有些惡心。
神父的表情有些不悅,他還想說什么,背后傳來安娜的聲音,她驚呼了一聲,撲過來,哽咽著摟住了文森特。
“天啊,孩子,你已經被神明接納了,對么?”
夫人的懷抱是和神父截然不同的。
溫暖、柔軟、帶著隱隱約約的香氣。
令人感到安心。
安娜又將目光投向了神父,哽咽著征詢他:“是這樣嗎,神父?”
后者只好露出了尷尬的笑容。
“是的,他是個很好的孩子。”
安娜又失聲痛哭了起來。
“太好了,太好了啊……”
她絮絮叨叨地哭泣著,神父站了一會兒,就有些站不住了。
等他離開后,安娜立刻收住了眼淚,轉而看向文森特:“他親你了?”
文森特搖了搖頭。
“那就好,別和他摻合在一起。”安娜使勁地捏了捏他的臉,“我認識他,家里圈養了很多漂亮的孌童。”
有很多小貴族或者平民的孩子都爬過他的床,借此得到國王陛下面前的話語權。
在這個神權大于王權的維多利亞,所有人都爭破了頭想要和神明攀扯上關系。
仿佛這才是唯一的出路。
但安娜不想這么做。
她可不能讓奧蘭多未來的繼承人染上任何污點。
文森特微微睜大了眼睛:“他不是神父么?”
“維多利亞的神職人員大多都是出身權貴,在他們成為神明的信徒前,就已經是醉生夢死的大少爺了。”安娜的語氣輕描淡寫道,“我早就已經見怪不怪了。”
安娜將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確信他真的沒事才往前走。
“他沒有對你做過別的事吧?”
文森特猶豫了一下,他說:“他給我喝了一杯紅色的飲料。”
盡管他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東西。
安娜卻一下子就站住了。
她的表情有些古怪。
文森特有些不安,他問:“怎么了嗎,夫人?”
“……”
安娜不知道該不該把這話說出口。
在維多利亞,白發種被看作奴隸、工具、財產、物品,但獨獨沒有看做過是人。
他們的血、骨、肉,無一不被啃食干凈。
他們從生到死都要為奴隸主付出一切,活著要負責取悅討好,死了也要作為裝飾品被奴隸主炫耀著。
文森特生出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您的意思是……”
安娜說:“那是血。”
是白發種的血。
(https://www.dzxsw.cc/book/74201619/31991938.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